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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络新妇之理(上)-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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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有些混乱,抚上冰冷的墓碑。然后她开口了:“你的介入搅乱了丝线,虽然你坚持做一个旁观者,但你也明白观测行为本身就包含了不确定性吧?那么……预测根本就……”
  一阵旋风卷起覆盖地面的花瓣。
  男子的话语乘着漩涡,变得饶舌:“确实,观测者没有自觉的话,就无法摆脱不确定性的定理。但是只要观测者清楚这样的局限,把自己的视点也放入观测对象之中,就不在此限。我自觉自己是事件的旁观者。换言之,我清楚观察行为的界限。所以我使用语言,用语言区别自己的境界。我连我观察这行为都视为事件的一部分,并置换为语言。我并非想要从既有的境界中脱逃,也并非试图脱离领域化。”
  “你……”
  “我的悲哀就在于此。我一直在想,难道你不悲哀吗?但是看样子,你只是对这一点没有自觉罢了……”
  男子转向女子
  女子颤抖了起来,但是他并未退缩。
  男子以勾勒着黑影的凶恶眼神盯住女子。“……这下子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完全不明白你所发动的计划是依循什么样的原理而动吧……?”
  女子感到意外,一瞬间忘了虚张声势,退后了两三步。这对女子来说是一种屈辱。男子抓住这一点破绽,进行威吓。
  “所以你无法停手。”
  “停……手?”
  停手。
  无法停手。
  樱花旋转舞落。
  “你可以刺激漫无秩序地活动的因子,创造出一个新环境,使其中发生的事件能够自行生产出网状组织,不断地衍生出新的事件,每一个因子及行动虽然会对计划本身造成许多作用,但计划的运作——事件——不会对,每一个个体的因果作用有所反应,只是不断的反复生产出事件。你在无意识当中策划、发动的计划,它的运作本身已经规定了它的体系……”
  “那么……我……”
  “……在这种情况下,主体与客体、能动与被动这种二元对立的认识论将会失效。如此一来,无自觉的观察者只会误认情况。观察者已不再能够客观地认清当事人所获知的事实,修正轨道。观察者知道的情报愈多,观察就越是沦为隐蔽事实的行为。已经发动的计划永无休止的反复生产新的事件。所以最后……你的愿望实现了。但是相反地,你失去了许多事物。”
  “失去……”
  失去,失去了。一切都……
  “……但是,那不是失去……而是我驱逐了,除掉了。”女子说。
  女子摇头,芳葩翩翩飘落。“……就像你所做的,我……”
  “那么你为何惊惶?”男子严厉地说,“你……其实悲伤不已。杀害了亲人、朋友,牵连了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当然悲伤。”
  女子真的很悲伤。
  因为,虽然她说了无数的谎,却总是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男子脱掉黑色的外衣。
  几枚花瓣飘落。
  他用一种不知是劝谏还是死心一般的口吻说:“即是如此不择手段获得归宿……你还是甘愿要去吗?今后也要继续同样的事吗?老实说,不管你是悲伤还是痛苦,我都无所谓。你很坚强,而且聪明,我甚至想为你喝彩,只是……在那个体系当中,没有你这个个体。所以长此以往……你会崩溃。”
  男子噤声。
  女子望着坟墓。
  女子想到了借口:“你是说……沉湎在墓地里的死人要我赎罪吗?这么说来,听说你曾经自称是死人的使者……”
  “你那是诡辩。”
  男子笑了。
  女子也笑了。
  “是啊,我就……听从你的忠告吧。”
  此时运动总算停止,同时境界消失了。
  “……我会……拒绝这桩婚事。”
  男子的眼神浮现忧愁。“你……不后悔吗?”
