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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杯雪-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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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庇护,亦勿加害。”

  他虽似雄狮临死,但余威迫人,看了那孩子一眼,摇一摇头,便转身要走。忽听一个爽利英落的女声说:“耿兄好走,孩子我会照看的。”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见说话的却是个女子,正是荆紫荆三娘。那汉子冲三娘子点一点头,似是很感放心,仰天吸了一口气,忽一出手,点向身后何捕快,何捕快一惊,跟在他后面出手,但怎的打得中他?那汉子另一手就向他手下那四名公差挥去。何捕快跟在他后面出手,眼见他把自己手下那四人都制住了,自己还是没欺到他身前一步,心里愈慌,一扭腰,伸手就出刀,却见耿苍怀一把就把他单刀拿下,接着人也咕咚一声被他制倒在地了。众人方知耿苍怀眼光极准,临去要给三娘子扫清道路,以免这几人为患,不由又敬又佩。眼见那耿苍怀动手之后,不由地吸了一口气,想是背上伤重,脸上一痛,转身出门去了。

  三娘子看了会他的背影,才笑吟吟把孩子抱回座上,向沈放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沈放知她说的是收留这孩子的事儿,摇头一笑:“你自己要惹麻烦,偏要推在我身上。”

  三娘也一笑。他两人俱知此事凶险,但只觉知音相伴,死亦何妨?此后岁月,只求快意人生——痛快痛快,他日之所痛,未必不是今日之所快。

  那小孩十分病弱,早已背过气去,三娘子用酒在他鼻子下面熏了好一会儿,又掐他的人中,孩子才醒过来。一见只有沈放和三娘,又在一个陌生的小店,不见了耿苍怀,孩不由眼中大是惶急。三娘子虽没有孩子,却是女人,伸手轻抚小孩的头道:“好孩子,不怕,你耿伯伯出去办事了,把你交给我照看的。”她本想说耿苍怀“一会就回来”,却自己也难知耿苍怀这一去还回不回得来。那孩子心象安了些,他极信任耿伯伯,听说他把自己交给这个女人,便觉对这女人也亲切了些。

  三娘子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说:“我叫小六儿。”

  三娘子一笑:“那你家呢?是不是在临安?你爹爹是谁,姓什么?”这么问是为听见小孩是临安口音。

  小孩不答,先是握紧小拳头,过会儿却嘴一瘪,还是哭了出来,好一会儿才说:“我爹爹姓许,他死了。”看他样子,像是爹爹才死不久,才会这么伤心的。

  三娘一愕,问:“你爹爹是干什么的?怎么死了?你妈妈呢?”

  小孩抽泣道:“我爹爹是明成宫的卫士,那天早上他跟我说‘小六儿,爹爹这次值班就回不来了,你以后想爹爹不想?’我正要说想,他却说‘不过,你大概也没有以后了’。”

  想是他爹爹极疼爱他,他对那天事记得也极清楚:“头一天,我就听见妈妈给爹爹擦了一晚的刀,我不知爹爹要干什么。只是以前妈妈在爹爹出门时,脸上都会笑,这时看着却好像要哭,又强忍着。爹爹说:”云娘,我对不住你,我原想等两天耿大哥来后把你们娘几个托付他再动手,但上面护卫要换防,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

  “妈妈说:”敬和,你尽忠尽义,我不拦你。记住,不要手软,勿以家累。‘爹爹那天像特别舍不得走,最后还是一跺脚走了。但爹爹一走妈妈就哭了起来,她给姐姐戴了白花,又自己穿了白衣裳,——妈妈那天穿得真好看啊!“——他是孩童,想起那天情景,不由就加了一句赞叹。

  屋中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众人已猜到这孩子父亲是谁。明成宫卫士许敬和刺杀秦桧、事败身死的事,秦桧虽极力遮掩,终究天下皆闻,无人不叹。许敬和在临刑前说:“不是我一人要杀你,是天下万姓都有杀你之心,你纵脱生前之刑,难逃后世之骂。”人人心中都有正义是非,都觉他做的正是自己敢想而不敢做的,店里众人对这烈士之后不免也心添敬意。

