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人格-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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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萨特:荒谬人格
否定的基础,这种肯定有什么用处呢?如果我在世界之外的虚无中显露,这种物质世界之外的虚无如何能够成为我们每时每刻在存在深处遇到的那些非存在的小湖泊的根据呢?“
(《存在与虚无》第49页,三联书店1987年)萨特认为,真正将虚无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不是那广大普遍的关于“畏”
、“烦”的体验,虚无不需要如此辉煌,虚无就在日常的琐细体验中,就在我发现皮埃尔不在咖啡馆的时候,在我发现我的钱包里没有足够的钱的时候,就在我发现我等待的信件终于没有到达的时候。 这样的虚无体验虽然显得没有“畏”所体验到的深刻,但由于它弥漫于我们的生活中间,随时与我们照面,所以反而更加令人感到虚无的迫人。 当消除了虚无令人敬畏的哲学专业化色彩之后,我们就能明白,甚至一个孩子也能感受到虚无,当他懂得了什么是失望的时候,他就体验到了什么是虚无。萨特是个聪明早慧的孩子,与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他很早就对虚无有了非常具体的感受。 所不同者,多数人对这些感受并不在意,无意去问个究竟,长大之后又或由于智力方面原因,或由于勇气方面的原因,自欺欺人地把这些感受忘记了;而萨特则更为有心,把它们记住了,并在他有能力的时候理解了它们。父亲的早逝,使萨特处于一种无定形、无根基的自由状态,他没有父业可承,没有父亲为他安排的“前程”
,甚至没有既定的家风来规定自己,束缚自己,解释自己。 就连一般人所拥有的“家”
,萨特也不能感到它的存在。 家不仅是人们固定的饮食起居点,同时也是他们精神上的栖息地,是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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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归依,尤其是对一个小孩子,家就是人生萌芽扎根的土壤和温床,就是形成他的世界观和个人习性、人生志向的地方,是使他成其为他的第一个定义。 因此人们普遍对家有一种亲切的认同感,在他们孤独无依的时候,在他们精神疲惫的时候,在他们失去真我需要寻找自己的时候,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他们的家,想起那个最能找到“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向何处去?”的人生答案的地方。 在精神上,家首先不是一所房子,而是一个家庭成员组成的小小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在家中生,家中长,然后才走出家门,到社会中去拼搏,去开创自己的前程,所以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家就是人生的根,就是灵魂的支柱,家使我们的人生有了一个坚实的基础,使之不再虚无,或不至过早地与虚无照面。 但像萨特这样的孩子就不同了:他根本就没有一般人所谓的“家”
,他从小就没有在家的感觉。在外祖父家,他和母亲自然有一种寄居感,母亲再婚后,在继父那里,也没有在家的感觉。 加之早逝的父亲几乎没有给萨特留下什么精神上的或物质上的遗产,这些都使萨特从小就是一个未经定义的人,从小就感受到自己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虚无。 萨特晚年在自传《语词》一书里回忆道:
“如果我父亲还活着的话,他会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固执态度来压迫我。他会让他的喜怒无常成为我的准则,让他的无知成为我的知识,让他的信念成为我的骄傲,让他的怪癖成为我的法律,他会寄居在我的整个身心里。这位可敬的寄居者会给我以自尊,我在这个自尊的基础上建立起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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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权利。给我以生命的人会决定我的未来。……如果他曾给我留下一笔遗产,我的童年就会完全改变。我就不会当作家了,因为我会成为另一个人。房屋和地产会把年轻的继承者的不变的形象反映到他自己身上。他在他的石子路上、在他的走廊的钻石形玻璃窗上触摸到他自己,用那些物质的惰性来制成他不朽的灵魂。就在几天前,我在一家饭店里看到了那儿的老板的儿子,一个7岁的小孩子,他冲着出纳员大叫:‘爸爸不在了,我就是这儿的老板!
‘你看他有多神气!
在他这样的年纪上,我不是任何人的主人,也没有任何财产。 在难得的几次讲阔气的场合里,我母亲总要小声对我说:‘小心点儿!
