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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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门打开了。黑影走进了房中。然后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忽然,那声音停止了。雅克立刻冲进了房间,看到灯光下,一个男人正掐住了那女子的脖子。雅克击倒了那男子,却发现那个男子就是童雪村。
震动租界的扼杀案就这样告破了。
第五章
第五章(12)
“对不起,雨儿。”童年的眼神里一片茫然,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我不是故意的。”
雨儿张大着嘴,直到现在她的脖子上依然有一道紫红色的扼痕,她摸了摸脖子,然后摇摇头,用刚刚恢复的微弱的嗓音说:“你几乎要把我掐死了,你却说不是故意的?”
“不,雨儿,你听我说,我刚才明明记得自己躺在三楼的床上睡觉,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你背叛了我,我梦见你躺在那个叫叶萧的警察的怀里,你和叶萧搂在一起,对我大声地笑着,你们在嘲笑我,说我是精神病人,要把我关到精神病院里去。我愤怒到了极点,就冲上来掐住了你的脖子。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却发觉我竟然真的掐住了你的脖子。对不起,雨儿,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你真的疯了。”雨儿终于站了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还很困难,只能用手撑着梳妆台站立。
她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自己脖子上那道刺眼的扼痕,她觉得镜子里的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不再是她雨儿了,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通过这面镜子,她又看到了自己胸前的猫眼项链,她痛苦地摇了摇头,眼泪缓缓地滑落下来,然后她从脖子上取下了项链,交到了童年手中。
“雨儿你要干什么?”童年小心地接过项链。
“这是你们童家的项链,我还给你。”她冷冷地说,说完,她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童年惊慌失措地说:“雨儿,你要去哪里?”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你是说,你要离开黑房子,离开我?你要去找那个叶萧?”童年猛地摇了摇头,“不,雨儿,你不可以这样的。”
他一把拉住了雨儿的手。
“放开我。”她在挣扎,但无济于事,童年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最后把雨儿拖出了房门,雨儿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雨儿,我不能失去你。”
童年一直把雨儿拖上了三楼的楼梯,黑暗的楼板发出了可怕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嘶哑地嚎叫着。雨儿不断地反抗着,但她却浑身使不出力气,只能被童年架着走,直到被他带进三楼的房间里。
雨儿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模糊了,但是她一进入这间房间,迎面就见到了那堵白色的墙,她觉得这堵墙正发出奇怪的反光,那反光是如此地刺眼,让她不寒而栗。
童年关上了门,然后指着这面可怕的白色墙壁说——
“看着这堵墙。”
第五章
第五章(13)
在1936年那个可怕的梅雨季节,人们终于发现了连环扼杀案的真凶,他的名字叫童雪村。
在抓获童雪村后的第二天,法租界探长雅克·萨非搜查了黑房子。事实上当时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抓错了人,尽管在童雪村作案的当场就抓住了他,可是雅克还保留着一线希望,他固执认为昨晚发生的只是偶然事件,与此前的连环凶案无关。可是,当他来到黑房子的三楼,他就闻到了一股陈腐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几乎晕倒。当雅克颤抖着来到三楼一扇房门前,他不敢贸然地打开房门,而是向那反装的猫眼里面看去。
他看到了一只女人的眼睛。
雅克立刻联想到了昨晚上听到的那可怕的声音,令他不寒而栗,但他还是打开了房门。没有什么女人,更确切地说,是没有活人。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放着十几个大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藏着一具女子的尸骸。
又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原来黑房子居然是一处可怕的凶宅,有十几条冤魂在三楼的房间里沉睡着。经最近的十几起离奇失踪案的家属辨认,这些箱子里的尸体就是他们失踪的亲人。法租界巡捕房立刻对黑房子进行了大搜查,又查出了很多关于那些被扼杀的女子的书信。
原来那些惨遭毒手的女人都是童雪村的忠实崇拜者,她们与童雪村保持着非常密切的书信往来。那些书信的文字里充满着对童雪村的幻想和执着的单恋,而童雪村很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她们毫不防备的时候杀害了她们。而那些在黑房子里发现的死者,显然是直接跑到了黑房子里来向童雪村求教的,她们满怀着憧憬,想一睹名作家的风采,结果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童雪村案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租界各界人士都对此莫名惊诧,一开始他们绝不相信此事是真的,他们纷纷撰文为童雪村辩护,但他们并没有多少真凭实据,只是以童雪村“温文尔雅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为理由来断定他绝不可能杀人。还有的人则认为这是租界当局一个阴谋,一来因为迟迟无法破案,必须要有人出来作替罪羊,二来租界当局可能有意歧视华人,而对童雪村进行陷害。然而,在法庭上,这些辩护都是苍白无力的,巡捕房出示了无数确凿的证据,证实童雪村是真凶这一无可置疑的事实。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童雪村自己却不承认罪行。他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杀人,他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杀人的动机,还说自己从未去过黑房子的三楼,所以也对三楼发现的尸体一无所知。但他说自己确实做过一些可怕的梦,这些梦的内容都是有关杀人的。但是,这无助于案件的审理,因为法官已经认定他有罪。
正当法庭即将开庭宣判时,有一位华人律师挺身而出,愿意为童雪村辩护。这位律师同时也是一名医生,征得租界当局的同意,他对关押在监狱里的童雪村进行了细致的观察,甚至还在夜间监视童雪村,他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童雪村患有梦游症。
