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疏影风临雪+番外 作者:尤阡爱(晋江vip2013-11-08完结)-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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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倚风埋头嗅着她的发香,她在梦里毫无意识地蜷起身子,愈发怜人,他环着的手渐渐拢紧,却似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朝她唇瓣上轻轻俯首,那一吻,覆水难收。
天近拂晓时,过雪全身有些发烫,知道自己又是害了病,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无数零碎的记忆潮涌般破入脑际纷至沓来,她记得十岁那年,是她第一次来到岑府,陌生的环境令她紧紧握住娘亲的手,不敢松开,是岑海平将她抱起来,亲着她的小脸蛋疼爱地讲:“过雪,从今起,你就住在这里了。”
她看到了潘姨娘、三弟还有四妹,却没有看到白夫人与岑倚风,听说在她们搬来前,白夫人与岑海平发生一场争执,白夫人携着长公子暂搬到别府一段时间。
自打她住在岑府后,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尽管母亲是改嫁到岑家,而她又非岑海平的亲生骨肉,但岑海平待娘亲视若珍宝,连同对她亦爱屋及乌,她的衣食讲究与那些豪门望族的嫡女几乎别无差异。
几年里,她过上以前从未有过的富庶生活,享受着父母的疼爱与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同弟弟妹妹相处也算不错,但是很少能见到岑倚风,虽说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岑倚风从不参与几个兄妹间的嬉戏活动,他跟随岑海平身边历练,学做生意,而那个时候她还在闺房内绣花、逗金架上的鹦鹉,偶尔见面,也是匆匆几瞥,她甚至记不清岑倚风的样子。
到了十三岁,她才算真正与岑倚风相见,因白夫人之前一直独居在如意园,从不去东怡堂与他们共同用膳,而岑倚风一年到头下来,几乎都是陪着白夫人在如意园用膳过年,直至后来,白夫人与岑海平的关系才算缓和。
她知道白夫人很讨厌她们母亲三人,自然而然,岑倚风也一定讨厌她们。她万万没料到,眼前少年会长的这般好看,可谓玉骨天成,丰姿奇美,与陆庭珩温润如玉的气质不同,像是那生长于黑夜里的花,带着难以触及的冷傲贵雅。
尽管他一副兄长模样,在几个庶弟庶妹的面前态度不偏不倚,但过雪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隐隐约约有些不同……尤其第一次见面,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种感觉,就仿佛昂贵而华丽的瓷器,泛射出逼人刺目的冷光,令她情不自禁低下头,不寒而栗。
她怕他,那一刻起,她就打从心底害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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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支起红泥暖炉,冬袖执着扇子挥来挥去,袅袅药烟弥散开来,呛走了花阴处的蝴蝶。
过雪生的是小病,大夫开了两副方子,吩咐休养几天便没事了。
那晚她一时糊涂,居然敢去招惹他,幸亏岑倚风没有真的动怒,除了将她在床第之间折磨的死去活来外,并未找她秋后算账,害的过雪平白提心吊胆了一阵,最后事情总算风平浪静地度过。她不禁扪心自责,其实早该清楚,陆庭珩有朝一日总会娶妻生子,她知道岑倚风的打算,如果四妹能嫁到陆家,对岑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早该死了这份念头,然而听到有关他议亲的事,她依然会心如刀绞。而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得罪了岑倚风,她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但她还有婴婴,她不能不顾及自己唯一的妹妹。
过去了五六日,岑湘侑来找过雪,原来是齐夫人发来请帖,邀她们后日到齐府赏花。
过雪这才反应过来齐夫人是指陆槿涵,神情犹豫不决:“我……”
“二姐,你的病不是已经痊愈了?”岑湘侑截断她的话。前几日从潘姨娘口中得知,大哥肯向陆府提及她与六公子的亲事,岑湘侑私下欢喜得几乎睡不着觉,这不没过多久,陆槿涵就发来了邀请?别瞧陆槿涵已经出嫁到齐府,但关于娘家的事她岂会袖手旁观,尤其是涉及到她最疼爱的六弟的婚事,是以岑湘侑自作多情地认为,平时喜欢清静的陆槿涵特意发来邀请,表面是赏花饮茶,实为对自己的考量。其实她与陆槿涵的关系并不亲近,反倒是过雪与陆槿涵相处甚为融洽,虽说过雪与六公子的事让她有些隔阂,但如今过雪克母名声在外,六公子与她的关系又早已疏远,根本不具威胁。她叫过雪一同前去,不过是为拿对方当挡箭牌,免得届时被陆槿涵挑错。