我们可不是在自己家里。‘我们从来就没有我们自己的家,我们的家既不在高夫街,也不在——我母亲再嫁后——继父那里。但这并没有使我受苦,因为他们把我所需要的一切都贷给了我。 不过,我仍然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世俗的财产反映出它们的所有者是什么;但它们却使我知道我不是什么。我既不富有,也不属于永恒,我不是我父亲的事业的继承者,我对于它的生产是不必要的。 简言之,我没有灵魂。“
(中译本将《语词》(Words)一书的书名意译为《萨特自述》。此处引文见《萨特自述》第51页,河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
这里,萨特故意用了反讽的笔法,说他由于没有可继承的父业,没有可继承的财产,所以便“没有灵魂”
,“没有实际意义”
,似乎人的灵魂或人的意义就是用祖传的事业和财产来定义、来充实、来保证的,似乎有了这些,人就成其为充实自足的人,人生就不再虚无。 这恰好揭示了一般人们所信奉的价值,所迷恋的“实在”的人生,所追求的“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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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义是多么虚幻,人们是怎样活在一种自欺中,才对弥漫人生的虚无视而不见。
四、一个孩子眼中的“死亡”
凡人必有一死,死亡揭示着人生的虚无。 但就像有些人不敢正视虚无一样,许多人也同样不敢正视死亡,他们总是把死亡看成一件十分遥远的事,并由此而把它当成与己无关的事,似乎他的人生不是一种向着死亡的生存,似乎死亡注定要在很远的生命尽头等着他度过这漫长的一生,而不是与生命形影相随、随时都可能突然露面,将生命一口吞进虚无的深渊的东西。然而死亡事实上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它构成了我们生命的真实,就像饮食起居、工作、爱情构成了我们生命的真实一样。 只有懂得了死亡的人,才可以说真正懂得了生命。据萨特自己的回忆,他最初看见死亡的时候,大约是在他5岁那年。 与一般人初见死亡的感受一样,小萨特心中对死亡只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死亡是那样不可捉摸。 他总觉得它悄悄地躲在看不见的黑暗中,随时准备抓住自己。 在夜晚的阳台上,在阴森的地窖里,似乎到处都有死亡的阴影。在夜里,他经常吓得不敢往窗外看,他觉得死亡就在阳台上,正隔着玻璃看他。 有一次,小萨特在伏尔泰码头遇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疯老婆子,穿一身黑衣,她从萨特身边走过时口里咕哝着:“我要把这个小孩装进我的口袋里。”萨特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她就是死亡的化身。 还有一次萨特跟着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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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去拜访朋友,萨特在这家人的花园里玩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这户人家有人正在生病,而且快要死了。 这使小萨特很害怕,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神不守舍地玩骑马的游戏,围着房子跑圈。 忽然,他看见了一个阴森森的洞:地窖的门打开着。萨特顿时被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恐惧抓住,他的眼前一阵发黑。他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用他最大的嗓门唱歌,用以驱赶和掩饰自己的恐惧。在那段时间里,小萨特几乎被这类恐惧感弄得睡不安寝,他一上床,眼前就会出现幻影:一个手拿长柄大镰刀的骷髅。白天,他不敢读描写魔鬼的寓言故事,要是他的母亲在无意间哼起那支名叫“金盔鬼王”的歌,他就会立即捂住自己的耳朵。然而死亡还是实实在在地走到了萨特的身边。 就在那一年,萨特的祖母因病去世了。当死亡走近的时候,萨特才发现它是那么隔膜,原来死亡的可怕并不在它有一副凶脸孔,而在它根本就是一种生命的消退,生者的缺席,一种突然降临的虚无。 母亲一得到祖母病危的消息,就立刻带着萨特赶到塞维叶的祖母家,这时萨特的祖母还没有咽气。大人们认为萨特应该离开那个地方,他们不忍心让一个孩子亲眼目睹死神的降临,不愿让天真的目光注视一个漫长而不幸的生命走向她的终点。 萨特在朋友家里受到了细心的照料,大人们故意让他忙得不亦乐乎,让他玩那些他们认为有教育意义但却使萨特感到讨厌的游戏。惯于在大人面前扮演乖孩子的萨特充分发挥他的表演才能,他努力表现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嬉戏、看书,但心里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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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片空白。 他有点奇怪:难道当可怕的死亡临近时,我们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吗?