  “不。”
  “是吗?”男子说。
  “可是……就这样在这里化身为石长比卖(石长比卖为《古事记》中神祗之一,如同岩石一般永恒不变的女性),一生守着坟墓,不适合你啊。”
  “我不会那样的。”女子说
  “你就是说这种体贴的话……才会被误会。”女子这么接口,语尾却被春天的阵风给吹散了。男子虽未听见,却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女子披上了樱色的新衣。
  她开口说:“请为我……高价买下。”
  男子再次点头,但是女子已经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盛开的樱花下,腐朽的墓碑前,女子的视线只看得见漫舞的花瓣。
  “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哭泣,若是哭泣,就撑不下去。如今事已至此,我会再一次寻找自己的归宿。我不会输,绝不会输。我会活得比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作为石长比卖的后裔,不管是悲伤还是痛苦,我都必须笑着活下去。因为……”
  女子静静地、毅然决然地说:
  “因为……这是络新妇之理啊。”




  01
  长门五十次垂着头,合掌膜拜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嘴里念经似地喃喃念诵,身体向后挺起,于是同样蹲在他旁边验尸的目下国治那张扭曲的脸露了出来。
  长长地横躺在地面上的,是一具女尸。从不自然的扭曲姿势,以及散乱一地的寝具,可以清楚看出她遇害时曾激烈抵抗过。
  死状惨不忍睹。
  绯红的长襦袢【注】(穿在和服底下,有襟的内衣)被卷至腰部,失去弹力的两条白皙长腿伸展在榻榻米上。脚尖仿佛缠足似的蜷缩在一起,只有右脚拇指异样地朝上翻翘。
  感觉冶艳无比,仿佛只有那部分是剪贴上去的图案般,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木场修太郎心想:怎么不帮她把裙摆合拢起来呢?
  被害人绝非良家妇女。从现场状况和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娼妓之流。即使不是,既然在买春的包厢里遭到杀害,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木场想着这些事,结果那双白皙的较显得更加刺眼了,大概也是因为房间里一片幽暗所致。
  话说回来,木下和鉴识人员丝毫没有要为死者拉好裙摆的样子。木场半辩解地喃喃自语“照片都拍好了,应该可以了吧”,走近遗体,拉好裙摆。木下看着木场的动作,一张狸子般的淡黑色脸庞抽搐着,用一副刑警口吻说:“前辈,这一定又是那家伙犯的案,真是可怜。”木场蹲下身时,长门正好站起来,他听到木下的话,慢吞吞的回过头去,以同样慢吞吞的口吻说:“阿国,在解剖完成之前,不可以随便乱说啊。不不不,在破案之前,都不晓得凶手到底是谁,不能妄下断论。”
  木下没有回嘴,转向木场,表情纠结得更厉害了。他想征询木场的意见。但是木场不理他,再次望向尸体的脚趾。
  长门这个刑警做事向来稳扎稳打,有时候甚至慎重的过了头,这一点木场平素再清楚不过了。但是独独这一次,长门那慎重其事的发言,听起来只像个笑话。的确,这有可能是其他人模仿前人手法而犯的案子,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巧合,所以现阶段还无法断定。话虽如此……
  ——一定是那家伙吧。
  木场也这么想。
  —一模一样
  木场的视线从尸体的脚趾徐徐往上移。从腰部到胸部,再到脖子,脸。松垮的张开的嘴巴里,露出小巧的牙齿。形状姣好的鼻子,还有……眼睛。
  被害人的双眼——被捣烂了。
  原本是眼珠的位置开了两个空洞。皮肤变色、收缩并隆起,血液凝固成黑色,沾附在四周。看不出原本的长相。虽然必须经过解剖才能够确认,但凶器八成是雕金工艺用的尖头锥子。
  ——是那家伙的凶器。
  那家伙——涉嫌连续杀人,遭到通缉的平野佑吉。
  手法八成相同。
  ——这是第四个了。
  木场慵懒地站起来。遗体好像要搬出去了。辖区的刑警靠过来,瞪大了眼睛说:“这是那个溃眼魔干的吧?”“溃眼魔”是报纸给平野取的绰号。
  木场斜看了长门一眼,意有所指的说:“不晓得,不解剖不知道。但到处都留下了指纹等线索,这案子应该不难办吧。对吧,大叔?”
  “阿修啊,案子可不能用难或简单这种标准去衡量……”长门以一贯的慢吞吞口吻答道,“……而且,这次的案子与之前的三件显然不同吧?这若是平野干的,那么除了平野以外,应该还有个人在现场,要不然……”
  “喂,你怎么知道?”
  “阿修,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老刑警说着,一张无精打采的脸转了过来,“被害人有性交的痕迹,你刚才不也看到了?”
