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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我从山中来-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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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向坡下望去,大哥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大嫂,冬天这里一定很冷吧,大哥也这么洗澡么?” 
    “是啊,他总是洗冷水澡的,太冷的时候,也会喝点酒去去寒。” 
    我心里一动,想起那一晚,他躺在我的床上,一身酒气的样子。 
    “他……”我试探着,又装成很随意的样子,“他很爱喝酒么?” 
    大嫂忽然叹了一声,往坡下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有好菜的时候,或有亲戚朋友来的时候,他也爱喝两盅,可是前不久,有一次从山下回来,他忽然将家里贮的两坛酒抱出去就给扔了。” 
    我不禁“啊”了一声,但大嫂没有注意,继续说道:“我问他怎么啦,他什么也不说,只说喝酒误事,从今往后再也不喝酒了。”大嫂又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在山下出了什么事,他这人啊,有什么事总藏在心里,跟谁也不说。” 
    原来那件事对他来说打击也是很大的,他竟然为此再也滴酒不沾,我真的有些搞不懂了,大哥,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天气开始越来越热了,我的脚也在慢慢地复原。小天每天写完作业,就带着我四处游荡,我还不能象小天那样在野地里放肆地奔跑,可是我的心却好象越来越野了,我开始爱上了这种无拘无束、没有压力、平静而又自由的生活。山野里充沛的阳光晒黑了我的皮肤,清新干净的空气让我总是精神振奋,这样的日子过得又快又让人满足。我忽然发现原来这种自由自在的山野生活是那么的适合我,无尘嚣之烦乱,无俗事之纷扰,它让我的心情愉悦,心胸开阔,性格也爽朗起来。 
    我把自己打扮得象个山村丫头一样,将长发编成两股辫子垂在耳旁,躺在草丛里,嘴里嚼着小天帮我拔的甜草根,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发呆。草穗钻进了衣服里,拂在脸上,痒痒的,也懒得去管它。午后的天空碧蓝如洗,几朵淡淡的浮云轻悠悠地飘着,小天在不远的草丛里悉悉索索地弄着什么。青草的气息,虫儿的鸣啁,让我昏昏欲睡。 
    “小姨,这个送给你!”小天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什么东西晃来晃去。 
    “是什么?”我吐掉草根,坐了起来。 
    小天将东西放在我手里,我看了看,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是一只“鱼”,确切地说是一只“金鱼”,一颗胡豆做的身子,两颗红红的野果做的眼睛,而美丽的鱼尾,是一片小小的野菜叶子。 
    “谁教你做的,小天?这红红的果子是什么?”我把玩着这只“金鱼”,真是象极了,发明这个小艺术品的人一定是个非常有想象力的天才。 
    “这是蛇果,是爸爸教我做的。”小天指了指红果子,“这个果子可以吃的,很甜,但妈妈说不能吃,这是蛇最喜欢吃的。” 
    一听见蛇,我本能地吓得跳了起来。对啊,我怎么从来就没想到过这草丛里会有蛇呢。“小天,这草丛里会有蛇吗?” 
    “没有,我没有看见过,林子里有,爸爸说的。”小天天真地歪着头看着我,脸上毫无惧色。 
    我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嘲笑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孩子胆大。 
    “对了,小天,你说,这是你爸爸教你做的?” 
    小天“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爸还会做很多好玩的东西呢,小姨,你想不想看?” 
    “真的,还有什么?”我的兴趣一下子提起来了。 
    “爸爸的屋里有好多,你跟我来。”小天拉了拉我的衣襟,往木屋跑去。 
    大哥所住的木屋,总觉得是一个男人住的屋子,一直不好意思贸然进去,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这间屋子比隔壁那间要窄小些,床依然是对着门摆放的,也挂着花布帐子,床边靠窗放了一张自制的粗糙的书桌,一把木椅,其余的地方则堆放着几个鼓鼓的麻袋,几口瓦缸,还有成堆的劈成小块儿的木柴。大哥到田里干活去了,那把猎枪斜挂在墙上。 
    小天将我拉到了书桌前,拉开了其中的一只抽屉。我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天,满满的一抽屉工艺品! 
