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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谋夫记-叶梵-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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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青屏似乎没料到我如此问,不由道:“进府半年,服侍夫人……三个多月……”
  “那你可曾见过我如此表情,如此语气?”我指指自己的脸。
  “不曾。”青屏摇头,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直到此时似乎方真正微松了口气,低声道,“夫人自幼与少爷和枢密史姬大人的公子都十分亲近,有人说……有人说夫人更钟意于姬公子……不过,自那日少爷受伤后,白大人执意将夫人嫁了过来,听说夫人也是极不情愿,才会对我家少爷……”她猛的住了口,自觉失言,面色微有些苍白地盯着我。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如果我真的是失忆,只怕也不愿听到有人如此议论自己——幸好我不是失忆,只当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了。
  静王爷,御史中丞,枢密史,听这官衔应该是延续了宋朝任用之制。听听就全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啊,难怪动不动就边关,动不动就皇上赐婚的。但如果猜得不错,昨夜登堂入室的那位,应该就是青屏口中的姬公子:“那位姬公子叫什么?”
  “姬暗河!”
  好冷的名字,想起他昨晚的行为,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人跟他的名字果然相配。
  “那么……朱离少……”我顿了下,觉得既是夫妻,还称人家为“少爷”只怕不妥,我随口问道,“我相公呢?他不跟我住一起么?我需要每天一早就去拜见他么,还是……”
  青屏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她怔怔看了我良久,像是在瞧妖怪一样。我心里一惊,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这个身子就是你家夫人的,量你没那么大道行看出真相,我失忆失得很彻底不行啊——我反而定了心思。
  大约是没瞧出什么破绽,青屏终于目光定在我身后的某一处,缓缓开口:“少爷一直跟夫人同室而寝啊!”
  这回我……我就算再装,也绷不住了,立刻跳了起来,向左右张望。内室布置极是简单,除了那几样家俱再无其它,又如何藏得住一个大活人。
  难道……我突然脊背一冷,难道——我成的是冥婚不成?刚才青屏也说半年前少爷坠崖受伤,莫不是没挺多久就……我正准备四下去找牌位,却听青屏在我身后叹息:“夫人把少爷置于床左侧的屏风之后,从不许我们踏过屏风半步,而少爷的一切,夫人一向都是亲力亲为的!”
  床左侧处是有一处屏风,上好的紫檀木,雕画着江南山水,极是秀美。我只道这道屏风是依墙而立,难道竟别有机关?!
  这下不是脊背发冷,我简直是全身发冷,腿脚发软了——少爷,“我”的相公,昨天晚上就跟我在同一个屋子里,隔着一道屏风,听我跟别人……调情?
  




妇人心

  我之前想了好几种解释,可又觉得哪种都没法解释。索性我也不想那么多,反正我对青屏已经坦言失忆,大不了一装到底好了。
  但尽管如此想法,我去拉开屏风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不知道他会用什么眼神和恶毒的话来迎接我——不过这点我倒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他骂我什么,我都绝不还口,谁让我心虚呢!
  但当我拉开屏风,我却发现自己的脑袋竟“轰”的一声!屏风将内室与墙只隔开了斗室之地,而这窄小的空间里,仅有一张软榻,榻上躺着一人,只盖一床铺薄被。却见他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瘦骨嶙峋,毫无生机,若不是还微睁着一双眼睛,我几乎以为躺在那里的是具木乃伊。但多年从医的职业敏感却让我立刻知道,这人的苍白面色神情绝不止是因为室内的阴寒。
  定了定神,我才有勇气往前凑了两步,到了他的榻前。看他眼虽半垂,但眉睫偶眨,鼻翼微动,胸膛起伏,我知道他是清醒的。想必刚才我跟青屏的话他也都听得清楚,于是不再多做解释,只是顺着他的头缓缓向下打量,一直到他被盖住的脚。
  他也不看我,只是保持着开始的神色,依旧死气沉沉。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掀开了轻如蝉翼的薄被,却不由倒抽了口气——那带着浓重寒意的空气猛地被吸进肺里,竟让我五脏六腑间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薄被之下的身体虽然穿着中衣,却是白色的丝绸质地,与薄被一样,在这春寒料峭的阴室当中,根本无法御寒。最让我触目惊心的,却是那白色衣裤上的点点血迹和暗黄色痂痕——透着衣裤狰狞的告诉我那下面必然是极重的伤痕与冻疮!
