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一部-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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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城猜不透无印跟他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微扬眉,没作答。
无印对雷海城摇了摇头:“雷檀樾,西岐之行必有血光之灾,你还是回去吧。”
“大师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去西岐?”雷海城笑着反问,心里却极为震惊。
无印不答,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雷海城留心细看,才发现无印双眼的眼黑里竟各有两个瞳仁。
“你不害怕吗?常人看到贫僧的双瞳,都会大呼小叫。”见雷海城不动声色,无印似乎很高兴地笑了笑。“这双眼睛,可以看见将来发生的事情,檀樾信不信?”
雷海城信。自己亲身经历过借尸还魂的离奇遭遇,多荒唐离谱的事情他都能接受。
“那大师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贫僧不能说太多,否则会遭天谴,只能奉劝檀樾勿再前往西岐。”
雷海城一晒。西岐正与天靖恶战,即使沿途发生什么血光之灾也不见得奇怪。听无印故弄玄虚,他微觉反感,但还是客气地点点头,“多谢大师提醒。”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准备回房睡觉。无印静静道:“雷檀樾,你莫以为贫僧诳你。贫僧还知道,你本不属于这世界,这躯壳。”
最后一句,像道闪电把雷海城击得全身一震,重新又坐了回去,满脸惊骇。“大师,你莫非还能看到去?”
无印的双瞳在圆月下流转着奇异光彩。“先有因,后有果。没有过去,又哪有将来?雷檀樾,你的前世是个成年男子,死前被炸得支离破碎,灵魂进了一个刚咽气的少年体内,就是你现在的身子,贫僧说得可对?”
雷海城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先前还怀疑无印是不是别有企图,想阻拦他去西岐。但听无印说出他的死状,他确信,这僧人的双眼果真拥有异能——知道他借尸还魂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最关键的是,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前世是被炸死的。
他好一会才理清了思路,定定神,问无印:“大师,那么我为何偏偏会投进这少年的躯壳,还受尽折辱?”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耿耿于怀的,命运既然要送他还魂,挑哪个死尸不好,为什么硬把他推进尘烟体内?他承认自己前世不是什么好人,杀过人、包庇强奸犯,可在天靖宫中受的罪实在超出他所能忍受的底线。
那晚从太后口中,他也想象得到冷玄登基前多半在原太子和武言手里吃够苦头,所以才将他往死里凌虐。
他可以理解冷玄的报复,唯一想不通,凭什么尘烟闯下的祸,却要由他来承担后果?
无印笑笑道:“个中原因贫僧就说不上来了。贫僧只知道世间事都逃不出染净因果。人死本该如灯灭,既然你的魂魄破了轮回,也要附上这少年,必有缘由。也许,你和他本来就是彼此的前世来生,因为尘缘未了才来应劫……”
什么染净因果,又什么前世来生的?雷海城越听越混乱,皱眉不语。
“贫僧多嘴,让檀樾添烦恼了。”无印轻捻沉香佛珠,离座而起,留下雷海城独对圆月当空。
听着隐约轻缓的诵经梵唱,雷海城在老树下怔怔坐了良久。
月光里,一只体型极大的彩蝶飞过院子围墙,远远绕在他身边翩然起舞。蝶翼上分布着奇特的淡金花纹和朱红圆斑,飞舞间梦幻迷离。
翌日天色微明,雷海城便告别了无印大师,出发前往下一个城池庆申。
越临近西疆战线,所经之处也越发萧索。天靖百姓除了真正老弱病残又无亲人照应的还留在原地,大部分均已逃往内地避难。
雷海城途经好几座城池,十室九空。守城的兵力也严重不足,想是稍微精壮些的将士都被抽去了西线作战。
到了庆申城外,已过正午。坐骑连走几个时辰,打着响鼻,疲态毕露。雷海城望见附近路边有片果林,又有水源,便把马匹牵去喝水,自己在果树下休憩。
清早在寺里吃的两碗薄粥早已消化,他摘了几枚果子,说不出名字,不过看到有些果子有虫蛀痕迹,应当无毒,清洗后慢慢咬着。
汁水清甜,入口生津。这种纯天然的味道在滥用农药和生长激素的现代已经很难品尝到。
将仇恨摈弃一旁,再回头仔细看这个异世,其实还是有许多东西值得欣赏。至少,这里的天空真的很蓝,空气也新鲜清爽……
