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剪轻琼作物华 by 景悠然-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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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湿身却仍不觉,无论公子所思何人何物,却是痴人一个……”那人笑着调侃道,却并不令人生厌。
他低头望望自己,浑身果真被雨湿透,想来是方才失神太久。
一路奔波,却仍旧避不过这场雨。
“只可惜这屋子的主人不在,否则兄台可以讨身衣裳换换,在下也能被雨打得少些……”
顾容止好奇地探过头去,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被他笼在身前,雨帘早已将他的后背打湿,那人却仍是一脸笑意。
顾容止一阵赧然,面带歉意道:“若是兄台不嫌弃,不妨来舍下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待雨停再走也不迟。”
“原来这便是公子的住处……”那人笑意盈盈,微一拱手,“在下叶流觞,今日便打扰了……”
誰剪輕瓊作物華(十九)
顧容止將他請進屋中,自己先去換好了衣物,又拿出一套給他,「葉兄若不介意,請暫穿小弟的罷。」
「不必勞煩,我自己有帶……」葉流觴說著打開包袱,裡面竟真放了幾套衣物。待他從屏風後出來,桌上已是兩杯嫋嫋香茗。
顧容止笑道:「葉兄不是本地人罷?」
葉流觴笑著點頭,「在下瀘州人氏,一向喜歡無所拘束,寄情山水,途經溪山,卻不料突然落雨,淋個透濕,真可算是人景交融了……」
顧容止聽他此言,不禁輕笑起來,「葉兄所言極是,落雨雖有不便,卻別有一番景致。溪山雨霧也是小有名氣的……」
幾番下來,兩人交談甚歡,直至雨停虹出,方才覺時光轉瞬即逝。
天色已近黃昏,葉流觴起身走進院中,望著那夕陽餘暉,深吸一口氣讚道:「此地靠近京城,卻並無污濁穢亂之感,處處令人心曠神怡,悠然自在,實是難得。」
顧容止道:「如今人人都嚮往仕途官道,怎麼葉兄也不喜京城之地?」
葉流觴不以為意地笑笑,「做官有何樂趣?若能和知心人相伴,撸П樘煜戮爸拢遣攀侨松淮竺朗隆!
顧容止讚歎地點點頭,「只可惜,天下懂這個道理的人卻洠в性S多,而懂的人,卻又因為種種羈絆而做不到……」
葉流觴忽然轉頭望向他,笑道:「顧公子若是喜歡,葉某願陪你。」
兩人只不過初識,他這話卻說得極為唐突無禮。
顧容止一愣,尚未來得及回答,葉流觴便收斂起笑容,正色道:「今日天色已晚,不知在下可否在這裡借宿一宿?」
若這時讓他離開,下山又要幾個時辰,天黑之後客棧難免客滿,於情於理都不應拒絕。顧容止心下猶豫一陣,卻還是點頭應承下來。
替葉流觴把廂房收拾好,顧容止卻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即使雪顏那時纏得自己那樣緊,自己卻都不曾想過趕他來廂房住,依然夜夜和他睡在一起,任他眨麘蜉p薄。
想到那些親暱狎玩,他面上不由一紅,匆忙去洗了把臉,這才又去膳房煮飯。
「顧公子的手藝真是不錯……」葉流觴夾起一根嫩黃的筍片填入口中,「鮮嫩爽滑,色澤明艷……」
「葉兄過獎了……」
吃到一半,葉流觴卻停下筷子,笑著從包袱中拿出一錠銀子遞過來。
顧容止不禁愕然,「葉兄,你這是……」
「在下不可以白白佔顧公子的便宜,這是膳食和借宿的花銷……」
「只不過一餐飯和住一晚而已,葉兄難道認為在下是那等貪財之人?」
葉流觴見他皺起眉頭,忙笑著敚'手,「顧公子铡畷耍谙乱葬徇要多多叨擾,一錠銀子並不過分。」
「以後?」顧容止一臉疑惑,眼前的男子卻笑得一派悠閒自得。
「在下為溪山美景所迷,一心只盼多撸嬉魂嚕仙较律接痔^繁瑣……顧公子若不嫌棄,可否多收留在下幾日?」
他表面是在商量,實則卻早已做了決定。顧容止心知自己就算拒絕也談不上無禮,可看著他那始終含笑的眼睛,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眼前這人明明相貌極為平凡,一雙眼睛看似平靜無波,卻好似會說話一般。
「顧公子不說話,我便當你是答應了……」葉流觴笑吟吟拿起筷子,若無其事般又吃起菜來。
顧容止啞口無言地看著這個蠻不講理的男子,只得幽幽歎了口氣。
家裡多了個人同吃同住,雖有些不慣,寂寞卻清減了幾分。那葉流觴絲毫洠в猩頌樵L客的拘束,每日閒看日昇日落,花謝花開,反倒他這個主人倒要備好一日三餐,照顧得當。
那人說是要盡情撸в'山水,卻不見他出宅一步,至多是在院子裡賞花逗鳥,其餘的時間便都待在顧容止房裡。
顧容止初始還覺得有個生人在旁,頗有些不太自在,但時間一長,卻漸漸忽略了他的存在。兩人甚少交談,相處卻莫名地融洽。作畫睿郑紶柵菀粔厍宀瑁蝗毡阌诌@樣過去。
“怎么顾公子也喜欢老庄?”
