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人格-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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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使萨特明白这一点,母亲自学了诗律,并把这些知识传给萨特。 外祖母和母亲还手把手地教萨特用诗给外祖父写了一封回信。 这当然得到了外祖父在下一封诗体信中的热情夸奖。 于是萨特又用诗写了一封回信。 久而久之,萨特俨然成了一位真正的诗人。 外祖父专门送了一本音韵学词典给他,他写给妹妹薇薇的小诗,更是得到人们的赞扬,这些小诗给人们带来的喜悦甚至多少减轻了因小妹妹去世而带来的悲伤。 从文学的角度看,小萨特写的这些东西也许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诗歌天才——萨特后来在回忆起这段经历时甚至说,在1912年,除他自己而外,所有的儿童都是天才——但却使萨特得到了较有益的文字表达训练。 在不长的诗歌热情之后,他便转向了散文写作。他创作的第一篇小说是《一只蝴蝶》,他写了一位科学家和他的女儿,还有一位探险家,他们同乘一条船去亚马逊河采集蝴蝶标本。 人物形象、故事情节都是从他原来读到的一篇小说中抄过来的,他小心地改换了人物的姓名,结果就写出了一篇记忆和想象的混合物。 他觉得自己是有灵感的,不过他主要还是把写作当成一种自娱的新游戏,一种他作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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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独子最适宜于玩的游戏。 他在写作中,常常停下笔来,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甚至皱起眉头或作疯狂状,以便使自己更像一个作家,更充分地体验当作家的滋味。 萨特还在他的小说中加入了许多他自己也不怎么明白的东西,比如非洲的植物和沙漠气候等等。 他的主人公遇难了,那位采蝴蝶标本的科学家和他的女儿天各一方;后来他们同乘一条船,但彼此并不知道。 这条船又遭海难了,父亲和女儿同时抓住一个救生圈并且同时冒出头来高叫“黛西!”
“爸爸!”正在这时,一条饥饿的鲨鱼突然出现了,快速地向他们扑来,它的肚皮在波涛中闪着白光。 这对不幸的父女能够化险为夷吗?萨特巧妙地结束了这一节。 他搬来一本大字典,找到“鲨鱼”的条目,一字不漏地照抄,这样就开始了他的小说的新的一节:“鲨鱼常见于南大西洋。这些巨大的海鱼非常凶猛,有些可长达40英尺,重达8吨多……”
不过萨特的这种早期创作并不十分顺利。 很多时候他编的故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无论怎样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该怎样把他的主人公从鲨鱼的嘴边救出来。 尽管大人们都在不断地赞扬他的作品,舅舅给他送来了一台小型打字机,母亲把他的《卖香蕉者》正式打了出来,不过萨特还是看得出他的作品实际上是枯燥难读的。 外祖父告诫萨特不要再写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而是老老实实地通过自己的观察,用朴实的语言把家庭中的生活记录下来。 他不愿读萨特编造的那些东西,如果他读了,就会怒气冲天地指责萨特的拼写错误。 萨特的母亲再也不敢祝贺萨特的成功,但又怕伤了萨特的心,她只好不再读她聪明的儿子的那些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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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萨特的创作却是欲罢不能。 由于再也得不到大人的容忍,他的创作只好转入半地下状态。 在假期里,或者在他生病的时候,他就可以愉快地从事他的写作了。 写作是萨特最好的游戏,萨特离不开写作。小说的情节逐渐复杂起来,萨特还写出了一些变幻的人物对话。他把自己平常读到的所有故事都塞进自己的小说中,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花许多时间来思考如何使它们连贯起来,这种工作使萨特的创作能力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他的抄袭成分慢慢地少了,主人公也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有别人名字的“他”
,这个“他”的名字是萨特起的,性格行为也有点像萨特,但却不是萨特,而是另一个人,是萨特想要成为的那一种人,这真让萨特着迷。 主人公完全听任萨特的摆布,萨特可以随心所欲地让长矛刺穿他,然后又让他得到看护和医治,就像萨特的母亲看护和医治萨特自己一样。 为了让惊险小说更惊险,更刺激,萨特把主人公遇到的敌人和危险增加十倍。 在《一只蝴蝶》中,年轻的探险家拯救他的未婚妻和未来的老丈人,与鲨鱼苦战了三天三夜,鲜血把海水都染红了。 在另外一篇小说中,萨特让他的主人公只身与敌人奋战,他最终打败了整整一支军队。充满萨特早期创作的,不仅有这类夸大其词的幻想,而且还有人类本性中的残忍。 萨特在小说中既充当了反对残暴的英雄,也充当了一个寻求残暴的暴君。 他不知为什么写着写就产生了一种难以压抑的恶意,他忍不住要把那个科学家的女儿的眼睛挖出来。 尽管他自己也怕得要死,但他还是坚持这样做。 他一边写一边心惊肉跳:“黛西用手捂住双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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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瞎子了。“