举行葬礼的时候,萨特跟着灵车去墓地,但他还是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那位老妇人——萨特的祖母——变成了一块墓碑,但也没有使他怎么感到难过。 似乎眼前发生的并不是死亡,而只是一种物质的转换,一种质变,一种存在的实现。直到后来,萨特才明白:死亡只因为缺席才引人注目的,而“消逝”
并不是死亡。萨特认为,他七岁时生活在死的恐惧中,是因为他是一个被娇惯的孩子,一份上帝给大人们的礼物,而他自己则毫无价值。 是大人们为了给自己无价值的生活找到一个活下去的借口,才把一定的价值赋予了小萨特,认为他可爱、聪明、漂亮,让他扮演可爱的小男孩,他们则扮演慈爱的外祖父、慈爱的外祖母和母亲等等。为了显示这些价值,家庭生活成了一系列的仪式,而敏感的小萨特则恰恰在这些仪式中看到了自己的实际无价值。 他感到自己是多余的,因此不得不消逝,死亡作为一种必然降临的东西,随时都可能降临。 小萨特竭力拒绝死亡,但萨特后来说,“这并不是因为我的存在对我来说是珍贵的,恰恰相反,那是因为我并不执著于它:生活愈荒谬,死亡就愈难以忍受。”
(《萨特自述》第57页,河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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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心:对世界荒谬的揭示exin:duishijiehuangmiudejieshi
洛丁根是萨特的哲理小说《恶心》的主人公。 他曾经是一个热情、好冲动的青年,自然也曾对他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的意义深信不疑。 可是后来,他越来越怀疑人们对世界理解的真实性了,他感到在自己身上发生着某种变化,感到一种深深的厌倦:
“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在印度支那。我在干什么?
为什么我和这些人谈话?
为什么我的身上穿得这么可笑?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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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心:对世界荒谬的揭示12
热情已经完全消失。多年来这份热情淹没了我,冲着我向前走;现在我感到内心空虚。可是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在我的面前有一个体积庞大而乏味的观念,带着一种冷漠的态度安顿下来。我不十分知道这是什么,可是我不能够正视它,因为这些太使我感到恶心。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和迈尔西的胡子的香味混在一起的。“
和萨特周围的人一样,洛根丁周围的人也对世界的意义深信不疑,他们深信凭着人类用造就的这一套概念体系足以把握世界的意义。《恶心》里还有一位忧郁的“自学者”
,一心要掌握全部的知识,他成天蹲在图书馆中,按照字母顺序逐一阅读每一本书。 这位“自学者”实际上是人类理性的一个牺牲品,这种理性认为,世界本身已经被一种百科全书式的方式明确地划分出来了,人们只要心安理得地生活在其中并完成理性给我们规定的生活任务就行了。 但洛根丁怀疑的正是人类的这种理性,这种自以为是的观念体系,因为它用空洞的观念代替了实际的生活,用抽象的定理逃避了人生的意义,所以洛根丁说它是“最糟的”
、“乏味的”
、“冷漠的”。
从《恶心》这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从幼年起就盘踞在萨特心中的虚无感,到萨特成年以后,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重了。 我们不必去考证洛根丁的“恶心”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萨特的恶心,我们关心的是,萨特成年以后并未有一刻忘掉对人生价值和世界意义的追问,这种追问仍像童年时一样真诚而执著。而且成年以后,萨特更以他手中的笔,向世人揭示世界意义的虚幻,传统价值的虚幻。 在小说《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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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萨特通过洛根丁的“恶心”
,对人生的意义空虚及其带来的虚无感作了生动的描述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