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板的枪-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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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姑娘当然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哎呀一叫,说:“县长,那是林总一点见面礼,那么小一点小心意,您一个大县长真就这么放在心里?”
“你还是来吧。”徐启维依然和风细雨,“或者还要我亲自去?”
五
隔一会儿,林奉成的电话来了。
“县长,给我一点面子嘛。”
徐启维说:“没问题,今后企业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肯定会尽力帮你。”
他还叫林奉成让宋惠云来。说你这主任材料写得不错,意思表达清楚,文笔简练,但是有几个错别字,改一改就好。
于是这个姑娘再次坐到县长办公室的沙发上。
徐启维让她把那些现金拿走,说:“下不为例,明白吗?”
姑娘说行了她要走了:“都是笑纳了,再说下不为例的。”
“也不都这样。对吗?”姑娘装傻:“有吗?”
事后她给徐启维打电话,说她一看到徐启维就有感觉,徐县长真是不得了,这么年轻,这么帅,这么能干,又有本事又清廉,这样的官应当升,掌大权,那才好呢。只是徐县长要升官也不能只顾自己,让别人来巴结一下还是应当的,眼下她做梦都想着怎么才能巴结徐县长。说起来当徐启维这样的县长也挺不容易,官这么大,钱这么少,事还这么多,这种县长容易做吗?所以应当允许人家有时候巴结一下。
“像这样可不行。徐县长真把我害死了。”
她自称被林奉成臭骂了一顿,骂她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她说,本来是林奉成要亲自给县长送报告和错别字,她多了句嘴,说她特别喜欢徐县长,这事交给她好了。林奉成还不放心,问:“你能搞定?”她说:“放心,肯定拿下。”
徐启维不觉大笑,说:“拿下?谁?”
“当然是您啦。”她也笑,“比县长大的领导都拿过,怎么就徐县长拿不下来?气死我了!”
她说林奉成骂得她走投无路,只想跑到县长办公室来狠狠哭上一顿,让县长承担一切责任。
“你可以来。”徐启维当即表态,予以批准,“让你哭。”
姑娘说她不敢这么找徐启维,县长这么大的官,六月十五的大太阳想晒都晒不黑,哪容她这种小丫头想找就找。但是她想给他打电话。她觉得还是打电话好,因为电话里的话徐启维都能听进耳朵里,一句不落。
“当面说就不行了?”徐启维问,“为什么呢?”
她说不为什么,不好说,不敢说。徐启维让她尽管说,没关系的。她就在电话那边装一副傻姑娘忍俊不禁之态,噗哧笑道:“我怕县长不高兴,忽然把脸别开。”
徐启维也笑,却在心里骂。
他知道她笑的什么。
2
林奉成早年是“社皮子”,“社皮子”是本地土话,意为乡村小痞子。林奉成是县城近郊人,城郊村落亦农亦工亦商,人员混杂,三教九流会集,不像传统乡村单纯。林奉成老家那村子人口四千,是个大村,风水格外怪异,以出坏仔闻名,本县历史上有名的几个流氓恶棍都来自该村。林奉成本来有望在这类人物里谋一席之地,他出身贫寒,从小失教,不爱读书,好偷鸡摸狗,惹是生非,8岁参加少儿斗殴,用一把农人修田埂的砍刀把邻居一个15岁少年的胳膊从肩膀上生砍下来,从那时起名声大噪,谁都预言这小子不得了,一满18肯定让政府拖去枪毙,一天也多不了。
六
16岁那年,此人因聚众到县城偷窃自行车被拘,劳教两年,不良少年在劳教中忽然成人,见识大长,接触面拓宽,交了一些特殊朋友。重获自由后,这人不再无所事事,他跑到县城,在城关西头路边搭个棚,跟一个在劳教中认识的朋友一起卖西瓜。十数年后“奉成集团”的林总就是从这个西瓜棚起步的,当时他穿一条短裤,打赤膊,脚上套一双拖鞋,头发蓬乱,瘦骨嶙峋,不似后来那副人模狗样。