    我惊讶地看着,将它们一样样的拿出来,桃核做的小花篮、小船,木头雕的头像、玩偶、动物、昆虫、飞鸟……各个千姿百态又栩栩如生。我惊叹得合不拢嘴,仔细地看着这些雕工精湛、细腻传神堪称艺术品的东西,简直爱不释手。 
    一抬眼,我看到书桌上摆放的,几乎全是木雕而成。木头剜成的笔筒,细竹尖做成的圆珠笔,最让我惊讶的是那三个木雕头像,我逐一拿起来看,这一家三口的面部五官还有神情竟是那么的逼真生动。在头像的旁边,有一个立在木雕支架上的树干切片,薄薄的,上面密密的刻着字,我拿了起来,木片上的字呈深褐色,字体非常漂亮,龙飞凤舞,笔锋遒劲有力。仔细一看,刻的就是范仲淹那首《苏幕遮》的上片: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做什么呢?怎么跑到这屋里来玩儿啦?”大嫂这时走了进来,看着我和小天。 
    “天啊,大嫂,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艺术家!”我语无伦次地朝她喊道。 
    “什么?艺术家?谁?”大嫂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这些……这些呀……”我指着已经被凌乱地堆放在桌子上的那些木雕。 
    “哦,这些……”她明白了,“你是说长生啊,他呀,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哪儿说得上什么艺术家,只不过刻得倒是挺象的。”她走了过来,拿起桌上她自己那个头像,笑了起来。 
    我想说什么,可是却不知该怎么说好了,这些东西带给我很大的震撼。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这一户简单淳朴的人家,竟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一面。 
    “大嫂……”我看了看手中的木片,真是越看越喜欢,“大哥他……他一定念了很多书吧!”木片上的那首词,并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总要喜欢古诗词的人才会知道。 
    “他呀,哎——”大嫂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了,啰,这下面……”大嫂走到床前,弯下腰指了指床下,“这两个箱子装得都是书!” 
    “什么,全是书?”我这时才注意到床下有两只很大的木箱。 
    “嗯,全都是,他把猎物拿到镇上去卖,除了买油盐酱醋,就是买书了。”大嫂在床边坐了下来,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怎么会那么喜欢看书,这两只箱子沉得很,我搬都搬不动。” 
    看着床下那两只箱子,我的好奇高涨到了极点。“大嫂,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当然可以啦,只不过,很重的啊,怕你搬不动。”大嫂从床边站了起来。 
    我走过去蹲下来,将其中的一只箱子往外拉,果然好沉,一下子竟没有拉动,我使足了劲,往外一拉,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箱子没有锁,一抬箱盖便打了开来,古典文学、外国名著、唐诗宋词、散文、诗集……满满一箱子,全是文学类的书籍,我睁大了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劲拉出了另外一只箱子,也是满满一箱子文学类的书籍。 
    我迫不及待地翻看着,忽然发现,箱子里收藏的大都是我也喜爱的书,《红楼梦》、《宋词汇编》、《基督山伯爵》、《简·爱》、《朱自清散文集》……全都是我十分珍爱的书,对我来说,这两箱书简直就是两箱宝贝,而我就象是阿里巴巴发现了四十大盗的宝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兴奋。 
    “妹子,你也喜欢看书吧!”大嫂坐在床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这才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刚才见书忘形,几乎都忘了她和小天的存在。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点了点头:“大嫂,我可不可以仔细看看?” 