这日清晨,两人用过早膳,叶流觞便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弄着。
顾容止抬头望见他手里的那本书,随即怔了怔,垂下头去。“是。”
“顾公子真是有心,还在页旁作了批注,倒像是教书先生一般……”
当日怕雪颜忘得太快,每教完一课他便在旁将释义写明,以便他再读之时有个参照。只是自从雪颜走后,那本书他却再也没有翻过一页。
正沉浸在回忆中,叶流觞却又拿起一卷画轴打开,顾容止一惊,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画卷上的少年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眼角眉梢含笑而不露,隐隐透着一抹稚气,又带着些说不尽的风情。
心中仿似被什么撞击了一下,顾容止默默把那幅画从他手上拿过来卷好,重新放入画筒中。
“这等好画,这等美人,收起来岂不可惜?”
叶流觞一脸遗憾地摇摇头,转而又神秘地凑过来道:“还是说……顾公子有自己的理由?”
“叶兄既知如此,又何必相问?”
“那是你的兄弟?故友?抑或是……”叶流觞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情人?”
顾容止倏然一颤,继而摇了摇头。
叶流觞嘴角一勾,缓缓转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窗外春光明媚,几只黄鹂叫得正欢,见窗前身影一闪,惊得拍拍翅膀便都飞走不见。
往日叶流觞用过晚膳也总是喜欢在他屋里呆一阵再走,今日却早早便回了房。顾容止心下诧异,却也没有多问。
不知是否白天之时重又想起了雪颜,现下躺在床上,眼前浮现的总是那个熟悉的笑容。
辗转反侧,已是三更时分。
微明的月光从薄薄的窗纸中透入,映得黑暗的屋中也隐隐亮起来。
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轻叹,似嗔似怨,又满含无尽思念。
“雪颜……”
顾容止嘴唇微启,不自觉便轻喊出这个名字,心却随之揪在一起,微微抽痛。无奈下床,悄悄倒一杯茶水入肚,心痛稍减,却蔓延起冰凉却又带着些许的苦涩。
他推开门走出去,满院清辉里,叶流觞孤身独立,缓缓转过头来,微微笑了一笑。
“顾公子也睡不着么?”
顾容止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边,抬头去望天上那一轮皓月。
叶流觞笑笑,“人都道‘明月千里寄相思’,却不知那所思之人,心中是否也在思念你……”
“叶兄既有想念之人,为何不留在她的身边,而要四处游荡……”
叶流觞轻轻望他一眼,“若只是一厢情愿,留下也只不过是折磨彼此而已……”
听了这话,顾容止心中一荡,竟是要落下泪来,忙把头偏向一旁,不欲让他发觉。
身上蓦地一暖,却是给披上了一件长衫。
叶流觞笑道:“更深露重,莫让寒气侵袭身子……”
顾容止心下一阵暖意,正欲向他道谢,叶流觞却转身离去,空留一个背影给他。
那一夜之后,两人再见时,心中却总有些别样。叶流觞仍是如从前般玩世不恭,说闹调笑,不然便是在院中来回踱步,片刻也闲不下来。
分明还是之前那人,此刻再看,却多了丝道不明的感觉在其中。
暖风吹过,院中花草摇曳,连长衫的衣摆也被轻柔拂起。
顾容止不由在窗前多望了两眼,却见叶流觞在一片春意中笑着回过头来,并不作声,便只是这般凝视着。
他慌忙把头垂下,铺纸研墨,呆了半晌,却不知要写什么字。
身后有人慢慢靠近,像是将他虚抱在怀般,轻握住他握笔的手。
“顾公子宁和淡泊,又是至情至性之人,容止这个名字,太过固守了呢……”
笔在纸面缓缓滑过,交握的手也随之轻轻舞动,纸上慢慢浮现出轻灵秀致的两个楷体字。
“……宁遥?”