  “哦……”
  木场只是帮死者理好裙摆而已。
  “喏,草纸也被鉴识人员捡去了。被害人是在性行为之后被杀的。平野从未凌辱过被害人,唯独这一次却破了例,令人费解呢。”
  ——这个老头子,该看的地方都看了哪。
  木场感到佩服,这就是所谓的姜是老的辣吧。
  “不巧的是,我没有偷看死者裙下风光的嗜好。那种地方我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怎么可能注意到?”
  木场咒骂道,长门似乎把它当成了玩笑,说:“女人家的白皙长腿对单身汉是刺激了些哪。”对木场来说,这话有一半说对了。
  此时,青木文藏回来了。
  “啊,看样子已经问到目击证词了。”
  “什么叫做看样子?”
  “哦,这里的老婆婆有夜盲症,晚上几乎看不见。可是她勉强记得。”
  “明明看不见,还记得什么鬼?”
  “体格啊。喏,老婆婆是靠着影子认人的。可是,她说跟被害人一起来的男人体格高大的吓人,而且还是个秃头。”
  “秃头?是老人吗?”
  “不,听说是个年轻人。若老婆婆的证言属实,那就是个身长超过六尺【注一】(一尺约三〇点三公分)的光头巨汉了。是和尚吗??
  “这里可不是箱根。”木场说道。
  青木便担心地说:“哦,不晓得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
  目前箱根连续僧侣杀人事件正闹得沸沸扬扬。二月上旬开始,僧侣接二连三遭到杀害,诗人议论着凶手是否也是僧侣,毫无破案的迹象。根据风闻,木场的朋友、熟人似乎也被卷进这场事件,进退不得。
  因为那里是神奈川的辖区,隶属于东京警视厅的木场没办法插手干涉,不过他还是挂念不已。
  青木默默不语。木下不安地说:“可是文兄,如果证词确实没错,那就不是平野了。发型姑且不论,但平野个子很小,顶多才五尺二寸【注二】(一寸约为三点〇三公分)吧。对吧,前辈。”
  “你很吵哎。是这样吗?可是,在进一步的访查和搜查之前,什么都还不能断定。得询问本部长的判断才行。”
  ——大个子的秃头啊。
  木场觉得有点不悦。他的朋友里,正好就有一名男子外貌如此。他想应该不可能有关系,却又觉得身长超过六尺又剃光头的巨汉应该不常见。
  尸体被移走之后,室内看起来更加杂乱。
  因为有人把窗帘拉开了。肮脏的墙壁、廉价的镜台、、随意挂在衣架屏风【注三】(骨架呈冂字型,左右两片可折叠的屏风式衣架,专门用来挂放和服。高约两公尺)上的衣带、枕边散乱的草纸——在灯泡低俗的暖色系照明下,这些事物还能够带来淫靡的幻想,然而一旦曝露在阳光之下,就仿佛魔法解除了一般,变得肮脏不洁。木场无法忍受潮湿的尘埃那腐臭的气味,打开窗户。
  木框窗户的玻璃破损,只用报纸草草贴补,很难一下子打开。好不容易硬掰开来,对面也只不过是邻家的墙壁。
  ——连个人都没办法挤进去
  木场注视着邻家的灰褐色木墙。
  警方认定是平野佑吉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发生在去年初夏到年底,光是已经确认的就多达三宗。最初的事件发生时,木场才刚被分派到本厅搜查一课,连状况都搞不清楚,所以也不晓得案件详细的经过。一切都是他事后听说的。
  第一个牺牲者是信农町的地主家千金
  被害者名叫矢野妙子,十九岁。
  妙子品行端正,邻居对她的风评也很好,是个表里如一的女孩。
  ——真可疑哪。
  一般来说,被害人都会变成好人或坏人的其中一种。加害人也是一样,不是被评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就是“那家伙的话的确有可能杀人”,不是前者就是后者。尽管现实中鲜少会有如同样板中的好人和坏人,但一扯上杀人事件,似乎总是变得如此。
  所以……
  没有人知道那个叫妙子的女孩实际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坏名声。但就算没有丑名,却依然惨遭横祸。
  昭和二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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