这位律师的说法让法官大吃一惊,为了证实这一说法,当局求证于一家法国人开的著名医院。童雪村在半年前,曾经在这家医院里治疗过一段时间,当时,医院就发现了童雪村梦游的毛病,经常在半夜里自己起来,在外面转一圈做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再回来继续睡觉,而他自己则根本不知道,或者只以为是一个梦而已。一位著名的法国医生发现童雪村的病例以后,还专门就此做过研究。
这位法国医生愿意出庭作证证明童雪村确实有梦游症。也就是说,童雪村很可能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半夜里跑出去杀人,然后又回来继续睡觉,第二天起来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当时,辩护律师以及法国医生都认为人在梦游的状态中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无意识的,童雪村并不能为他在梦游状态下所犯的罪行负责。
法国医生还在法庭上做了大段的陈述,他认为童雪村的梦游确是事实,但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心理上存在着双重人格。在日常生活的那个人格里,童雪村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作家,他才华横溢,富有爱心,心地善良,经常救助穷人和孩子,完全是世人的楷模。而每到黑夜,童雪村的另一个人格就会复活,使他成为一个嗜血的魔鬼,完全被暴力所控制。这两重人格完全背道而驰,可以说一个是善的极致,而另一个则是恶的极致,这两重人格处于同一个人的身上,简直是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这两重人格在童雪村的体内交相争斗,使得童雪村异常地痛苦,然而,正是这种善与恶自我交锋的痛苦体验使他写出了《猫眼》这部小说。
法国医生在最后还强调了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可能会具有遗传性,他甚至还举出了在欧洲发现的几个类似的案例来说明。而根据对童氏家族的调查,发现了童雪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因为精神错乱而自杀的。
辩护律师做了总结性发言,他认为童雪村并不是一个罪犯,而是一个病人。虽然他的双手杀死了数十条人命,但是,那是另一个灵魂所干的,这个罪恶的灵魂寄居在童雪村的肉体内,犯下了滔天罪行,从这个角度而言,童雪村也是受害者。童雪村并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所以他不构成故意杀人,也不应该在这里受到审判,而是应当送到医院严格地看守起来,限制他的行动自由,然后对其进行长期的治疗。
当时,法庭对外严格地封锁消息,这位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所做的辩护记录被封存在了档案之中,始终都未能得见天日。
法官们对此进行了激烈争论,他们虽然认可了法国医生的证词,也认为华人律师的辩护确实符合人类的理性。但是,更重要的是来自租界当局和舆论的压力,如此重大的连环凶杀案,案情又是如此骇人听闻,震动了全S市。如果不将案犯送上绞架,其结局是不管法官们有多大的理由,他们都将丢失自己的职位,被租界当局开除,淹没在舆论的唾骂之中。
法官们最后做出的判决是——童雪村犯有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三天以后,童雪村被送上了绞架。
又过了一个月,雅克·萨非辞去了法租界的公职,坐上了一条从S市开回法国的客轮,但当这艘客轮抵达马赛港时,却发现雅克·萨非失踪了,他就像被蒸发了一样,消失在大海上的空气中了。
在童雪村被绞死三个月以后,他在乡下的妻子和儿子来到了S市,他们孤儿寡母搬进了黑房子,从此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此后十几年间黑房子里又发生了些什么。
“确实是一个噩梦。”
在看完全部中文卷宗以后,叶萧缓缓地对自己说。他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想66年前雅克·萨非在完成童雪村案的调查报告后大概也是这样长出了一口气的。这就是关于黑房子的噩梦?也许,这个噩梦已经延续了66年,直到今天,依然还没有完——他必须要终结这个梦。
忽然,叶萧的手机响了。
“喂,是叶萧吗?”又是同事的声音,叶萧在心里暗暗祷告千万不要再发生可怕的事情了。
“是我,我在档案馆里。”
“别担心,不是坏消息。现在我在局里,我们在加夜班,对从罗姿家的门沿上发现的指纹做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叶萧你很走运,真给你撞大运撞上了,你猜的没错,就是他。”同事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
“很好,我现在就去。”他平静地回答。
叶萧几乎小跑着走出了档案馆,钻进他的车里,转动了车钥匙。午夜里的马路上照样车流滚滚,人们不知疲倦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分钟里生活着。
第五章
第五章(14)
“看着这堵墙。”
童年指着墙面,大声地说着,他的声音在整个黑房子里回响起来,宛如一块坠入海中的石头溅起黑色的浪花。
“这只是一堵墙。”雨儿半哭着说。
“不,这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生命。”童年的手深情地抚摸着墙面,“它有感觉,它有血有肉,它是活的,永远活着。你不是很害怕它吗?你不是说经常听到可怕的声音吗?你不是对那个神秘的黑影非常恐惧吗?你不是说黑房子里藏着一个幽灵吗?”
“求求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要告诉你,这个幽灵就藏在这堵墙里。”
忽然,雨儿觉得这堵墙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发出强烈的反光,在反光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再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哪一个才是幻影。然而,转眼间这一切又都成为了幻觉,墙还是墙,她还是她。
童年摇摇头,他从床底下摸出了一把木柄的大铁锤,这种巨大的铁锤只有在建筑工地上才能看得到。他对雨儿笑了笑,然后高高地举起了铁锤。
雨儿闭起了眼睛。
几秒钟以后,雨儿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就像是某种东西的爆炸声。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那堵白色的墙面上已经被砸了一个大洞。童年又一次抡起了大铁锤,再度重重地砸在了墙上,白色的石灰纷纷震落,碎屑四散飞扬,砖和水泥的粉变成了一股股浓烟弥漫在房间里。
雨儿捂着鼻子喊:“别砸了。”
童年几乎没有听到,他又抡起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然后他喘着粗气说:“你不是要看一看那个幽灵的真相吗?那么,我就让你看一看它,看个清清楚楚——‘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好了,现在就让我们劈开木头,搬开石头吧。”
童年大叫着,举起铁锤歇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