“是,宁遥。”
清新而温暖的气息在耳旁拂过,如同那双眼睛里流动的光芒,轻轻拨动心中的那根弦。
谁剪轻琼作物华(二十一)
顾容止不知自己为何每每对上他那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总是不自禁便把目光偏开,不敢与他对视。
这种分明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人惶惑不安,却又暗自向往。
大半月过去,叶流觞却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比以前更放肆了些。看似不经意的言语和动作,却像是要故意逗他一般,令他招架无力又不忍生气。
何谓动心动情?
看着那个笑得悠闲自在的男子,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发觉自己渐渐分不清那条应有的界限,却又自嘲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莫名。
相识不过几天的人,甚至连身家背景都不曾了解,何来感情,何来爱恋?可萦绕心头的感觉,却偏偏又是那样无法忽视。
雪颜……
心里不可抑制地跳出这个名字。
若是真的对眼前这个人动情,雪颜知晓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失望痛苦?若是真的对眼前这个人动心,自己又将雪颜置于何处?
心微微刺痛起来。
那种分隔再远也不可能消失的牵挂担忧,思念怅然,又是什么?
“叶兄在此逗留多日,想必溪山景色也已看遍了罢……”
正在一旁品茶之人抬起头来,依旧是那个不变的笑容,“哦?顾公子这是在下逐客令?”
顾容止望着眼前那杯冷却的茶,淡淡地道:“是。”
切断了羁绊,就不会有那些混乱心绪,也自然不会在原本就难以淡忘的内疚里,划上深刻的一笔。
叶流觞不动声色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而后忽然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多叨扰了……”
没想到他竟这样痛快地答应,顾容止不由有些愣怔,随即惊觉内心竟是盼望着他留下,羞惭之意瞬间便涌上心头。
“不过今日天朗无云,想必夜色一定甚好,在下想在这里多留一晚,待明早再走,不知顾公子是否愿意?”
即使以后再不相见,也不应做那无情之人。那等伤害,施在一人身上,已足以歉疚一生。
顾容止未作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好。”
想到明日就要分离,现下在一起的片刻,便觉分外珍贵。叶流觞却似毫不在意,过了晌午,竟甩甩衣袖,悠悠然下山去了。
顾容止心下黯然,却还是细心做好晚膳,认认真真在院中摆满一桌,用暖盅扣好,静等那人回来。
初夏的夜,温润中又带些清凉,风中隐隐传来不知什么花的香气,淡雅清幽。
夜色果然如那人所说般晴朗,圆月澄黄,灿星闪烁,夏虫也在一旁兴奋似的鸣叫着。
不多一会儿,院门被推开,叶流觞握着什么笑意吟吟走了进来,望望那一桌美食,笑着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桌上。“如此美景佳肴,无这杯中物相伴怎么成?”
顾容止一愣,“我不会饮酒……”
“只是小酌而已,浅尝辄止就好……”
男子眼中流淌的柔柔波光,竟让他心中一痛,丝毫说不出拒绝的话。
叶流觞回房中换了衣衫,重又回来坐下,给他往那白瓷小杯里斟上一点。水蓝色的衣袖晃动,顾容止一阵恍惚,低声道:“为何……要穿这件?”
叶流觞低头看看,似是奇怪地问,“随意换了一件,有何不妥么?”
顾容止摇摇头,“无碍。”
叶流觞笑笑,“尝尝这酒如何?”
顾容止看那酒色清澈,便把小杯凑到唇边,轻抿一口,顿觉清爽甘洌,回味悠长。
叶流觞见状,便笑道:“这酒名为‘文君’,相传是汉代卓文君所酿……”
顾容止奇道:“卓文君?可是那嫁与司马相如的才女?”
“正是,卓文君为司马相如舍弃身份,甘愿同甘共苦,以酿酒为生,着实传为一段佳话。”叶流觞顿了一顿,又道:“纵使什么荣华富贵,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若是能寻得那相知之人,共酿一杯酒,此生便已足矣。”
谁剪轻琼作物华(二十二)
相伴一生……么?
顾容止怔怔凝视酒杯中那一轮微微晃动的明月,耳边却似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字一顿说得认真。
“我只盼和哥哥活得一样长,一辈子都在一起。”
淡淡的苦涩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端起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猛然而至的辛辣却激得泪水都要流出来。
慌忙用袖摆拂去眼角的湿润,他红着眼睛淡淡笑笑,“果然是好酒。”
“这酒虽不是烈酒,却也后劲十足,你这样喝,待会儿可不要醉了才好……”叶流觞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