写完这个情节他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握着笔坐在那里发呆。 一旦心情高兴,他也会马上抹去这些不幸的事,他会一遍一遍地修改,让那个姑娘恢复视力,或者根本就没有失明。 但更多的时候,萨特小说中的英雄们所面临的困难都是无与伦比的。 为了找到这种无与伦比的困难,他把他们放到地球最边远的地方,让他们以生物学家或深海潜水员的身份出现在故事中,于是,萨特就可以制造出一系列吓人的东西来考验他的主人公了。 一条眼睛喷火的章鱼,一只重20吨的甲鱼,一只会说话的大蜘蛛等等。萨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着迷于这类奇形怪状的东西,也许这就是少年萨特的心理折射,是他潜藏着对生命的厌倦,对死亡的恐惧,是一种变了形的阴郁,就像他夸大其词的幻想和压抑不住的残忍一样,反映了一个特殊处境的儿童对生命的特殊感受。 可惜的是这些手稿都遗失了,否则我们就可以通过这些手稿更加清楚地透视到萨特的整个童年。
四、职业选择
无论是从必要的写作训练,还是从个人的自我认识来说,萨特的早期创作在他的一生中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正是从这种写作中,萨特开始认识到他自己:只有写作才能充实他生命的空虚,只有创造才能填补他存在的虚无。 萨特自己后来对这段创作生活有一个总结:
“我几乎就是无,最多是一种无内容的活动,但那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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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的一切。我要从游戏活动逃离出来。我还没有游戏,但我已经停止了游戏。 说谎者正是在他炮制谎言时发现他的真理的:我生来就是为了写作,在此之前,只有镜子游戏。 通过我的第一部小说,我意识到一个孩子走进了一间有镜子的大厅。我靠写作而存在,靠写作来逃避大人,但我只是为写作才存在的,如果我说‘我’,那就意味着‘写作的我’。
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懂得快乐。这个出了名的孩子正在由他自己来安排他的私事。“
(《萨特自述》第91页)
但一个孩子要想安排自己的事毕竟不是那么容易。 当萨特的文学创作倾向不断突出,想当作家的苗头不断明显时,他的外祖父出来说话了。 外祖父非常珍惜萨特的文学才华,但他生怕他亲爱的外孙真的去当作家。 外祖父有较高的文学修养,他曾经非常喜欢韦尔莱纳的诗,身边收藏着韦尔莱纳的诗选。不过他总是忘不了韦尔莱纳醉得像猪一样的醉鬼模样,他曾经亲眼看见他醉醺醺地踅进一间酒吧。 那个情景给外祖父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使他对职业作家抱着终身的蔑视。他经常讽刺作家说,他们不过是一些贩卖奇迹的人,你出一个金币,他们就会向你出示月亮,你要是有五个法郎,他们就会向你供出一切内幕。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当着萨特的面严厉地问萨特的母亲:“要是他想吃笔墨饭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一天晚上,外祖父宣布要同萨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女人们都走开。 然后他把萨特搂在怀里说,他不反对萨特当一名作家的志愿,但他必须让萨特明白当作家的遭遇:文学填不饱人的肚皮,名作家也会饿死的。 为了维护自己的人格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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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萨特必须选一个第二职业——教书。因为教书既可饣胡口,又可保持与文学的联系。 外祖父为萨特描绘了未来的美妙前景:一面向学生讲文学,一面写几篇文学评论,也搞一点翻译和创作,以慰藉自己那颗偏狭而孤独的心灵。 还要写点关于希腊文教学的文章,外加几篇儿童心理学的论文。 在他死后,人们会在他的未发表的遗稿中发现一篇沉思大海的散文,一个独幕剧本,几篇讨论学术细节的论文,这些会足够出一本薄薄的集子,可以由他生前的学生负责编印。对萨特来说,写作从来就是一场自由的梦,而现在他却必须按照外祖父的严格程序来写作了,写作成了“练笔”。莫泊桑小时候,福楼拜曾经让他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去观察一棵树,外祖父对萨特说。 萨特按照外祖父说的办法去观察,结果发现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沉闷游戏。他盯着家具仔细地看,但却看不出个什么名堂。 那是一把破旧的、包着天鹅绒的安乐椅,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再细致一点,椅子上面包着绿色细毛天鹅绒布,两只扶手,四只脚,一个靠背。 萨特在进行这种枯燥的观察时只好用未来读者对自己作品的赞叹来安慰自己,他想象读者们会说,“观察得多仔细!多准确!真是棒极了!
