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月华(短篇)-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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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这里是我的愿望，生命从这里开始，也让它在这里结束。　
翠，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夜，所以，这一夜的缠绵，我们一定要快乐，要比以往任何时候还快乐。　
肌肤相亲，颈项交缠，倾泻如泉的银发间是紧紧相握的十指。刹时间，暗夜的魅惑，情欲的触感，以及生命沉甸甸的重量一并压上来，如无边的湖水将我淹没……　
恍惚间，听见你模糊的自语：“紫……你好温柔……但……每一次你对我特别温柔时……你就会有所求……这次你想要什么……”　
夜这么黑，浓重如墨，你一定看不见我嘴角不禁意流露的那抹浅笑。　
“我只想要你爱我……”转身吻住了你，让那不想你知道的心声埋葬到你的唇际。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夜的冷寂让彼此间的热力驱散，温暖的缠绵即是刹那的永远。　
纵然快乐转瞬即逝，纵然这只是我倾尽一生的温柔，一世的深情上演的一幕短剧，我仍希望，等到幕落，人殇时，你会记住此时的温暖。　
我爱你，翠……　
生存也许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死亡绝对简单。　
此刻，你正睡在我身旁，带着连日来逃亡的疲倦和激｜情后的恬淡均匀地呼吸着。　
暗夜下明晃晃的刀，如妖兽的牙，猛禽的爪，笑得狰狞，等着我献上最甜美的肉祭。　
翠，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即便知道这么做对你是一种残忍，但这次，我不乞求你的原谅。　
森寒的刀锋在夜色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圆弧，在离自己的脖子只有四分之一半圆时，我闭上了眼睛。　
感觉不到想象中的疼痛，虽然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溅上我的肌肤。　
四周，死一般的静寂，黑暗中的静寂。　
这就是死亡吗？　
不，这绝对不是死亡。　
猛然睁开眼，悲痛，绝望，愤怒，你眼中汹涌的强烈情感刹时侵占了我的视线。而我以为可以了结生命的那把刀，深深地砍在你臂上，伤口几可见骨。溅了我一身的原来是你的血。　
朵朵惨烈如花。　
“无论狩猎者怎么伤害我，我都不曾在意过。但，紫，你不要伤害我。”你的眼因沉痛而冰冷，我却分明看见冰冷背后跳动的一簇狂焰。“想要伤害自己的你，我决不原谅。”　
拔刀，扬手，那把带血的刀箭一般一头扎入了湖心。　
倏地，我的唇落下你火一样的吻，激烈的，疯狂的；　还带着点绝望的味道。你心中的焰火终于冲破了冰的防线，向我席卷而来。　
我激怒你了。　
你的动作没有往昔的温柔和体贴，你的欲望象压抑许久的熔岩，一经爆发，便只有焚尽一切生命，方能冷却。　
痛，　
撕裂似的痛，　
伴随着一次次律动潮水般涌现的痛。　
身体仿佛在疼痛中四分五裂，惟有灵魂是完整地，清醒地触摸到你千沧百孔的心。这就是你的爱吗？最真实，最自私，最残忍的哪一部分。　
一直沉睡于你灵魂深处的哪条火龙，终于破冰而出。　
幸福与绝望在无尽的痛楚中交替出现，你的眼，你的脸，你的一切在眼前晃呀晃。　
忍不住伸出手搂紧你的颈项，我笑了。恣意的笑在夜里催开了朵朵诱人堕落的蔷薇。　
你一直以为我是纯洁无垢的，你从不让我的双手染上一丝一毫的鲜血。你绝对不会知道，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的灵魂早就长出了黑色的羽翼，煽动着欲望的风，爱的毒素早已渗入我的骨髓。我们都是自私且残忍的人，都在做着让对方痛苦的事。　
就这样杀了我吧，在爱和痛的边缘。　
当精神承受不住肉体的痛楚，即将崩溃的前夕，我听见传自上方隐隐的啜泣。如此压抑，如此悲戚，声声象撕心裂肺似的哀鸣。　
然后有滚烫的液体滴落，一滴又一滴，在我脸上转瞬化为透骨的冰凉。　
焚烧于我们间狂乱、暗红的炎，熄了。　
——是你在哭吗？翠？你，竟然，哭了。　
我讶然地看着你。　
母亲死去时我看不到你的眼泪，失去眼睛时你也不曾皱一下眉。　
现在我却看到你泪流满面，一副心碎，无助的样子。　
——翠，你为什么要哭？是我让你如此痛苦么？是我将你逼到这样的境地么？　
我们的爱什么时候变成互相伤害的凶器？　
夜更凉了。　
你梦呓似地哽咽着，时断时续，象快干枯的山泉。　
“我一直……一直拼命地想要留住这一切，纵然明知这只是一场梦，还是希望夜可以长一点，那梦就不会这么快终结……”　
“其实，最想要永远的人是我。因为得不到，所以想要……”　