雷海城抱着膝盖,满足地叹口气,呼吸着风里的果香。
几只蝴蝶和蜜蜂在林间飞绕。那只淡金双翼的大彩蝶赫然也在。
雷海城唇边的微笑逐渐消失了——
从离开京城的那天起,他每天总能看到这只彩蝶。最初他以为只是同个品种,没怎么在意。可后来留了心,发现一直都是同一只蝴蝶跟着他飞了数日。
他冷冷看着彩蝶盘旋一阵后,朝来路飞去。
空旷的官道中间,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甩着马尾慢慢行近。骏马的四蹄,漆黑如墨。
马背上,男人一身玄色缎衫,式样普通,却掩盖不住男人的皇者气势。
白马附近的半空,也有只同样的彩蝶在上下飞舞。
他和冷玄,就静静地望着对方。久久凝视后,冷玄终于先开口。
“雷海城,你若去西岐,你我恰好同路。”
雷海城漠然移开目光,吃完手头最后一个果子,一声口哨叫回自己的马匹,上了马不紧不慢往前走。
当复仇已经变得索然无味,冷玄做什么,也已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他不想去深究冷玄究竟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能让彩蝶来跟踪他,更不想知道冷玄是真的要去西岐,还是因为没有放弃说服他的念头,与他同行找机会继续游说。
抛开仇恨,他跟冷玄其实并无交集,不值得他再为此人浪费光阴。也许,当冷玄是陌路人,彻底无视这个男人,才是最好的解决途径。
他听到冷玄驾着白马跟在他身后尺许,没理会。
冷玄似乎也知道雷海城绝不会主动理睬他,只一个人自说自话。“你不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雷海城,你还记不记得,你入宫找我那晚,我书房里烧的薰香?”
雷海城目光一闪,那种香味虽然沁人心脾,但十分淡郁……
冷玄仰头,看着彩蝶在两人头顶上方飞来飞去,微笑道:“薰香和蝴蝶都是年前密华使节进贡的。这薰香提炼自好几种花草,闻着淡雅,却有个最大的神奇之处,只需在点燃薰香的地方停留片刻,香味便会渗进人的头发肌肤,多日都不会消失。染上这香味的人自己闻不出来,只有这种蝴蝶对这香味最是灵敏,相隔数里仍能找到香源。就算你改了装扮,也没用。”
昆虫对某种气味有特殊辨别能力很寻常,所以听完冷玄解释,雷海城倒不惊奇,惟有眼神略转阴暗——
难怪那晚他进入冷玄的书房如入无人之境,见不到附近有任何侍卫宫人。那些人肯定都被冷玄事先遣走,以免沾上薰香,让蝴蝶无从跟踪……
他再一次认识到这男人的心机,心头微微颤栗。
早明白冷玄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但自从云潼关擒获冷玄后,冷玄就始终落在下风,雷海城未免起了轻敌之心。然而此刻,他忽然觉得,如果两人真正争斗起来,最后的胜利未必属于他。
冷冷回头,给了冷玄一个满含警告的眼神,他力振缰绳,坐骑撒开四蹄,奔向庆申的城门。
白马墨蹄翻飞,紧跟不舍,前后冲过了城门,甩下正待上前盘查的年迈城官对着满天尘土干瞪眼。
第二十二章
被人跟随左右的感觉并不舒坦,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彻底漠视冷玄,雷海城也就将之当成空气。接下来的数日里,该吃东西的时候就吃,该锻炼身体的时候就锻炼。
他歇脚时,冷玄也下了马不再赶路,在离开雷海城几米远的地方自行休憩。雷海城好几次夜间一觉醒来,总看见冷玄端坐将熄灭的火堆边,左手握着树枝在灰烬中画着山形地势,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沉思。
赶了几天路,雷海城发觉尚有十来人骑着马远远跟随在他和冷玄身后。那些人均作普通天靖百姓装束,但看得出个个身手不错,而且都是雷海城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估计是冷玄的亲卫乔装随行护主。
他对那些人只是淡淡一瞥,也不理会,大致已猜得到天靖与西岐的战事,定然到了凶险关头,所以冷玄才会亲自赶去坐镇。
男人多半受那次卢长义谋反的教训,没有再拖上军队大张旗鼓地开赴西疆,只轻骑悄然前往,造成天靖皇帝仍在京城的假象,压住各种蠢蠢欲动的暗势力。
一行人默默无言走到第六天午后,离天靖西疆最后一座大城池十方城仅有里许路程,冷玄从怀里掏出只短笛模样的哨子用力吹响。尖锐的声音顷刻响遍四野。
道路被烈日晒得热气蒸腾,马蹄踏地发出的单调节奏里,不多时便加进了其它声响。
前方黄土飞扬,几十匹骏马疾奔而来。
为首的男人身披黄金锁子战甲,正是冷寿。原本保养得法的俊美面容因连月征战黝黑了许多。
众人见到冷玄,均大喜过望,落马跪拜。
“寿皇叔不必多礼。”冷玄跃下坐骑,扶起冷寿。
那些随从护卫纷纷下马,向冷寿行礼,只有雷海城仍旧大咧咧地坐在马上,分外突兀,引人侧目。
冷寿对雷海城双眼仔细一端详,又惊又喜。“你是雷海城!”