林奉成绰号“林菜豆”,本县老小几乎无人不晓。人们当面这么叫,他从不计较,这有些缘故。林奉成从商早期,卖过西瓜,贩过大米,倒过水产,玩过建材,很会折腾,却收益不多,一来本钱太小,二来经验不足。有一年林奉成押一车咸鱼到省外卖,路过一座城市,因货车抛锚滞留在一个小旅馆里,在那里碰上了一个收购菜豆的商人。林奉成一听该商人出的价,非常吃惊,因为比本县市场的菜豆价格高出足有两倍。商人说,他的菜豆是为一家外资企业收购的,这些菜豆经加工出口日本,身价百倍。林奉成当机立断,把咸鱼就近处置,降价卖掉,转头把菜豆收购商拉回家乡。两人合伙设点收购,几乎把本县产的菜豆扫荡一净,林奉成因此大赚了一把。第二年他把合伙者赶走,自立门户,垄断了本县菜豆市场。第三年他不再满足于当二盘商,他从银行贷出大笔款项,在本县投资建果蔬处理厂,招兵买马,扩大经营,自行加工,自营出口。而后他不再单纯经营菜豆,凡能拿到他的车间里脱水、速冻再打包装箱卖钱的东西,不管是地里种的,山间长的,树上发的,无不落入林奉成的爪子里。但是人们不叫他“林白薯”或者“林木耳”,人们还叫他“林菜豆”,因为他起家就靠那玩意儿。林奉成的“奉成集团”有一个标志,外形是个圆环,里边从上到下垂下三道绿色水波纹,大家都说那其实是三条菜豆。近几年,林奉成的企业有很大的发展,实力越发雄厚,经营触角已经越出本县,几乎遍及半省,其成长有政策扶持和各级政府帮助因素,客观地说,林奉成颇有市场眼光也是重要一条。在他“奉成集团”扩张的同时,本县相关经济作物种植面积大量增加,农业结构得到合理调整,农民收入有所提高,对一个以传统农业为主要产业的县来说,林奉成和他的企业对本地经济发展是有贡献的。
这是徐启维得出的结论。
徐启维问政府办主任:“林奉成是不是有一支枪?”
“我没见过。”政府办主任表情有些尴尬,“只是听说过。”
林奉成的这支枪在本县看来声名远扬,几乎人人皆知。但这似乎是一支幽灵枪,没有谁真正见过。有关这支枪的民间传说可追溯到10年之前,那一年除夕零点,本县县城鞭炮齐鸣,响成一片,忽然有一串强音从鞭炮声中拔高陡起,远远蹿上去,砰砰砰砰不歇气一梭爆响,举县皆动。本县人有所谓“斗炮”旧习,一些好事者热衷“一炮压群声”,或者使用超长炮盘,或者使用超响巨炮,讲究的不外比别人响声久,或者比别人响声大,压过他人据说能带来好运。因此本县人在放炮上常有推陈出新别出心裁之举。
七
那年除夕的一梭爆响却让好些内行人士纳闷不已,因为没有谁说得清什么炮可以响得如此惊天动地。第二天,便有传说在县城游走,说那不是鞭炮,是枪响,有人在县城外西山脚下拾到一把黄铜弹壳,里边还有硝味。
徐启维让县公安局查核当年情况。那年除夕县公安局值班记录里没有突发枪声记载,也未有相关报案。那一年,林奉成还在卖他的咸鱼,据说当时县城咸鱼买卖由几个老手把持,林奉成属刚出道的“雏鸡”一类,颇受同行“老鸟”挤对。林奉成曾放话,说走着瞧,看看到底谁不好惹。民间传说认为他因此向天空放枪以警示同行对手。
一年多后,林奉成开始踏上他的菜豆之旅,逐渐崭露头角。这年十月,林奉成到工商部门登记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当晚大放鞭炮自我祝贺,鞭炮声中忽然又响起了枪声。这一次事件被记录在案。当时城关派出所接群众报案,迅速赶赴现场。那时林奉成毕竟刚刚起步,他们对他还不甚顾忌,他们包围了林奉成的老巢,仔细检查,在林奉成的床铺下发现了一支鸟枪。此鸟枪无证,属非法持有,被警察依法没收。但是这种枪显然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无法说明那一阵枪声。林奉成对警察解释说,他从广东订购了一种特制鞭炮,内填高性能火药,发出的声响跟冲锋枪声相仿,仅此而已。
这件事广为人知,成为日后所传“林奉成的冲锋枪”的主要出处。