  我学医五年,从医五年,虽不敢说经验多么丰富,但至少在临床也干了好几年,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可是当初,便是这点自以为是,才会害了……我心中一紧,撇开困扰我很久的前尘往事,我不是说要重新做人了么,能把眼前这人救了,才是最重要的——也直到此时我才知道,青屏刚才跪地苦求我“救救”她家少爷是何意了,亏我还自做聪明的认为她小题大做,只答应了“帮帮”她家少爷。
  思及此处,我也隐约明白了,青屏最后神色怪异地盯着我说的那句“少爷的一切,夫人一向都是亲力亲为”的真正含义。
  她这是在“亲力亲为”的谋杀亲夫啊!
  难怪昨晚那个男子,叫什么姬暗河的人,临走时候会说什么别做的太过,暂时不要出了人命之类的话。还停在我床头说了什么一切都早点结束,我越想越气,我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回了一句“如你所愿”!如他所愿,那不是要把眼前这人活活冻死饿死啊!
  “狗男女!”我忍不住大骂出声,这样的人不但应该沉猪笼,更应该踏上千万只脚永世不得超生才对。听得身后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我才意识到青屏还在屋子里,而我目前还顶着那无耻女人的“夫人”身份——真他妈的过份!我此时已经快忍不住要骂老天爷了,你让我穿就穿了吧,干嘛非要让我穿在这样恶毒阴狠的女子身上,她一推六二五跑得干干净净,又凭什么让我来给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正在腹诽当中,却只见青屏猛地冲了过来,一下跪在她家少爷的榻前,颤声道:“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会这样,青屏不知道您竟然是……”
  说着,她突然回头瞪了我一眼,眼神无比愤怒幽怨——我心突的一跳,心道你这会儿倒是不怕我了啊。但我也正气到败坏处,见她这样的神色,却忍不住怒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你家夫人,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话说了一半终是觉得不对,却也收不回去。却见此时,一向如僵尸的朱离少爷那骨瘦如柴的手竟轻轻动了动,碰到了青屏扶在榻上的手。青屏感觉到了,回头怔怔盯着那手,忽地落下泪来,忙一把拉了他的手,用力在自己双手中摩擦,还小心地呵着气:“少爷您的手怎么这么凉,怎么……”
  我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你没看你家夫人给你家少爷穿的盖的都是啥东西,大冷天还靠着外墙不生火,不冷才怪,没看冻疮都有了么?眼见青屏的手要探向朱离的手臂去捂,我心中一凛,忙冷冷喝道:“住手,干什么呢你!”
  青屏吓得又是一抖,腿一软竟坐到了地上,回头看着我的目光又是怨恨又是恐惧——我估计我刚才那口气跟她家原来那位夫人很像,把她又给惊着了。我叹了口气,放柔了语气:“你家少爷生了冻疮,你这么揉非得把他那条胳膊给废了不可!”
  半信半疑地仰头看了我半天,青屏才缓缓松开手,半爬了起来,默默退到一边。
  其实吧,我也有点夸大其辞了,但青屏这一出手,把朱离手臂上的伤弄破的话,留下疤痕那是肯定的,但不这么吓唬她她哪能这么快就住手?再说了,好歹我还顶着正牌夫人的名份,你一个丫头在我面前这么对我相公动手动脚,就算我是冒牌的,面子上也太不好看了吧。
  正在此时,却听房门外有人敲门:“夫人,可有什么事情,灵素刚刚听到夫人……”
  我心头一惊,估计是刚刚听到我的惊叫声,但生怕她不等我应就直接进来,便头也不回,大喝一声:“滚,没我同意谁也不许进来……”
  门外立刻没了声音。身边的青屏又是习惯性地一抖,我却大概齐明白了,原来掌握她家夫人这个性子并不难,竖起眉毛大吼几声也许可以蒙混一阵子了。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我扭头看着榻上这个半死不活的少爷,却不料正对上他抬起的眼,那眼睛仿佛为他增加了无限的生机,因为我作为门诊医生也算看过不少病人了,像他这种病成这样子还能眼睛这么清亮的人,还真不多。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被他夫人折磨成这样儿还能活着了,因为他有极为强烈的求生欲望。见我望向他,他竟没有回避我的目光,与我对视中那抹锐利让我极是不舒服。
  是鄙疑,是探究,还是挑畔?我不及细想,只是一把抓向他的手腕——没办法啊,我虽然学的是西医,但我现在没有听诊器,没有化验用的专用仪器,没有X光机和CT设备,只好凭借着仅有的那种微末的中医基础,先探探虚实再说。
  我的手触碰他手腕的那一刻,立刻感觉到他明显的抗拒。估计我说了我失忆他也不信,以为我是在耍什么花样儿吧,不过……我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脉腕,头不回地道:“青屏,以前你家夫人怎么‘侍候’你家少爷的?”
