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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皆非善类-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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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九忍不住插嘴:“四哥,能不能说我听得懂的?”
淡之叹口气:“你哪里不懂?”
龙九很认真的想了一阵:“都不懂。”
柳玥笑嘻嘻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龙四爷,居然有个这麽蠢的弟弟。”
“第一,我不是甚麽龙四爷,我现下只是个捕快。”淡之摇头笑笑,“第二,他也不是我弟弟。”
柳玥当真愣了。
龙九叹口气,也不说甚麽。
淡之想了一阵方道:“你有两条路选。要麽,作为杀宝儿的疑犯,跟我回朱家镇;要麽带我去见他。”
柳玥撅起嘴来:“两条都不好,能不能选别的?”
淡之又想了一阵:“有。”
“甚麽?”
“死。”
柳玥脸一白,突地一抖手,腰带化成一条赤链,缠向淡之喉间。

喉间被锁链卷住,岂非是件郁闷的事。
偏偏有人笑得很快活。
“你杀了我也没用。”小捕快居然笑得很真诚,“我每到一处,都会文府衙,若是我死了,还会有别的捕快来抓你。”却又很认真道,“虽然柳十三丝招招毙命,可天下的捕快也不少,不知道柳姑娘您能杀多少?”
柳琼却面不改色,回他一笑,端的仪态万千,可惜那鞭子实在煞风景。
淡之一言不发,只是看着。
柳琼瞅了他一眼,口里笑道:“难怪你有恃无恐,这麽厉害的帮手在,我当真有些怕呢。”声儿甜腻腻的,可惜手上的银链子丝毫没松。
小捕快眯眯眼睛:“柳姑娘,用腰带来勒人,真的很不雅观。”
柳琼呵呵一笑:“我保证你死的很雅观就是。”
淡之缓缓拔出刀来:“若他死了,只怕你也活不了。”
柳琼笑得花枝乱颤:“有龙四公子来送,也不枉此生了。”
小捕快突道:“其实没有他,你岂非也是要死的人?”
柳琼面色一变:“胡说甚麽!”
小捕快笑笑:“淮宁王府上的刺客,没有完成任务还能活的,我看你不会是第一个。”
柳琼一咬下唇:“你当真该死。”
说中了大姑娘的心事,自然该死。
小捕快摇头笑笑:“我很怕死,但我终究是要死的,只是不该死在这里,也不该死在你手上。”
柳琼叹口气:“我这辈子没见过坦白说不怕死的男人,我倒当真舍不得你死了。”说时缓缓贴近小捕快面颊,“不如我们私奔,可好?”
淡之手里拿着的刀,硬是砍不出去。
小捕快居然还在笑:“你若要我死,不妨将链子收紧一寸。”
柳琼却亲他面颊一记,放开了银链子:“我当真有些中意你呢。”
小捕快扬手擦擦脸:“好说好说。”
淡之手里的刀,当真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柳琼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道:“你既然找到我了,当真要抓我归案?”
小捕快却冲淡之叹口气:“若是一个天仙般的女人求你放过她,你会怎麽办?”
“放了她啊。”柳琼娇笑一声。
淡之皱起眉来:“你放了她,又如何破案?”
小捕快又叹口气:“我见着她,就知道闻莺不是她杀的。”
淡之摇头道:“见一面就断案?你这捕快当真轻闲。”
“这有甚麽?”小捕快笑道,“我不也是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不是凶手?”
淡之气结:“那你还抓我?”
“若不抓你,我怎麽知道你居然会和那里有关系?”小捕快笑得像只无害的狐狸,“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这麽快找到柳琼姑娘。”
“你这麽想见我?”柳琼媚笑一声,伸出手来搂住小捕快,“我却不晓得自己这麽迷人。”
“不止迷人…”小捕快竟也搂住她的杨柳腰,低声耳语道,“而是迷死人…”
一声惊呼,随即哑然。
若想一个人惊叫,多得是法子;若想一个女人惊叫,法子更多;但若想一个女人惊叫后马上住口,法子只怕不多。
若是淡之,他多半会堵住那个女人的嘴。
这法子既快又直接,往往还会有意外收获。
可小捕快有自己的法子。
柳琼一脸惊讶的望着这个笑眯眯的人,突然想到,就算看起来多无害,狐狸还是狐狸。
如同太阳不会变成月亮,狐狸不会变成兔子。
小捕快不过是用了另一个更快更直接的法子,说不定也会有意外收获。
点|穴。
柳琼有些不相信的神情,半边身子麻了,还被点了哑|穴,若是叫江湖上的人晓得她堂堂柳十三丝有今日,真是羞死人了。
小捕快却拍手笑笑:“你别怕,我不会作甚麽,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柳琼眼里满满的不信,小捕快却笑得更暖:“我晓得你们的规矩,是不能泄漏甚麽秘密的。不过我说我的,你却可以眨眼睛。”
柳琼还是不为所动,小捕快又道:“你不是凶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何况你答了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免去这个麻烦也不一定。”
柳琼定定看着他,黑水银似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小捕快突地一笑:“我忘了,你不能说话。这样吧,若我说的对,你眨一次眼睛,若我说错了,你眨两下。若是你不能说的,眨三下,可好?”