“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破灭的来临，竭尽全力去维护，去抵挡，最后还是会伤害你。我，终究敌不过命运。”　
“紫，我们真的快结束了吗？我很累，我很害怕，我想和你一起拥抱未来，可，你的未来注定没有我……”　
逐渐听不见你的声音。是你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是我身体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在意识即将被湮灭之前，我却清晰地听见一声脆响，一直紧紧地维系我们灵魂的那根弦，断了。　
分开吧。醒来后这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你出乎意料地平静，昨夜的种种仿佛从未发生过。　
只是，你我都分外清楚，我们已无法在一起了。　
深深地，深深地，你望进我眼底。清澈如水的瞳仁中映着我苍白的脸色。　
四周是真空般的静溢。紫藤在水中静静地呼吸。　
而后，微笑如冬日的蔷薇，雪地的红梅般浮现，明媚地，灿烂得令人目眩。　
这一次，你眼中再无阴郁。　
“好吧，我们来做个约定。既然命运决定，我们之间只有一个可以生存，那么，无论是谁被选中，都要活下去。这是个公平的赌局。”　
“我答应你，如果你死了，我代替你活下去。”象即将扑火的蛾，胸中那热切的盼望和必死的决心令我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一定要为我而活。”　
费尽口舌，无非为了这句话，为了让你，在没有我的世界呼吸。　
我相信，身体嬴弱的自己决没有在这场命运的赌局中获胜的权利。　
“好的，我发誓……”让我听来美妙如天籁的话音袅袅响起，悠然的尾音消失在我轻抿的唇间。　
惊讶中，发现你的吻轻盈如鸿羽，你的唇柔润如带露的花瓣。　
粲然的微笑再次由你沉静的容颜上浮现，带着些许的孩子气，却绝美如流星一闪而逝。　
“我给你的是誓约之吻。相信我，紫。”　
也许，是你的吻太温柔，让我听不见你心中的叹息。也许，是你的笑太美，让我忽略了你眼里对未来的洞悉。　
我竟那么轻易地，轻易地相信了你。相信这是个公平的赌局。　
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我忘了，母亲曾经说过：誓言是这世上最美丽的谎。　　　



一瓣柔软的触感飘落我的脸颊，温柔而眷恋地流连，象你的吻。睁开眼，才发现是被晨风吹落的紫藤。　
清脆婉转的鸟鸣不停地穿梭耳间发际，宛如你的柔语呢喃。　
清晨的湖与岸都镀上了一层淡金。　
身下的草潮湿而柔软，紫藤又开始凋零了，一地落英。　
身旁的你恬静地睡着，一如往昔。　
紫藤的落花掩映中，依稀可见你清丽的容颜。　
——翠，你在装睡么？　
——翠，你为什么不理我？　
——翠，再不睁开眼睛，我要生气了。　
——翠　……　
你的微笑就那样凝着，美丽如天上的流霞。　
在万物复苏的清晨，　
在鸟语花香的朝曦，　
我醒了，而你睡了，永远地。　
为什么你会笑得如此安详？　
为什么你会认为丢下我对我是一种幸福？　
为什么你要为我而死？　
为什么我要让你为我而死？　
我讨厌你一副了无牵挂，安然而逝的样子。　
我讨厌醒来的这个世界。　
我讨厌——　
任性地伸手想抹去你唇边的笑意，却让你，在我的轻触之下，零落成无数微紫的花絮。　
霎时风起，卷去了，散落了，纷飞如蝶，漫天旋舞。然后悄然坠落，一瓣瓣，一点点，溶成一池血泪。　
与此同时，一片绚彩的记忆经血液缓缓注入我的身体。　
那幻彩迷离的淡紫，那有山盟，有水誓，有不顾一切的疯狂，有誓言破灭的绝望，是母亲的过去么？　
——翠是我用最高的幻力造出的孩子，他只有依靠紫的生命才能生存。我虽然给了他一个完整的灵魂，却给不了他完整的生命。　
——他，没有所谓的未来。分开的话，翠会死……　
渐渐流进来了，那流光溢彩翠盈盈的记忆，带着点痛苦，带着点悲伤，喜悦中隐含着对未来的绝望的，是你的愿望吗？翠。　
——我很清楚，我所期盼的幸福终归只是镜花水月，一碰就会碎成冰冷的涟漪。可我不想放弃，我想抓住这一闪而逝的幸福，这痛苦中唯一的光亮。　
——我只想和紫在一起，如此而已。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如此简单，却无望。　
你早就知道的，你我之间的命运早已注定，谁生谁死根本无法更改。什么公平的赌局，什么为我而活的誓言，全是不可信的谎言。　
你，骗，了，我。　
翠，你撒了天底下最美的一个谎，欺骗了我。　
为了你以为的，我的幸福。　
我，狂笑，难已遏制地，笑得咳血，笑得整个世界在瞬间崩溃。　
我输了，在这场生命的赌局中，我输的一败涂地，输得连让人怜悯的权利都没有。　
活该啊，真是活该！谁让我相信誓言，谁让我忘记，你爱我，如同我爱你。　
当泪终于以决堤之势奔涌而出时，我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发自喉间，撕裂了宁静的空气，悠然回荡在没有你的天地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