  青屏的目光真可以用如芒刺在背来形容了,但静默了片刻,却听她终是小声地道:“夫人……侍候我家少爷从来不许我们近前,吃穿洗漱从不假他人之手,只命人将洗漱用品放于屋中(难怪刚才丫环们端来两盆热水和两份洗漱用品,但我怀疑这位夫人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她要真给他洗漱,他还能惨到这份儿上?)。有回侍候夫人的玉秀姐姐进来给夫人送东西,碰巧遇上了夫人在……”
  在什么?估计肯定是没好事,以她家夫人的心狠手辣,想必那个叫玉秀的女孩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我现在可没工夫听她说这么多,淡淡打断她的话,向榻上的朱离挑了挑眉:“天天都是我侍候相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莫不是因为有外人在场?”
  我一边说一边却毫不放松的把着他的脉,明显觉得他的心突的一跳,是被我吓着了,还是为我话里的羞辱而愤怒?我才不理会他的反应,反正我是故意气他的,谁让他的眼神和动作太伤我自尊心!
  不过摸着他冰凉刺骨的手腕,还有跳得虚弱的脉息,我又不由有点后悔了。他鄙夷的只是这具身体,又不是我,我不是早就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了么,可为什么在他的眼神中,我却仿佛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一般疼痛难当——而昨天晚上,他的老婆当着他的面和别人勾搭调情时,他又会是何种感受?
  思及此处心没由来的软了下来,轻轻放开他的手,我转身一把扯开屏风,又折回来试着拽拽软榻下面的被单角,向一旁的青屏道:“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搭把手儿……”
  这下青屏倒是没有犹豫,快步走过来,我又道:“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抬这个被单,把他弄到床上去。”
  不等青屏反应,我双手分别抓住两边的被单角,轻喊:“一二三,过床!”
  直到抓起床单,我才感觉到这人轻得简直没份量,至少比以前我抬过的那些病患都轻得多,估计我一个人完全可以抱起他。不过,这个“抱”字一闪念,我不由摇头,他肯定是不愿意我碰他的——昨日姬暗河做的那么嚣张和堂而皇之,肯定不是第一次,那么之前无数个日日夜夜,朱离又是如何忍受这个身心都在摧残他的夫人的“亲力亲为”?
  我抬的是他脚的那端。他的脚是赤着的,我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他脚部的皮肤发红发暗,又想到了刚才青屏说的朱离双腿残疾一事,又是心中一痛。赶忙别过头,不行不行,再想下去,估计我都快得心绞痛了。
  要说我虽不是什么资深的专家,但好歹也混上了外科主治医师,也见过不少病患,比这样子惨得多的也见过,而且想前年我春节值班时,也曾独立完成了因燃放烟花爆竹而炸伤的右腿的截肢手术,思及此处,心情却是一黯。若不是因为那例手术的成功,我又怎么可能沾沾自喜而非要为小冉手术,最后却……那是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每每思及,我都会泪流满面不能自己。但此时想起来,情绪却似乎没有那么失控了。
  难道是隔了时空的缘故?还是因为穿到了这位心狠手辣的女人身上,连带着我的心肠都能变硬?
  正胡乱地想着,却听青屏在一旁叫我:“夫人……夫人,您……”
  我一惊,如梦初醒,发现人已被放到床上,我手里却还一直攥着被单。
  敛了心神,我轻轻按了按他的脚,除了冰凉而且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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