络新妇之理(上)-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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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我懂。”
压下去就会弹回来。压抑的力道愈强,反弹的力道也愈大。这对木场这种人来说,不仅是道理,根本是理所当然之事。
“驱力冲破了超我的强力禁止作用,以更恐怖的形态袭击他。这就是平野的视线恐惧症的真面目。”
“原来如此,解释得真妙。”
但是……
木场觉得解释得太周全了,简直像是编出来的。
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人心并不是可以这么简单地被诠释——不,人总是不希望人心可以这么简单地被诠释。虽然木场不太懂,但他觉得精神分析只是把朦胧不定的人心变换成符合理论一形态或适合解释的模样,再嵌进一定的框架罢了。在木场的看法中,这说穿了也是先有理想的结论,然后才有解释。
就算这就是真实,依然不合木场的意。
明白的事实不多。
平野在战后成了性无能。
平野容忍妻子红杏出墙。
平野偷窥妻子的闺房秘事。
平野的妻子自杀。
平野罹患视线恐惧症。
只有……这样而已。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断定这些事象是连锁的,或彼此有因果关系。连结这些点的,只是降旗所学的理论、降旗所捏造出来的道理罢了。
换言之,降旗刚才所说的故事,虽然仿佛是在描述平野佑吉的内在,但其实只是降旗自己的故事或想出降旗所学的理论的家伙的故事吧……
木场一想到此,突然兴趣全失。
“……简直就像在讲你自己嘛。”
木场半带讽刺地说,降旗应道“是啊”,自嘲地笑了,说:“对精神科医师来说,探索病患的精神深处,就等同于回溯自己的内在。”
木场的发现,似乎是众所周知之事。
“这样啊?”木场没劲地应了一声,把手撑在身后的塌塌米上。他不经意地望向指尖碰到的布块,似乎是女人的内裤,他连忙放开手。接着他掩饰难为情似的怒声说:“所以……所以怎样啊?降旗。”
“什么怎么样?”
“你不是说只要了解原因就治得好吗?原因都这么有条有理地分析出来了不是吗?你当然把他治好了吧?”
降旗苦笑,晃着宽宽大大的头说:“可是啊,阿修,平野并没有被治好。”
“没治好?”
“不,不只是没治好,平野心里的空虚,把诊疗他的我都给吸进去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太可笑了。木场听说降旗辞掉医师的工作后,颓靡不振,形同槁木死灰。
降旗又露出自虐的笑容说:“是啊,那是自己还没有发现到,我似乎也因为小时候偷窥到某些事物,造成了强烈的心理创伤。”
“……你啊,真是个庸医哪。”
“所以我辞职了,没理由听你说三道四的。”
“换句话说,平野现在仍然有视线恐惧症。”
结果,木场在刑警的立场上必须留心的似乎就只有这一点。
凶嫌的视线恐惧症是否对案件发展造成了某些影响?……
但前任精神科医师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太可能吧。平野应该凭自力克服了他的视线恐惧症,不过应该没有完全康复。”
“克服?他自己治好了吗?”
“事到如今我再说些虽然有些可笑,不过如果平野好好地接受治疗,也不会演变成这种结果了。”
“降旗,说明白点啦,你指的是什么?”
“你这个刑警就别再装傻了,就是溃眼事件啊。你想知道溃眼魔平野的资料才来找我的的吧?因为平野就是溃眼魔啊。”
“这……”
木场确信平野就是溃眼魔,不过目前只是他这么相信而已。事实上警方已经重新将川岛视为连续溃眼事件的真凶。木场只是无法接受警方的判断,结果导出了平野凶手说而已,换言之,这也难说是木场积极发现的结论。
但是……
“……你觉得平野就是凶手吗?”
“是啊,难道不是吗?”
“有可能……不是。”
“不可能吧,我知道平野佑吉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他碰上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严重事态。这我不知道,但那肯定是平野干的。”
“不要随便断定。理由呢?你能说个道理吗?”
