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大雅之堂-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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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以后,梁渠有事出门了,临出门前一再嘱咐李云霜把客人安顿好。李云霜简单收拾了一下饭桌之后就把祖孙二人带到了中院,领他们到了西厢房。这个房间的里屋是一铺土炕,还有个小外间是原来的小厨房。小厨房里砌着土灶,土灶和里屋的炕是相通的,做饭的时候顺便把炕也烧热了。小厨房里一些旧的厨具还在,锅碗瓢盆是应有尽有。李云霜见这祖孙二人除了一个破包袱再也没有什么行李。于是就又回到后堂的卧室,从箱子底翻出两床旧的被褥和一些旧的衣物给祖孙俩送了过来,爷爷一再推辞。说就这已经给房主人添了很多麻烦了,不但给房子住,连厨房里东西也让随便用,哪儿能还要主人的东西,那就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李云霜说这些东西留着也是用不着了,就算不送人,早晚也要扔掉的。之所以还一直留着就是觉得扔了可惜,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了。只是都是些旧的,希望别嫌弃才好。爷爷一听这话,不收反而不好了,于是只好收下了。
衣物和被褥虽说是旧的,但是都是拆洗过的,很干净。只是因为在箱子里放得久了,散发着浓浓的樟脑丸的味道。
“今晚先凑合用着吧,明天拿到院子里晒一晒就好了!”李云霜说完转身又出去了,先是拿了些蜂窝煤过来帮他们把炉子点上,然后又烧上了水。接着又去把一个现在已经不用了的旧的大洗澡盆翻了出来放到中院的倒座房里,那间房间空着,正好可以让这一老一少在那里洗澡。李云霜最怕的就是脏,因此才在这些细节上格外用心。
就在李云霜这么来回来去的忙碌的时候,小姑娘不停地跑前跑后地帮忙。刚才吃饭的时候,梁渠告诉过她以后就管云霜叫梁伯母。小姑娘牢牢地记住了,前后左右一口一个梁伯母,叫得又响亮又清脆。小姑娘的声音好听,叫得李云霜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李云霜如今也是近四十的女人了,在和梁渠的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李云霜一直是个好妻子,在梁老先生去世之前,也是一个不错的儿媳。梁老先生去世以后,李云霜更是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丈夫的身上。可以说李云霜家庭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照顾梁渠。她是一个心思缜密很会照顾人的女人,总是能把生活琐事安排得一丝不苟,井然有序。日复一日,她习惯了和梁渠过着这种公式化的波澜不惊的日子。关于未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构想,只是把这些大同小异的日子继续下去而已。李云霜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也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只不过有时候,比如说在备课的间隙偶然间从写字台上抬起头来,再或者是在做完了家务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默默的发一阵呆,心里有些空,又不是很空。或者说不是很满更准确,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可究竟少了什么又说不清楚。
如今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多了这一老一少,尤其是多了这么一个小姑娘在眼前晃,在耳边唤,李云霜突然觉得心满了起来。虽然小姑娘看上去脏兮兮的,但是她却懂事,殷勤,有眼力见儿,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那么一股子乖巧和伶俐,尽管言语行动偶尔会流露出刻意讨好逢迎的痕迹,但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却时时流露出一个小孩子纯真的情感。
“梁伯母,我来给你开门!”
“梁伯母,我能行,让我来拿吧!”
“梁伯母,我来帮你!”
“梁伯母,这房子真舒服啊,我还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
“梁伯母,我什么都能干,以后我帮你做事情好不好。我不懂的,你教我,我学得很快的!”
整个晚上李云霜都在为这祖孙俩出出进进里里外外的忙活。开始的时候,李云霜的心里还是有些怨气。可是不知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李云霜渐渐地陷入了一种柔软的轻盈的情绪里。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李云霜居然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不但看小姑娘的眼神渐渐地温柔起来,对她说话的声音也亲切了许多。
李云霜把两只满满的热水瓶和一壶刚烧开的水递给老爷子,告诉他说澡盆就放在中院南面的倒座房里,已经放好了冷水,把热水兑进去就行了。爷爷连声说谢谢,然后又叮嘱了珍珠几句话才提着热水去洗澡了。
爷爷离开以后,小厨房里就只剩下李云霜和小姑娘了。
“你叫什么名字?”李云霜一边往炉子上重新放了一锅水一边问道。
“我叫珍珠。”
“除了你爷爷,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的爸爸妈妈呢?”
