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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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华?冷家每一代的主人都具有绘画的艺术天分!没有人喜欢照相,一生中,唯一愿意作画的对象就是自己的爱人!这是冷家人的习惯,也是一种自然。”雨织笑了起来。声音像脆铃一般,却不知她是喜是悲。第一次看到雨织毫无顾忌地大笑,雨炙有些忐忑。
“为什么不喜欢照相呢?那也同样能保存回忆。”雨炙问。
“只需要按动一下快门就能记载的回忆,怎么可能长久?”雨织轻轻抚摸着画像上凹凸不平的笔触痕迹,以一种神往的语调道:“每一笔、每一画,都是经由自己的手完成,一点一滴地把那个人镌刻进心里,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记!——这样的感情,光是一秒钟就能映下的画片,怎么承载得起?”
说着,雨织深深地看向雨炙,那双如水的眸子,像是突然沸腾起来的湖水,蒸腾着看不见的火焰,迷乱地反射着复杂的光芒,让雨炙感到心脏一阵紧缩,抽搐得疼痛起来!
悄然转过脸去,平复一下心头的波动,那突然入侵的恐惧感逐渐远离,剩下的,是麻木的四肢带来的微颤!
他明白雨织的意思。
他们的母亲,也许就是带着那永生永世都难以忘却的爱恨,悄然离世的!父亲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妻子?这样的爱情,世上根本没有任何感情能取代,可父亲为何要选择背弃?!
“雨炙?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雨织的声音传来,她毫不避嫌地贴着雨炙宽挺而瘦削的肩膀,一双美丽的眼睛略带研究地观察着。
“不、没有!”有些激动地握住雨织冰凉的手,雨炙冲动地道:“对不起!雨织,我不应该忘记你!至少……至少不该像爸——”
“嘘——”雨织诡异地以食指抵住娇艳的嘴唇,微笑道:“别想那么多!你是我弟弟,我当然不怪你!来,过来!我带你上楼,看妈妈的画像!”
此时此刻,她又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洁白的裙摆在空中翩跹地划开一道波浪,拉着雨炙,兴冲冲地跑上二楼。
沉郁的木头香味弥漫在二楼每一个角落,阴暗的光线中浮动着岁月的暗香,恍惚间,雨炙仿佛以为自己置身于一个幻境里——一切都是梦境中的情形,六岁大的雨织拉着已经成年的他,快乐地漫步于这古老的城堡。像两个贸然闯入时空走廊的无知孩子,略带着兴奋与些许恐慌,在未知的世界里涉足、寻幽、冒险。
雨织,也许是一个错误地降生与人世的精灵。
一时任性妄为、一时坚忍不拔;时而显得忧郁、时而显得快乐;她的美丽并存着孱弱,唯一坚强的,是她的灵魂。在这个孤寂而空旷的城堡里,独自成长着,与外面的世界清楚地划开距离。
她的时光,不知静止在哪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衍生在那片浓郁的蔷薇香气中,她的快乐、她的愤怒、她的满足与不甘心,似乎都与这座城堡同化,妖异地孽生起一股奢靡的气息,她沉醉、他也无力抽身,在忙乱的脚步之间,雨炙恍惚地想起——雨织,也许从来就不是他的姐姐。他们之间,没有家人间的濡慕,也没有亲人间的熟悉,抛开他们彼此的姓名,剩下的,只有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与彼此念念不忘的灵魂……苍叶
啪嗒一声推开镂刻着暗色浮花的厚实门扉,出现在雨炙眼前的,是一间充满柔媚气息的女性用房间。
柔软的窗帘遮挡着室外强光,房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使用者生前留置下的独特香味,在空气中流转的迷迭香,微熏而醉人,似乎稍微用力呼吸,人就会在这间房里沉醉。
“来看看吧,妈妈的样子。”雨织当先走进去,她的身影与这间房中的幽光融为一体,衬托着背影的深暗,她的洁白就像一抹无依的亡魂,追随着香气四处游荡,茫然而不知所踪。
手指下意识地沿着雕花桌子边沿滑动,指间一片洁净,看来,这间房间一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也许正是雨织在使用。
“这是妈妈的房间。”像是具有读心的异能,雨织突然道。她牵起雨炙的手,来到这房间的另一边,指着墙上悬挂的几幅画像,幽幽地开口:“妈妈最喜欢院子里萨曼莎蔷薇,有时候我觉得,她就是由那些花转生的……”
没有太多的感动,当雨炙以一种异常平静的目光看向自己母亲的画像时,无法预料地,他的双眼还是被那画中的影子刺伤了!