降旗有什么根据吗?
“这 我也对警察说过了。平野最初下手犯案,就在他接受我的诊察之后。我虽然找出平野病症的原因,但是他没有接受任何治疗,就这么回去了。结果他的视线恐惧症一时之间到达了巅峰。他为了克服——杀人了。”
“杀人就能够克服恐惧症吗?”
“可以啊,在他心中。”
“那个成为牺牲的女孩……为什么会被选上?”
“因为她就在附近……因为她看着平野吧。“
“因为看着平野,所以被他杀了?”
“应该没有其他的理由了。”
“那么降旗,你的意思是房东的女儿、酒家的女人、女老师、还有绸缎庄的太太——这四名被害人都只是因为看了平野,就被杀了吗?”
“是啊。”
“这……那只要有眼睛,不管是男人还是狗都可以吧?为什么被杀的都是女人?”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平野使用的凶器,是尖锐的凿子之类的器物吧?”
“是啊。”
“这个啊,阿修,是阳具的象征啊。”
“什么?”
“大凡这类东西……都是的。”
“所以呢?”
“对他而言,眼睛就是女阴。对平野佑吉而言,杀人就是性交的替代行为,所以平野他……”
“以杀人……代替上女人吗……”
——有这种事吗?
“……这……是因为那家伙性无能吗?”
“这一点也不无关系。可是实际上是否能够进行性行为,只是细枝末节的问题罢了。总而言之,平野佑吉迷失了自身与世界的关系。他是个窃视者,无法单靠注视,直接与世界产生关系,只能透过从画框外来注视世间,也是社会。平野惟有成为溃眼魔,才能够找到自己与社会的关系吧。”
“平野为了当一个男人,所以侵犯女人——杀人,你是这个意思吗?”
“与其说是为了当一个男人,毋宁说是活着的证明吧。这也是一种弑父行为。”
“父亲是男的吧?被杀的全都是女的。”
“所谓父亲,是破坏母子一体的共生关系,逼迫孩子独立自主的角色,也是利用价值体系的权威,来维持社会秩序的角色,或者是这种机能本身——不,父亲就是权威与价值体系。换言之,平野捣烂眼睛的行为,也是在除去剥夺他与幸福世界的一体感,不断压抑他的事物——也就是杀害父亲,同时他也可以借此与世界同化——侵犯母亲。”
“好像懂不好像不懂……”
“把他逼迫到这种地步的,是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的事物——也就是他心中的伦理、道德、神性——压抑着他的驱力的超我。平野被他的超我给去势了,所以他用钢铁的阳具,点戳破他的超我——父性。借由戳破超我,平野取回了以往失去的与世界的一体感。”
降旗有些喘息不定。
降旗目前的身份,或许极少有机会像这样长篇大论。
“所以……平野他……只杀女人吗?”
“应该。”
“只要是女人,不管什么人都好吗?”
“我想……应该也不是,没有经过诊察,我无法断定。不过只要是女人,应该都有可能成为平野下手的目标。”
“这样啊?”
有杀害的理由,却没有挑选的理由。
“这……是你作为精神神经科医师的见解吗?”
“是认识平野的一介个人的见解。”
“喂,降旗,我再问你一次,你就溃眼魔除了平野以外,不可能是其他人对吧?”