  那小孩说:“到中午,妈妈看见外面有些乱,便叫三个姐姐喝汤,那汤里有银耳红枣,甜甜的,我也要喝,妈妈却不让我喝,我就哭,妈妈也哭了,说:”也许也给你喝了你以后受的罪还少些,但记住,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受罪的,受得苦的人才算好男儿。你耿伯伯最重义气,过两天会来,他知道消息,定会设法救你。——他武功极高,只要他想救你,你就还有一线之机,我许门也就有了一线之机‘。——我看见三个姐姐喝了,就一个个接着睡着了,然后妈妈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便也喝了汤,睡着了。

  众人都知小孩儿所谓的睡着只怕就是饮毒自尽。三娘子对这许氏娘子不由心生敬意,摸着小孩儿的头道:“后来你就被关起来了吗?那天我在酒楼上看见你,满身是伤,就是在牢里被他们打的吗?”想想那日子小孩身上的青瘀,她心里还不由一阵惨然。

  小孩点头道:“是,他们问我爸爸都有些什么朋友,我不说,他们便打了。”

  三娘子问:“后来是你耿伯伯救你出来的吗?”

  小孩点点头:“是的,那天半夜,耿伯伯杀到牢里,对我笑了下,就带着我跑出来了。追兵好多,但他们都跑不过耿伯伯。有个老头子也在追,他跑得却快,耿伯伯一路上杀了好几个他的徒弟,却也伤在他的手里了,耿伯伯也打了他一掌,那老头就不追了,我听耿伯伯冷笑:”哈,昭然若揭、昭然若揭,后会有期‘。“他学着耿苍怀当时的声音,丝丝抽着凉气,可见耿苍怀那一战受伤不轻。

  屋中一阵死寂,那边杜淮山的忽一拍焦泗隐的肩膀,两人对饮一杯。昭然若揭是宫中第一高手,号称天下武学之宗,名叫李若揭。因风传岳飞风波亭之狱他也有份儿,岳飞临终但言“天日昭昭!”——就是说给他听的。江湖中人愤其用心如此,便连上他名叫做‘昭然若揭’。耿苍怀居然能在他手下夺人而去,足可见那一战的激烈,事后千里负孤,直奔至沿江铜陵,一路上还带遭缇骑追杀,他这份义气武胆,真不由让人暗竖拇指。

  ※       ※       ※

  忽听得远处一片叱喝,想是耿苍怀与缇骑又交上了手,声音在西面,风雨渐骤,屋里听不清,姓焦的老者竖着耳朵,半天一拍腿道:“可惜,可惜,伤了两个,但没冲出去!”

  众人不由都替耿苍怀担扰。沈放问:“他人呢?”

  三娘子说:“好像向南去了,”她耳力远不如那焦泗隐,焦泗隐却也对她点了点头,似是赞赏。

  听着听着便听得南边一阵混乱,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渐寂,沈放才满怀希翼地问:“冲出去了?”三娘子满面忧色,似也难作答,焦泗隐在那边叹了口气道:“是往北去了。”金和尚一拍腿道:“龟儿子们!”渐听北边风声渐起起,耿苍怀虽连冲两面没冲出去,但以如此重伤,转战三方,也实令人心惊。

  这回搏斗犹烈,焦泗隐须眉耸动,也十分紧张,众人都看着他的脸,喜忧不定,忽听他轻声说:“有两匹马从东到南再到西,耿大侠一直没有甩开,就是他们拦着让耿苍怀冲不出去。”忽然双眉一轩,惊‘哦’了一声,半天不做声,众人问:“怎么、怎么人不见了?”

  杜淮山也问:“那缇骑呢?”他耳力也不如练过“天耳听”的焦泗隐。

  焦泗隐沉吟了下道:“他们也在找,不好,向这边围过来了。”

  忽见门帘掀开,一股风雨卷入,耿苍怀扶着门框站着,面色如纸。他回身掩好门帘,举止缓慢。只见他身上又添血口,一张脸却豪气不减,冲着众人歉意不浅的一笑,似自疚于引狼入室。

  只是他更没想到,这屋里都是些什么人。缇骑一向凶残,这屋里又是江洋大盗,又是逃名学士,他们若来,只怕不一网打尽?——众人也深知其中利害,但也无人肯就此示弱。三娘子却笑吟吟地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雨骤风狂,耿兄何不过来共饮一杯?”