——就像在看着一面镜子,画中人不论是神态还是表情,通通都和雨织一模一样!根本无须置疑,眼前还活着的雨织就是死去的母亲的翻版——苍白的皮肤、纤细的身姿、丰厚如披肩一样的如云秀发、血一样鲜艳的红唇……还有那双看似软弱实质透露着刚强的眼眸!
这是他的母亲?雨炙感到眼角处的肌肉在不住抽搐着,他完全没有那种濡慕的感动!就像看到雨织时,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跳声一样!——决不是因为亲情,而是为了一些更加暧昧的理由而雀跃,这个认知,多少让他感到一丝畏惧。
“妈妈喜欢绘画,她画了许多人,只要是她喜欢的人,她都会画下来。”雨织似乎很愉快,完全没有感觉到雨炙的疑惑。她拉着雨炙前进,拨开墙壁边上装饰用的围帘,刷地一声,墙后竟出现了一个窄小的通道!
“简单的一个密室而已!妈妈都用来放她的画作。”见雨炙有些惊讶,她细心地解释道。其实这也很平常,古老的建筑物多半有这样的设计,用于防盗和躲避战乱。
“是吗?那倒真是方便。”微微一笑,些许温暖染上那双冥黑的眼眸,雨炙忍不住为自己的少件多怪而自嘲。
随性的一个表情转换,似乎让雨织微微愣了一下,眼中的激动与热情悄悄地降温着,她默默地立在壁角,轻轻道:“进去看看吧,我等你。”
“你不进去吗?”雨炙问。
“里面很窄,我一个进去都转不过身,连你一起进入的话,我们都挤成一团了。”雨织淡然地拒绝了,她负手立在一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神飘渺。
“那我很快就出来。”盛情难却,即使并没有多少好奇心,他还是走进了那间小小的密室。
一走进里面,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混杂着些许异味,让雨炙感到头昏目眩!其实密室并不窄小,但因为堆放了太多的画框,所以省下的空间的确让他难以周转。也许是很少有参观者进入,四处都布满了灰尘与淡淡的霉味,空气中有种阴湿的气息,混合着油彩特有的丁香油味——那股浓郁的香气,显然是为了遮盖这些令人不悦的气息。
画幅按照类型和尺寸分类,像书籍一样堆放在地上,挤满了整个墙壁四周,掀开白色的防尘布,随手抽出一幅来,里边的人物让他吃了一惊!
是一幅人物半身像,若摘下画中人的眼镜,简直就和他自己没有两样!——雨炙忍不住苦笑,这就是他和雨织的父亲,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而他的画像,却像珍宝一样被收藏起来,很难想象,当母亲在回顾自己的作品时,是用怎样的目光在凝视这画中人!
心情郁闷地放下画,再抽出一幅来,这一次,是一男一女的半身像。如他所料,父亲和母亲面带着甜蜜的微笑,彼此靠着肩,目光是那么温和。他的视线静静地溜到画面右下角,那里被人用纤细的笔触写下了些许文字,趁着室内的灯光,雨炙带着些许好奇仔细辨认起来——
'那些花 已渐渐盛开 在岁月两边——纪念我与晓雨,相识两个月。 苍叶 '
“苍叶?是妈妈的名字?”对母亲的回忆,比雨织的影像更加模糊,看着线条纤细的署名,雨炙默默地念着,这就是母亲的姓名——冷苍叶。
很美,也很孤寂的名。回味着这两个字,他莫名地感到一股悲伤在这个小房间里回荡盘旋。
放下这幅,再信守拿起几幅小一点的随笔,雨炙细细地看了起来,忽然发觉去世的母亲真的是个很喜欢画画的人——她的笔触几乎涉及到萨曼莎庄园的每一个角落,不仅有人像、还有风景画。他甚至看到了那个叫邦生的管家,年轻时的勃勃英姿映在母亲的手笔中,以及一个看来异常眼熟的男子,仔细辨认,才发觉那男子与适才造访的方连波有六成相似!
看来母亲几乎把她所认识的所有人都画了下来——多么奇异的嗜好!而最最令他感觉怪异的是,即使找遍了所有的人物画,他都没有发现母亲为雨织画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素描!