后来,在林奉成及其企业日渐上升的几个关键时段,如奉成公司成立五周年,奉成公司进入本县民营企业十强,奉成集团成立,林奉成入选省优秀民营企业家等等时候,人们都听到了林奉成所称的特制鞭炮发出的古怪声响。有人倾向于相信那可能真是旧报纸卷成的炮仗,只是所用火药和制作方法比较特别。有人则坚持认为林奉成有一支冲锋枪,尽管幽灵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本县和市公安部门都接过群众举报,组织人员查过这支枪,因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证人和有力证据,加上林奉成名声日隆,如当年那样一有风声便突击搜查似已不妥,这支枪究竟存在与否便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林奉成在警察面前自然坚决否认有枪,他说:“我找死啊?”但是转过身他就另有说法,他说:“这种事能跟警察说实话吗?”如此言论居然是在相当公开的场合说的,还不止一次,有多人可以作证。在一些场合,例如徐启维不久前在竹林酒家亲历的,林奉成取避实就虚姿态,含而不露,不承认,也不否认,既留有余地,又可供广泛联想,传说中的那枪因而更有幽灵之相。
又过了一阵,宋惠云给徐启维打电话,说有急事找县长汇报。徐启维说:“宋小姐好像喜欢在电话里讲事情?”宋惠云说这次不行,林总要她面见县长。林奉成去省城办事,后天返县,回县后会马上找县长商谈,有一份文书要宋惠云拿来,先请县长过目。
“是不是还有几个错别字让我改?”徐启维问。
“当然啦。”她笑,“这回不把徐县长当场拿下,我死定了。”
徐启维做惊讶状:“这么严重啊?”
八
她便欢天喜地:“县长答应了!”
徐启维安排时间,在办公室见了奉成集团的这位总办主任。他特地交代政府办通讯员去弄几罐冰镇可口可乐丢在茶几上,以示对宋小姐的热烈欢迎。这是以其人之饮还饮其人,奉成集团土老财开洋荤喜欢可口可乐,还要冰镇的,就让他们冰吧。
宋惠云带来的所谓文书是一纸备忘录,题为《并购县机械厂的几个问题》,涉及的是本县政府与奉成集团间的一件大事。县机械厂是国有企业,原称农械厂,创建于上世纪60年代,七八十年代曾一度辉煌,后因种种原因陷入困境,现已资不抵债,处于倒闭状态,工人下岗,厂房机械破烂不堪。林奉成看中了这家企业,因其厂区占地范围很大,所处位置也好,交通特别方便,“奉成集团”正在扩张,需要上新的厂房和生产线,急于找一块更大的地盘,机械厂一堆破烂因此成了肥肉。林奉成提出买这家厂子,县政府授权县经济局与林奉成谈判,双方已经接触一段时间,谈得很艰难,差距很大,因为林奉成极精明,偶尔貌似慷慨,实则大抠,肉要尽可能肥,钱还要尽可能少,能够一分不花,白捡最好。双方差距因此而来。
此刻林奉成想从上边把事情搞定,用宋惠云的玩笑词汇,叫:“拿下县长。”宋惠云捉拿县长徐启维的手法看起来并不复杂,不外嘻嘻哈哈,装疯卖傻,于真真假假玩笑之中打听虚实,充分利用靓女之各种优势施加影响。某流行歌词称:“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他们不是,他们的打算是“所有的悲伤留给县长,全部的美丽让我们带走”。有那么便宜吗?
宋惠云说:“我们林总真是县长的铁杆死党,谁像他这么为县长着想?机械厂一地破烂在那里生锈发臭,县长还得付钱看住管住,加上为它们还本付息,苦死了是不是?我们林总知道县长不容易,他想为县长分忧,自费替县长拾破烂。大家都说这干吗呢?林总不是林菜豆吗?他怎么改林破烂了?”
徐启维笑:“好啊,替我感谢你们林总。”
她大叫:“县长您得先签字啊!”
徐启维不跟她多说。机械厂曾是本县最大的国有企业,陷入困境后,历届政府回天乏力,负担日益沉重,确如宋惠云所言:“苦死了。”林奉成的介入无疑是件好事,给政府提供了一个解除负担的机会,这是事实,所以徐启维一直支持县经济局跟奉成集团谈。但是这种谈判不能没有底线,不能如林奉成所愿那般贱卖,甚至一送了之。
宋惠云试图从徐启维这里摸一点底。她说徐县长别光让人喝冰镇可乐,能不能偷偷给个底数?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