柳琼溜了一转眼珠,满是笑意,轻轻眨了一下。
小捕快道:“闻莺的确不是你杀的,对吧?”
柳琼忙的眨了一下。
小捕快点头道:“是与你一起的人杀的,对吧?”
柳琼又眨了一下。
小捕快道:“可是因为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你的同伴要杀你。”
柳琼眼里有些叹息,却还是眨了一下。
小捕快反倒笑了:“可你跑了。”
柳琼眼里多些笑意,颇有些豪气的眨了一下。
小捕快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要杀你的人已经死了。”柳琼一愣,小捕快又道,“可我不能保证没有旁的人再来。”
柳琼眼神淡了下去,小捕快却笑道:“你的任务是杀一个人…你和同伴在慧林埋伏了快半年,就是为等这个人来…”见她间隔着眨了两次,小捕快方道,“你要杀的是个大人物?”
柳琼眨了一下。
小捕快呵呵一笑,拍开她的|穴道:“好了,你走吧。”
柳琼却一愣:“你不问我那人是谁麽?”
“华亭楼的老板我认识他快十年,他收钱时有个小习惯。”小捕快摇头笑笑,“若是不熟识的人,不管银两银票还是铜钱,他都会亲自验看。”
淡之突然想起来,他给钱的时候,华亭楼的老板只是点了数目。
柳琼叹口气:“因为慧林很少有外人来,所以这个习惯我们自然不晓得。”
小捕快又笑道:“其实你不是闻莺,还有另一个缘故。”
柳琼忍不住大大叹气:“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失败。”
小捕快摇头道:“除了这一点,你的装扮天衣无缝。”
“甚麽?”
“笑声。”
柳琼瞪大了眼睛。
小捕快耸耸肩:“闻莺家里穷才卖身青楼,她笑得再开心也会有些假,可你不一样,笑得很老道…”柳琼面上一红,小捕快忙道,“我的意思是,你比闻莺还像个名妓。”
柳琼叹口气:“没想到太像了,反而不像。”
小捕快道:“你心地还是好的,至少闻莺不是你杀的。”
柳琼垂目道:“一个女孩子出来跑,总有些不得已…我又何必为难…同命人呢?”
小捕快叹口气,拉起她的手来。
“那是华亭楼的老板喽?”淡之忍不住道。
小捕快摇首:“淮宁府的规矩,不会叫一个人同时作两件事。”
淡之斜眼打量他:“你倒清楚?”
小捕快呵呵笑笑:“我个是捕快,虽然只是个小捕快,可我终究是个捕快。”说着放开手,拍拍衣服就要走。
柳琼道:“你就…这麽走了?”
小捕快笑了:“若我再问甚麽,只怕你要眨三次眼睛了。”
柳琼脸红起来,却垂下头去。
淡之心里叹口气。
一个不常脸红的女孩子会脸红,多半不是因为她做错事。
若她还是对着一个男子脸红了,真是大大的不妙。
小捕快柔声道:“你躲一阵吧。凭你的功夫,要想避开一阵,也不是难事。”
柳琼咬着下唇:“你为甚麽要帮我?”
“我也不算帮你,你既然不是疑犯,那我自然不用抓你。”小捕快摇头笑道:“真论起来,倒是我该谢谢你,柳姑娘。”
柳琼垂目一顿,轻道:“我…叫琼之。”
淡之心里一惊,瞅了一眼小捕快,才发现他完全没有看自己,只是拱手走了。
只好跟了上去。
“你为甚麽不问?”
“问甚麽?”