“没有了!我四岁那年爸和村里的叔伯们一起出海打鱼的时候遇到了台风,死了。”
“那你妈妈呢?”
“爸爸死了以后,妈妈就和村里一个叫玉珍的阿姨一起偷渡去了外国。我和爷爷等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妈妈的消息。后来玉珍阿姨从外国写信回家,信上说妈妈在海上生了重病,死在了路上!”珍珠说些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沉了下去,头也侵得很低。
李云霜心头一阵发紧,望着眼前这个叫珍珠的小女孩,听她用那特别的婉转的童声讲述自己凄惶的身世,怜惜之情不免油然而生。李云霜觉得这孩子可怜,可是最让她动心的却是这孩子与生俱来的聪慧与伶俐,小小的年纪,却能把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这么清楚!
“你妈妈怎么舍得扔下你去国外!”李云霜像是对珍珠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妈妈说去国外能赚很多钱。那样就不用饿肚子了,还能盖上新房子!”
“你想你爸爸妈妈吗?”
“不想!”
“为什么?”李云霜有些惊讶。
“我也说不上,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再说我还要照顾爷爷,也没有时间想他们的事。爷爷身体不好,经常发喘病,我想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李云霜听了不再说话,锅里的水渐渐的翻滚起来。
“珍珠,水开了,你跟我来吧,到后院去,伯母帮你洗澡好不好!”
“梁伯母,我自己可以洗!我很脏——”
“脏怕什么,洗了就干净了。”李云霜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端起盛满开水的锅,“珍珠,去给伯母开门。”
“噢!”珍珠乖乖地跑去开门了。
大雅之堂(05)
(5)
李云霜把小姑娘带回了自己的洗漱间,亲手调好了热水,亲手给她脱掉了那身脏衣服,然后又亲手把她放进了澡盆里帮她洗澡。澡盆里洗去了污垢的珍珠,皮肤细腻洁白剔透,眼睛乌黑明亮,脸蛋儿饱满圆润,笑容明媚灿烂,非常非常的好看。李云霜用毛巾轻轻地给珍珠擦着头发,忍不住笑着说道:“洗干净了真好看,这回可真是一颗名符其实的珍珠了!”
“梁伯母,你真好!”珍珠一边说一边坐在澡盆里甜甜地笑着。
“是吗?”李云霜笑了。
“嗯,除了爷爷,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李云霜听了眼泪差点儿涌了出来。说来也奇怪,自己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早就过了轻易被什么东西打动的年龄了。可今晚这是怎么了?鼻子总觉得有些酸酸的。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儿,竟然牵动着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一根神经。
“好了,洗完了,出来吧!”李云霜一边说一边用一个大浴巾把珍珠裹住然后把她从澡盆里抱了出来。
洗完澡之后李云霜又给珍珠找了一套自己年轻时候的衣服,因为缩水变小了,不能穿了。给珍珠穿上倒也大不了多少。都弄好之后这才把珍珠送回到中院她爷爷那里,顺便又提了半袋子白米过去,然后才回房休息了。
“要是我们以后一直睡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珍珠趴在被子里转过头去看着爷爷。“这炕可真舒服啊,我从来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地方,也没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爷爷,梁伯伯和梁伯母会不会把我们赶走?”
“不会,梁阿伯阿姆是好人,梁教授好性地(脾气好),不像那些北京人看人无(看不起人)。阿公无半撇(爷爷没本事),汝要记得报恩!用阮闽南话讲(用我们闽南话说),做人要“掰开莲子,有良心!”爷爷一边说着闽南话一边给珍珠掖了掖被子,轻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真暗啊,该睏啦,好好歇睏一下。(很晚了,該睡了,好好休息一下。)汝敢知影早起咱佫有足儕代志噯做。(你知道嗎,早上咱還有很多事情要辦。)”
“爷爷,你又讲闽南话了!北京人听不懂闽南话,以后都要讲普通话!”小孙女忍不住翘着嘴巴提醒爷爷。
“好好,阿公知道了。阿公老了,普通话讲不好嘛!”