见被识破,雷海城干脆把两撇假胡子给撕了下来。
冷寿身后将士中有不少人认得雷海城,无不喜道:“原来定国王爷也来了!”
“有定国王,我们这次一定能打退西岐。”
雷海城在云潼关前独闯风陵大军的英勇早传遍天靖,尤其曾参与云潼关一役的将士调派西线后,更在天靖军中大加吹嘘。众人见他来到,顿时士气大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雷海城见此情形,倘若跟众人进城,铁定会被天靖将士当成来为天靖作战的。他勒转马匹,朝城门边的小山坡驶去。
众将士尽皆愕然。
冷寿也向冷玄投以询问的眼神,冷玄摇了摇头,提缰走在前方。“寿皇叔,回城再说。”
深夜,星光寥落,照着十方城。
山脊背风处的平地上,篝火烧得正旺,不时有几点火星子随着轻爆的树枝飞出。
雷海城转动着手里树枝,上面穿的山猪被火烤得金黄,油脂滴进火里,肉香扑鼻。他的眼睛却没看食物,反盯着夜空。
那只双翼有朱漆斑点的彩蝶还在附近徘徊不去。
他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路上已经天天洗澡洗头发,还是除不掉那股薰香味,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自然褪去。
干脆杀了蝴蝶!
他在身边碎石里挑了块边缘有锋利切口的薄石片,紧盯蝴蝶飞行的轨迹,突地扔出石片。瞄准的却不是蝴蝶,而是身后左侧——
“啊!”低叫响起,一人捧着被擦破皮的脑门,在雷海城冷淡的注视下狼狈地走了过来。
是澜王冷寿,脱下了白天的战甲,身着软袍。他拿巾子抹干净额头血迹,在雷海城对面坐下才苦笑道:“你下手不能轻点么?好歹我也救过你的命。”
“你不是还好端端地站着?”就是在扔出石片的瞬间,雷海城看清了男人藏在阴影里的面孔,改变了手上力道。不然石片擦过的将是冷寿的咽喉。
他用匕首将山猪切成小块,铺在之前洗干净的树叶上,淡然道:“如果你是来替冷玄做说客的,就免开尊口。”
“你放心,是我自己想见你。”冷寿自顾自抓起块山猪肉放入口中大嚼,边赞边叹。“言儿那孩子,是永远也不会给自己弄东西吃的。”
他吃完肉,目注雷海城,道:“我听皇上说,你之前已经跟你娘亲见过面。”
“是武言的娘亲。”雷海城冷冷地纠正他。
冷寿尴尬地干咳两声,“我见到你的模样,总会想到言儿,得罪了。那你也该知道我跟武言的关系了?”
雷海城一愣,“你们不就是叔侄?”
突然间,忆起冷寿曾对他做过的亲昵举动,当时他还以为这男人跟尘烟有什么肉体上的特殊关系,眼下看来,完全想错了。“他其实,是你……儿子?”
“我就猜她不会跟你说这些。算了,反正言儿人已走了,说什么也没意思。”冷寿长长叹息,语气里虽然装得轻松,眉宇间却尽是痛楚。
雷海城慢慢吃着肉,心底飞快转着念头。武言被冷玄凌虐而死,冷寿既然是武言生父,势必恨极冷玄,眼下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