那决不是随意虚构出来的啊!“但无论如何,萨特还是有一种失望感,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那种成为大作家必备的文学天赋,自己是受了外祖父的欺骗,误上了文学创作的贼船,以致被弄得痛苦不堪。 萨特感到,外祖父正是要用这种方法,来使萨特自己认识到文学可不是好玩的,来使他自己认清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文学天才。每当他感到才思枯竭,再也没有办法写下去的时候,他就看到深谋老算的外祖父在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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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地冷笑。但一种英雄主义的冲动在支撑着萨特,他渴望成名,渴望成为救世的游侠骑士。 对萨特来说,放弃写作,就等于是被抛回凡夫俗子的行列,那会让他感到极度的空虚。 他晚上恶梦不断:他梦见一个金发小姑娘需要他的拯救,而他却又无能为力。 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就像他那死去的妹妹薇薇,她用她那双真挚的眼睛镇静而自信地望着萨特,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相反,萨特自己却很害怕,他说不出地爱她,但却又无能为力,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搂在怀中,却又一次次地失去了她……
萨特感到自己不能放弃作英雄的使命,而这一使命就是当作家。 他还看到,尽管很多作家都备尝艰辛,但只要他们活的时间足够长的话,总会在死前收到素不相识的人写给他的感谢信的,他的名字会传遍全世界,人们会用他的名字来为他们的街道命名,为发起募捐为他建造纪念碑。 萨特还清楚地记得这样一幅画,画中表现的内容是纽约市民热烈欢迎著名作家狄更斯的到来的场景。 狄更斯乘坐的船已经遥遥在望,码头上欢迎的人们都张大了嘴,挥舞着帽子。 那人山人海、群情沸腾的场面使萨特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知道文人要受到人们如此狂热的崇拜,就必须冒最大的风险,对人类作出最大的贡献。萨特执拗地相信:自己生来就是一名作家,而且永远是一名作家。 当有人问他长大了想干什么时,萨特总会毫不迟疑地回答:当作家。这种童年时代一心要成为一个名作家的冲动显然是萨特毕生写作的最原始动力。尽管他后来一再强调作家的时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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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向性,强调作家为时代服务,但在他发愤要当一名作家时,却是以他自己要成为一个英雄,一个世人景仰的大骑士为动机的。 他后来强调作家必须为一定时代、一定阶级的读者写作,而当他发愤当一名作家时,他却是目的明确地要为上帝写作。后一点显然是受了他那位虔信天主教的外祖父的影响。萨特自己曾经坦率地承认,在20岁以前,他都相信他从外祖父那儿囫囵吞枣地接受来的观念,即“这个世界是魔鬼的猎场;唯一的得救之路就是:超然不受其自我的影响、不受这个世界的影响、从一位遭遗弃的底层人物的好的方面出发,沉思一些不可能的观念。 因为如果没有既艰且险的锻炼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因此这项工作便分配给了一批专家。 教士们掌握着人类的命运并且用功过是非的可逆性来拯救人类:尘世间大大小小的野兽们有充分的闲暇去自相残杀,或者去经验那茫然而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