“问柳琼关于我的事。”
“有这个必要麽?”小捕快笑笑,“淮宁王府上的刺客杀手,彼此并不认识。若你不说,柳姑娘大概一辈子都不晓得你和她是同一个主子。”
淡之叹口气:“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慧林。”
“啊?”淡之脚下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喂——”
那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淡之那时就觉着,也许这人有一天,当真会一去不返。
那日春光下的柳条,看来也像鞭子,可眼前明晃晃的却是真的鞭子。


11 暗香浮


眼看着赤链子就要缠住喉间,淡之一动不动。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龙九本想飞身来救,却也来不及了。
血溅五步,摇落梅花,岂非是绝美的事。
奈何柳玥却突地转了手,链子直直飞入淡之身后的墙上,打出一个大洞来。
淡之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柳玥的手有些抖,面上红潮起伏,眼神有些惊疑。
淡之也就不再看她。他甚至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出奇的平静,意外的沉着。
龙四公子也许是个有脾气有血性的大侠,可他现在只是龙捕头,龙淡之。
柳玥垂下头来:“你为甚麽不躲?”
淡之道:“你为甚麽不杀?”
柳玥咬着下唇:“他说是你杀了我师姐…”
淡之叹口气:“若他要你来杀我,大可找个更好的借口。”
柳玥仰起头来:“那你说一个予我。”
淡之摇头,柳玥垂目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我还是…”手一抖,赤链子窜了回来,缠在腰上,竟又是一条红艳动人的腰带。
莫说是腰带,女子的每一寸,岂非都是极厉害的武器。
淡之轻道:“柳玥…你母亲,莫非也姓柳?”见柳玥一愣,淡之又道,“你才来时,就说你母亲有话要你带,现在你快要走了,这话却还没有带到…”
柳玥哼了一声:“我娘说了,有人要来杀你,叫你小心。”
“多谢。”淡之应了一句,面上却毫无感激之色。
柳玥瞪了淡之一眼,突地转身就走。
龙九惊得奔了一步,却又停下来望了一眼淡之,没有再动作。
淡之叹口气:“要追,就现在去。若再不去,只怕不止是今天追不到了。”
龙九愣了一下,终是追了出去。
方才还歌声缭绕的小室,片刻散得干干净净。
淡之轻笑一声,缓缓合上眼睛。
他竟似睡去了。
朦胧中的江湖天赋异禀,无论甚麽样的创伤,都可以迅速止血,愈合,了无痕迹。
是谁在低语,是谁在问答。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暗,黑暗才是这个地方的本质。可人总想着光明,却不晓得光明之下有多少罪恶。
黑暗自然掩藏了更多的罪恶。
光明却要把它暴露出来,所以你说,究竟是黑暗可耻,还是光明可恶?
光明总是正义的。
正义?黑暗就不正义麽,呵呵。罪恶之所以是黑色的外衣,只因为人的罪恶连黑色都不配。所以有错的,不是光明和黑暗本身,而是试图将光明与黑暗划定界线的人本身。
人本身?
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好勇斗狠,却也亏得这般百折不饶、永不言弃、再接再厉,才有这些绮丽瑰奇、光怪陆离,否则人人内心通明、万念俱灰,那还有甚麽活头儿?不如早早死了,也免得麻烦。所以…
所以?
所以你来帮我,你会看到甚麽是光明与黑暗的本质。
心里一阵抗拒,却说不上话来。急得大汉淋漓,偏又百口莫辨,煎熬得辗转难安。
原来是背上创口裂开,痛得厉害。
鸳鸯刀,名不虚传。
淡之望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偶有两三点星芒闪烁一下,就又隐去。
雪,不知何时落的,也不知落了多久。
江湖催人老。
淡之伸出手来细细的看。
十指修长白皙,厚厚的茧子,是多年练刀的成果。稍稍动动,还是灵活柔软。就又抚上眼角眉梢。呵,还好,一般年轻细致。就又按住胸口。叹息一声,为何独有这里,苍老得无法言说。
淡之并非不想死,小捕快并非不想活。
江湖亦能催人死。
柳琼死的时候,淡之与小捕快正在京师。淮宁府的动作不比他们慢多少。但明与暗之间,若选对了一边,得益之处绝非一点半点。
但小捕快没的选,他岂非一开始就站在明处。
淡之?淡之自是在暗。
如同黄昏恋上晨曦,相隔的是整个黑夜的尸床。
无法逾越,无法触及。
又如同两头野兽在旷野中相遇。彼此探询过气息,本该各自捕获猎物果腹,却发现彼此为饵食。争斗起来,两败俱伤。
淡之叹口气,睁眼又倒杯酒。
小捕快,你与慢八拍,又是甚麽呢?
偏偏没人应承,淡之只好笑笑,和衣而眠。
竟忘了背上刀伤刺骨的痛。
天明再上路,只得一人一刀。
雪昨夜不知何时已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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