“爷爷,没关系的,我来教你!”
“好,阿公知道了。”
“不是阿公,是爷爷,北京人都管阿公叫爷爷!”
“好,爷爷,爷爷记住了!珍珠,快点睡吧,明天一早还得跟爷爷出去找活干去!如果找不到活干,就先捡些废品拿去卖。我们不能再讨饭了,梁阿伯阿姆可都是体面的人,我们住在人家家里,再出去讨饭吃,会让人家失体面(丢面子)失体统(丢人格)。”
“爷爷,是梁伯伯梁伯母,这样叫人家才能听懂!”
“对,梁伯伯梁伯母,爷爷得慢慢习惯!快睡吧!”
“爷爷,我知道了!”珍珠答应着,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没有两分钟就发出了轻细均匀的鼾声,也许是这房子这炕太温暖太舒适了,再或者是她实在太疲倦了,珍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梁渠回来的很晚,回来之后发现李云霜还没睡,躺在床上瞪着眼睛发呆。
“喂,怎么还不睡呀,你明天还有课吧?”梁渠一边脱衣服一边问道。
“睡不着,老是想那祖孙两个!”
“怎么,还想不开呢,还在生我的气?”梁渠俯身过来盯着李云霜的脸看了一会儿,和颜悦色地说道。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李云霜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孩子挺着人疼的!我这心里——”
“就是,要是那孩子不着人疼,我能把她带回家来?”
“真是够可怜的,小小年纪,爸爸妈妈就都不在了。和爷爷千里迢迢的来北京讨饭,肯定吃了不少的苦!”
“那还用说!”
“哎,你跟我仔细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们的?怎么把他们带回家来的?”李云霜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住丈夫的手臂问道。
“你躺下吧,我先去洗洗,一会儿慢慢跟你说!”梁渠说完转身去洗漱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云霜半躺着斜倚着床头还在发呆。
“云霜,你怎么了,怎么老是发呆呀?有心事?”梁渠微笑着问道。
“哪有什么心事!我在等你呢,你快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们祖孙两的!”
梁渠先上了床,也像李云霜那样半躺着斜倚在床头上,歪着头看了看妻子说“讲是讲,说好了,不许生气,不许翻小帐,也不许把他们祖孙两赶回街上去!”
“你到底讲不讲?真罗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真是的!”李云霜瞪了丈夫一眼。
“好,那我就给你讲讲!”梁渠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和祖孙俩相遇的经过跟李云霜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大雅之堂(06)
(6)
梁渠是在傍晚时分去火车站送个朋友回上海的,送完朋友往回走的时候路经地铁口,正在低头看表的功夫与迎面急匆匆走过来的一个梳着小分头儿男子撞了个满怀,“小分头儿”普通一声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梁渠急忙俯身去拉他,连声说着对不起。小分头儿从地上爬起来,先忙着用力拍屁股上的土,却并没注意左手腕上的表带被划开了,他来回来去用力拍打裤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手表甩了出去,也许是因为他一心想着要讨伐梁渠所以根本没注意。拍打完裤子上的灰尘就见小分头儿挺直了身子,往后甩了甩他的小分头,铁青着脸质问梁渠道:“你是怎么走路的,长眼睛了吗,也不看着点儿。”
“我低头看时间来着,没注意!”梁渠耐心的解释着。
“真是倒霉!”小分头儿依然铁青着脸。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一样的小女孩凑了过来拉小分头儿的衣袖,嘴里连连叫着叔叔。不想小分头儿一把甩开小女孩骂道,“臭要饭的,离我远点儿,不是跟你说了我没钱吗。怎么这么赖呀,你要是再缠着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一个一样脏兮兮的老人从小女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