过雪自不晓得陆槿涵心中的盘算,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去,如果其他夫人小姐发的邀帖,她定然推辞不去,可涵姐姐不比其他人,上回在侯府寿宴上相见,彼此倾心相谈,分离时俱感不舍,况且她还答应过涵姐姐,改日定要见一见小外甥,倘若她推拒,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二姐,你整日呆在屋子里,闷都闷死了,早该出去散散心,况且你与涵姐姐早就熟络,咱们一块儿去还能凑个热闹。”岑湘侑摇着她的胳膊软磨硬泡。
过雪想着毕竟是齐府邀约,不会见到陆庭珩,左思右想,终于颔首答应。
待到那日,过雪与岑湘侑应邀而至,齐府家婢将二人引领到醉芳亭,陆槿涵正与几名年轻美妇聊着闲话家常,见她们来了,特意起身热情地招呼。
陆槿涵邀请的人不多,算上她们,在场也不过六人而已,且余下三人俱为齐家已经出阁的小姐,岑湘侑见此情景,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
过雪一眼就瞄向了陆槿涵怀中的小娃娃,裹着红锦小衣,嘟嘟着嘴,长得粉雕玉琢,简直跟女孩子一样,正是齐家的嫡长孙。
“这位准是严小公子了。”岑湘侑鲜少看到小孩子,颇为好奇的打量。
陆槿涵微微一笑:“你们来的可巧,才让奶娘喂完奶,正闹着呢。”
过雪接过侍婢递来的拨浪鼓,拿在手中轻轻摇晃,齐觅吮着白嫩的手指头,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紧随着拨浪鼓转动。
“这孩子的眼睛长得真像涵姐姐。”过雪感叹一声,喜欢得不得了。
陆槿涵笑道:“也只有这双眼睛了,别人都说这父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过雪羡慕不已,岑湘侑从旁道:“让我抱抱可好?”
陆槿涵自然同意,小心翼翼地把齐觅递去,但岑湘侑哪里会抱小孩子,没过多一会儿,齐觅就开始不安稳,嘴里哼哼唧唧的,使劲踢蹬着小腿,岑湘侑虽是急得满头冒汗,却不忘记讨好陆槿涵,不断夸着孩子怎样怎样俊俏。
她衣衫上熏着刺鼻的桂花花露,把齐觅呛得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岑湘侑愈发尴尬,赶紧朝过雪笑着:“二姐,这孩子可爱得紧,你也来抱抱。”
过雪也是初次抱小孩子,心里有点紧张,唯恐哪里不留意就伤到对方,好在有陆槿涵的指点,换了正确的抱姿,齐觅才慢慢安静下来。
亭外一横长方形大案上,摆着几株品种珍罕的牡丹,煞是缤纷艳丽,夺人眼球,尤其是那姚黄魏紫,据说一株就能开价到一百万钱,齐长公子尤爱牡丹,可是花了不少银钱请到有名的花匠培植的。
几人吃茶聊天,摇着纨扇在案前赏花,过雪却一门心思集中在齐觅身上,她太喜欢小孩子,觉得那柔柔软软的身体像小动物一样依偎怀中,撩得心窝都在发痒。她一会儿摇着拨浪鼓,一会儿又与齐觅勾勾手,亲亲小脸蛋,齐觅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呦。”陆槿涵与姚夫人联袂回到醉芳亭,见齐觅在她怀中一动不动,姚夫人以扇掩唇,“居然睡着了。”
陆槿涵十分诧异:“这孩子平日最黏我,每每总要被奶娘哄了好久才肯睡着。”
齐觅两只小手像八爪鱼似的紧紧搂着过雪的脖颈,夏日本就炎热,过雪头上渗出一排碎汗,却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宝宝,发觉齐觅浑身也热得发汗,她担忧地开口:“这亭里风大,可别着了凉。”
陆槿涵忙让奶娘去抱孩子,齐觅迷迷糊糊地动弹一下,反倒把过雪搂得更紧了,过雪莞尔:“好不容易才睡着,别给扰醒了,我抱着他回去吧。”
陆槿涵莫可奈何,略含歉意地讲:“真个儿不令人省心的,还要劳烦你一趟。”
过雪逗趣:“有何劳烦的,我巴不得跟他多黏一会儿呢。”
陆槿涵笑笑:“那让奶娘领你去吧。”
过雪闻言,将冬袖留在醉芳亭,便随着奶娘往后苑幽阁走去。
把齐觅放进婴儿小床里,看着那一张粉琢玉砌的小脸,过雪越看越爱,反倒生出不舍之感,奶娘笑道:“姑娘一瞧就是个面慈心善的人儿,菩萨保佑,日后准是多子多福。”
过雪怔愣,尔后眸底一黯,敛睫轻轻掩住。
不知怎么,齐觅突然醒了,在摇篮里既哭且闹,奶娘念了声“小祖宗”,赶紧抱在怀里哝哝地哄着,过雪知她要忙活一阵儿:“我先回去好了。”
奶娘正欲唤丫鬟,过雪道:“不打紧,我正想一个人走走。”
“姑娘可记得来时的路?”奶娘问完,忍不住叮嘱了几句。
过雪掀起帘子,回首嫣然一笑:“记得了。”
那天光映照着玉靥,透出晶莹的珍珠白,好似雪落琼蕊,融化成了流光,美不可方物,竟把人看得一痴。
她沿着曲廊踱行,穿过花林时,闻见空气里飘来一股幽渺的茶香,不禁纳罕,是谁在花林里煮茶?