为什么没有?被雨织拿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浅浅的疑问,盘踞在心底深处,将所有的东西都归于原位,雨炙默默地走了出来,雨织的身边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太,稍微发胖的身段掩不住她身上那股严肃冷锐的气质,深灰色的衣裙看来似乎年代久远,映衬着她那僵木的表情,挺直腰板地立在雨织身边,让雨炙联想到她是一尊蜡像。
“要喝茶吗?梅咪,去倒茶。”雨织微微一笑,似乎没有打算过问雨炙在密室中的发现。叫梅咪的老太太面容僵硬刻板,转身离去时,却狠狠地瞪了雨炙一眼!
她似乎是这个家中唯一不欢迎自己的人!虽然雨炙不敢确信邦生先生欢迎他到来,但梅咪却很明显地把排拒写在了眼里。那是一种森冷锐利的目光,仿佛在警告着他,决不能靠近某个禁区!
梅咪下楼去了,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雨炙随着雨织慢慢走向楼下的客厅。
“梅咪是家里的老佣人,妈妈就是她带大的。”雨织解释着:“她比较少说话,但人很好。”
原来如此,雨炙豁然开朗。母亲由梅咪一手带大,当然具有母女般的感情。而他这张脸孔与伤害了母亲的男人如出一辙,梅咪会厌恶也是情有可原。
换个话题吧!他不想让自己纠缠在过去的怨恨里迟迟无法脱身!
“我看了妈妈的作品,她好像很喜欢画画。”雨炙淡然地道。
“对,几乎是看到什么就画什么,因为很少出门,所以她画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雨织扶着楼梯的扶手,翩翩地走下。
“那你的画呢?放在别的地方是吗?”雨炙随口一问。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母亲为雨织画的画像而已,却没想到这个问题竟让雨织浑身一颤,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抠住扶手,瑟瑟地发不出声音来!
“你怎么了?雨织?”雨织的背部,在一瞬间仿佛缩小了似的!看着她越来越用力地抓住扶手,雨炙忍不住从后面揽住她。
“没、没什么!梅咪倒好茶了,我口很渴!”急切地转开话题,雨织推开雨炙的怀抱,径自朝大厅走去,这时,一道电子音乐的铃声打断了她的脚步——
“对不起!”雨炙有些抱歉地颔首,拿出身上的手机,信步走下楼去,下意识地,他不希望雨织听见他和书颜的对话——
柔和而略带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让雨炙感到太阳穴的附近隐隐抽痛。
“雨炙,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你好久,打去你家你也不在!”
“对不起,我现在不方便,在郊外。”压底声音说着,他感到有些抱歉。
“不方便?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干脆我过来找你?”书颜执着地追问着,令他觉得有些烦躁起来。
“不用了!”口气略显恶劣,听着电话那头书颜沉默地抽泣起来,他只好改口:“好吧,我尽量回来找你,你先回家吧!”
雨织默默地看着雨炙的背影,纤细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当听到雨炙说‘尽量回去’时,她静静地看了一眼端着茶伫立在大厅里的梅咪,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夺过茶壶,狠狠地砸到自己的脚下——
“啊呀——!!”破碎的呼喊夹杂着骨瓷茶壶碎裂的声音,滚烫的开水溅到她那纤细雪白的小腿上,瞬间染上一片可怕的绯红!茶水滋滋地渗进厚实的地毯,晕染出一快深色的印记,像是一滩干涸的血迹,在雨织的脚下静静地蔓延开来!
“小小姐!”梅咪破碎的尖叫声夹在雨织的痛呼声中,她连忙放下托盘,上前搀扶,雨织却强硬地推开她,直到雨炙惊讶地回过头,撞见她的惨状——
“你怎么了?!”丢下未讲完的电话,雨炙飞身奔去,就像是摔碎了心中至爱的珍宝,他脸上的惨痛表情仿佛感同身受!
“好痛!雨炙!我的脚好痛!”晶莹的泪水挂在冰冷苍白的脸颊,雨织把手递给雨炙,仿佛捞到了救命稻草,纤细的身子投入那宽阔的怀里。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看着满地的碎片、茶渍,雨炙惊慌地道。他不敢想象,雨织的身体怎么可以承受滚烫的开水袭击!
被问及原由,雨织楚楚可怜地看向一旁担忧的梅咪,以一种与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