“不可能,溃眼魔就是平野。”
“这样啊……”
木场涌上一股复杂的思绪。
木场的灵光一闪,意想不到地被降旗给补强了。原本是精神科医师的朋友强力支持平野凶手说,木场不应该感到复杂才对,只是……
——不对。
应该不对。四谷署的加门刑警应该也听过降旗相同的演说,只要不是木场这种爱唱反调的人,专家滔滔不绝而且煞有其事的高见,应该会让听众感到极有说服力才对。
所以警方才会在那么早的时间点就断定平野是凶手吧。木场就是对警方那言之过早的结论感到抗拒。警方的结论仅以平野的异常性为依据,认定这是没有动机的随机猎奇杀人。
降旗现在只是对那粗略的结论加上详细的解说罢了。平野有充分的理由犯案。也有动机,被害人也不是随机挑选的,只是常人难以理解这一切罢了。
当然,降旗在最早接受警方讯问时,应该也做了同样的说明。但是出于无法理解的理由、基准、动机的杀人,不管有再充分的理由、基准和动机,对警方来说,都等于没有理由、基准和动机的命案,这也莫可奈何。
因为怕被注视,所以杀掉注视的人。
因为没办法侵犯,所以用刺眼睛来代替侵犯。
粉碎监视自己的超我这个玩意儿。
弑父、奸母,夺回世界。
——不是这样的,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被害人还是等于是随机挑选的,木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
小姑娘、荡妇、教师、有夫之妇。连结这四个毫无关系的点的,是平野被压抑的潜意识这条线——木场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拿别的道理嵌进去的话……
会浮现不同的图像——青木这么说,画出川岛凶手这个不同的图像来,但是听完降旗的高见,木场却完全无法想像任何不同的画面。
“平野的行动模式背后,是他的潜意识或性冲动……是吗?喂。”
“没错,与其说是背后,应该说是深层才对。”
“说法怎么样都无所谓。唔,说的也是吧,但是啊,降旗,有没有可能这样呢?……唔,该怎么说……”
木场找不到恰当的说法。“……平野有没有可能是根据别的道理在行动?”
降旗当场否定:“不可能,你的意思是说,平野之所以杀人,是有所谓一般的杀人动机吧?例如怎样的?”
“这我不知道。”
“怨恨?复仇?利益?自保?在平野的案例里,这些动机完全是不可能的。平野不会因为这些鄙俗的动机行动。”
“那我问你,为什么平野到现在都还没落网?如果他连自保的念头都没有,为什么还偷偷摸摸地四处躲藏?”
“作案的时候姑且不论,但平常平野并不是处在心神丧失的状态。他具备符合一般常设的判断能力,可以明确地认识到自己犯了什么样的罪行。平野犯下第一起命案时,肯定获得了某种成就感与满足感。但是,同时他也明白自己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惊恐万状。所以……他才会逃亡。”
“太方便了吧?那平野就有刑事责任能力喽?那么他为什么一再犯案?你说的那个什么弑父,不是一次就行了吗?”
“那就像麻药一样啊,会上瘾的。特别是逃亡生活中,精神状态会变得极为不稳定,会在某些时候突破临界点……”
“你够了没!这也太方便了吧?一下子正常一下子异常,到底是哪边!”
木场烦躁极了。降旗依然故我地说:“正常与异常不是相反的,这完全是程度的问题,如果超出平均值,就称为异常,仍然在范围内,就叫做正常。所以他……”
“我知道了,够了……”愈听愈烦躁,“……对了,平野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利用的?”
平野那种特殊的性质是否遭到第三者利用?平野的背后是否有人在掌控大局?
降旗的表情沉了下来。“利用?不可能。平野毫无社会性可言,要怎么利用?谁会利用?为了什么?”
“要是我知道,也不会问你了。只是啊,什么都好……”
只要有一条线能够把那些女人连结起来。
“太可笑了。平野是个神经衰弱的逃亡者,他根本没有必要听从别人的指示啊。”
“他不可能收钱杀人吗?就算没有社会性,也不能光着身体住在山里吧?想要活下去的话,就需要钱。钱是会愈用愈少的,没钱的话就伤脑筋了。就算他神经衰弱,还是有判断能力吧?那么也是会起贪念的吧?”
“你是说他借由杀人,收取酬劳?”
“就算他没有贪念,逃亡也是要花钱的。像是有人委托他杀人,代价是资助他逃亡……”
“平野与人交易?这绝对不可能。”
“你怎么能断定绝对不可能?”
“我就是知道。”
“所以说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因为我跟平野是同类,我很清楚,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