这般想着,她情不自禁朝花林深处行去,四面翠柳掩映,葳蕤垂纱,闲花倚芳,娇莺啼啭,分外岑寂,那茶香随风袅袅拂游,有梅兰之雅,更甚花香,亦如煮茶那人,云一般雅洁淡泊的心性。
“公子。”绿柳荫处,传来侍从一声轻唤。
过雪大感意外,以为是齐府中的男子,刹住脚步正欲回避,恰好一剪清风吹开万缕柳丝,眼前豁然开朗——亭台中那人兰衫玉冠,清姿秀逸,眉目轮廓是永志不忘的熟悉,霎间心如烈火烹油一般,四溅飞扬,只觉呼吸若断,而对方有所感知地移目望来,两厢相顾,皆是失魂若痴……
过雪猛地醒神,转身欲离,陆庭珩失声喊道:“等一下!”居然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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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雪被他一拦,仰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有刻骨惊心的伤痛快似离弦之箭,从彼此眸底一现闪过……只觉宛然如梦,不敢相信对方真的就在眼前。
“我……”陆庭珩目光焦急地凝在她脸上,瞬也不瞬,害怕下一刻她就会突然消失,话语吞吐着,几难成句,“你怎么……在……”
过雪垂落眼帘:“是涵姐姐发来请帖,邀我与四妹赏花。”
陆庭珩渐渐从震动中回神,他也是受邀到府上赏花,因姐姐在醉芳亭接待女眷,才刻意躲到这里煮茶。
“是吗……我、我也是……那几株牡丹……开的真好……”他玉唇微颤,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过雪虽未抬眸,但已觉那目光炽浓发烫,直能穿透肌肤,嘴角紧紧抿成一线,到底无言以对。
“公子。”身后的侍从追至跟前。
陆庭珩略一思付,启唇命令:“你先退下吧。”
过雪一惊,偏偏被他挡着无法移步,那侍从似乎也觉得不合礼数,原地踌躇,然而见陆庭珩神情如岳山般坚定,终于俛首退下。
过雪不遑开口,陆庭珩已是提前出声:“你为何一见我就跑掉?”
他问得单刀直入,令过雪胸口砰然一跳:“是我唐突了,没想到……陆公子会在花林里煮茶。”
陆庭珩见她手提绢帕,静然垂首,愈发显出细长宛如水晶透玉一样的脖颈,肌肤间挤着碎碎小小的汗珠,一颗颗玲珑可爱,烘的那发际幽香更为沁人心脾,缠绵般地萦绕鼻端,牵魂难忘。
“过雪,你就这样不想看见我?”他声音里含着一丝悲怨,一丝哀伤。
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过雪不自觉绞紧手中的帕子,矢口否认:“我没有。”
陆庭珩笑意苦涩:“那你为何一直躲着我,之前那些宴社上从来不见你出现?”
过雪答得平板无澜:“我只是不喜热闹,陆公子这般想,恐怕是哪里误会了。”
陆庭珩听她左一句“陆公子”,右一句“陆公子”,恍然记起当年,那一声甜甜的“珩哥哥”,激起无数旖旎思忆,而今却是梦断肠断,悲难自制,不啻于一柄利刃直戳心窝子里,只余下无穷无尽的悲凉,他倏然搦住她的柔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要与我如此生分!”
过雪被他的举动吓住,一对美丽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恍若受惊小鹿,。
陆庭珩内心好比白水煮沸,眼圈周围都环上一圈红痕,炙痛焦灼:“过雪,我不想让自己糊里糊涂的等一辈子。”
过雪闻言,白皙的柔荑在他手中仿佛坏掉一样,微微颤抖,一时间心底辗转起伏,只觉酸甜苦辣尽皆浇汁,百味陈杂,痛不可耐。
“为什么……”他痴痴地看着她,蕴藏在眸底深处的绝望,却同当年如出一辙——
只是一遍遍问着她,为什么、为什么……
过雪略偏过脸,不敢再看:“早在以前我就说过了,我对你并无情意,一直以来,不过是相濡以沫的兄妹之情。”
陆庭珩瞪大双眼,有如五雷轰顶,嘴里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