    “可以,当然可以,你慢慢看吧。”大嫂站起身来,拉了小天,“小天,出去玩去,小姨要看书,不要打扰她。” 
    大嫂和小天掩上门出去,我索性坐在地上,仔细地翻看着那些书。我发现有很多书里还夹着一些写了字的纸页,纸上写的或是读后随想,或是批注,或是若有所悟的感慨,或是即兴而起的一些灵感。这些短文文笔流畅自如,思路纵横驰骋,风格自由多样,有的甚至很有些哲理性。 
    我一边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一边惊叹地想着,这些都是大哥写的么?看字体应该是的,可是他……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个粗犷、沉默寡言的男人竟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和深厚的内涵。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纸页上的只字片语,只能让人窥见冰山一角,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兴起了研究他的念头。 
    晚饭的时候,我真的开始研究起他来。可是我和他相处,只是每天一顿饭的时间,他又太不爱说话,尤其不爱和我说话,即使说话,眼睛也几乎从来不看我,总当我是透明人一样。我注意观察他,发现他将自己藏得很深,喜怒从不形于色,那对漆黑的眸子,总是那么深邃而又神秘。 
    第二天,大哥又到地里去了。中午小天送饭给他,我也跟了去。路其实不远,但要爬坡上坎,不太好走,我的脚还没完全好,小天不停地催促,可我还是没办法走快点。 
    穿过一片不大的树林,正午的阳光便猛烈地晒到身上,在阳光下走了一会儿,身上便微微的有些冒汗了。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脚有些隐隐胀痛,走得更不灵便了。 
    爬上一个缓坡,前面竟是一个浅浅的凹地,凹地里就是大哥所种的那片田地了。这块地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地里有一半的土是新翻过的,而另一半则还有着谷物收割后留下的密密的短桩子。 
    大哥在地里,光着膀子,裤脚挽得老高,肩上挂着一根粗绳,粗绳系着一支沉重的铁犁。他拉着铁犁,在烈日下,埋着头,费力地翻着脚下那片已晒得有些干裂的硬土。 
    我停住了脚步,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是那个能雕刻出细腻的艺术品,爱看书,会写东西,有着文学涵养的男人吗?为什么这时他正拉着本该是耕牛拉的铁犁,赤着脚,弓着背,埋头干着超负荷的农活儿?这一刻,我怎么也无法将面前的男人和那两箱书联系在一起。 
    小天早已撒开腿跑了下去,边跑边叫着:“爸,吃饭了,爸,吃饭了!” 
    大哥停了下来,松开肩上的绳子,抬起了头。他先看到了小天,脸上泛起微微的笑意,但是看见了我,他猛地一怔,脸上的笑意顷刻便消失了。 
    “你……你怎么来了?”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神情顿时窘迫局促起来。 
    我想,他一定非常不愿意我看到他现在的这副模样,站在田坎上,我作出毫不介意的样子说道:“想来看看你是怎么干活的,没想到,原来是这么辛苦的。” 
    他的脸上、身上,甚至短短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他的皮肤看起来简直黑得发亮。这样子站在我面前,他感到局促不安,可是我却忽然发现他有着一种真正属于男人的健康、力量的美。 
    他向田坎上走来,边走边将裤管放下:“天这么热,脚伤还没好,你不应该走这么远的路。” 
    “路不远,而且,反正来都来喽!”我耸了耸肩,不在乎地说道。 
    他上了田坎,转身走了开去。我这才发现在田坎的那头,也有着一间木屋,小天早已将装着饭菜的篮子放在了屋外的凉棚下,跑开去玩了。 
    大哥走到凉棚下,取过挂在柱子上的毛巾,檫着头脸和身上的汗水。木屋的门开着,我扶着门框,朝里看,屋里也有一张木床,没有帐子,也没有铺棉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立在架子上的仿佛巨大的吹风筒般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应该是某种农用设备。角落里放着杂七杂八的农具,有几样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我转过身来,发现大哥已经穿上了那件无袖的对襟衫,还套上了鞋子,他坐在一张长凳上,正从地上的篮子里端出饭菜来。我看了看,凉棚下除了那张长凳外,再也没有其他可坐的地方了,便走过去也坐下,我注意到,他下意识地往长凳边上挪了一下。 
    小天远远地站在太阳底下,手里拿着几根野草,好象在编着什么。 
    大哥向他喊了一声:“小天,别跑远了!” 
    小天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往回走了几步,又蹲了下去,继续摆弄着他手里的野草,嘴里开始咿咿呀呀地哼起一首我才教他的儿歌,稚嫩的声音忽高忽低地传来,听着颇有趣味。 
    大哥埋头吃着饭,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他一定是饿坏了。我看了看他,想起他桌上的那半首词,便问道:“大哥,小天的名字是你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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