  耿苍怀难得的一笑,似也赞赏三娘子这般豪气,想了一下,知道缇骑终究要追到这店里来的,便大大方方地入座了。

  三娘子道:“冲不出去?”

  耿苍怀面色一凝,说:“可惜我身上有伤。”

  三娘子便一声轻叹,知道他这伤只怕真是够重的了。耿苍怀不欲别人为自己担心,已转颜道:“缇骑要来,第一个逃不了的怕就是你们吴江题辞的贤夫妇了。”

  三娘子一笑如花道:“是吗?”一挥手,一柄短刀便飞掷进正面露喜色的来富胸口,那来福一直惶恐不安,正庆幸救兵天降,哪想是到大难临头。三娘子见事已至此,便要先杀了这个害了她临安姐妹的大仇。她匕首上系有丝索,一收即回,众人先见她英爽脱略已是敬佩,却万没想到她这般出手如电。

  耿苍怀看得高兴,微一领首,意似嘉许。三娘子笑道:“耿大哥不再觉得小妹是个小恩小义示惠买好的女人了吧?”

  当日在临安酒楼,她代付了酒帐,又送饭菜时,耿苍怀确作如是想,所以她送自己的馒头一口未吃。反而是沈放一介书生,分明不认得自己,一见之下便脱袍相赠,倒深得他青目。他胸怀坦荡,也不否认,说:“上当多了,一饭之恩我是不大在意的。”却举杯邀道:“日久见心,今日才认得贤夫妇胸襟如此。只怕我倒要痴长几岁,这大哥我是做定了。”他三人冷眼相察,暗中早已心许,沈放一听大喜,他久想结交这位奇侠异士,没想他已视自己为兄弟了。

  三娘子道:“我却只好做个三妹了,可惜没有红拂之才。”

  焦泗隐忽道:“耿大侠,”耿苍怀侧过脸。

  焦泗隐问到:“来的是哪两个?”他已听出三十二都尉中来的只有两人,却不知是哪两个。

  耿苍怀轻咳了一声道:“田子单和吴奇”,田子单号称江南第一快刀,耿苍怀身上衣服的裂口想来就是他割的;吴奇绰号‘平平无奇’,那是他少林拳法的佳处,百步神拳练到最后便是无声无息,伤人无形的,这也是说他智力平平无奇。这两人俱是三十二卫中的锋将,众人一听面色转忧,知道耿苍怀怕是冲不出去了。

  只听外面蹄声渐紧,已经把这小店围住,蹄声一停,便只闻风吹马铃的声音,夹住凄风厉雨中,肃杀寥落。只听外面一个老老实实的声音说:“这就是困马集了?”另一个尖声应道:“大概不错,这名字对里面的人物不利啊。不知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嗯,线报说,南昌那边传讯,有个江洋大盗金和尚路过这儿,还有三个杀官造反的姓张的,只怕已经到了;听说秦丞相要找的那一对姓沈的夫妇走的这条路,前面不通应该也困在这了;嗯,出京时万俟大人吩咐最好顺便把个瞎老头儿宰了,好像他们是跟个镖车来的,这镖局的人想造反吗?那镖车里的东西不也成了脏物了,只是我跟秦老头见过面,拿他东西可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弟兄们辛苦这一趟,他们出手我不好意思管的。”

  顿了下,他才咬牙切齿道:“还有耿苍怀伤了我们六个兄弟,我一定要在他身上找回六刀。”

  这说话的正是快刀田子单,除了他和吴奇的声音,外面三四十骑铁骑竟然一声没有,足见号令之严。屋里众人听得心底大骇,没想他根本没进屋就几乎把众人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都惊于缇骑密桩暗探的消息迅速。听他的意思竟似想把屋里人一网打尽,连走镖的也不放过,成了他们顺手牵到的一条肥羊。

  耿苍怀却举杯传盏,略不介意。金和尚正待张口开骂,却忽开不了口——他一向自负胆色,但见了耿苍怀这般大敌当前,不动神色的气度,不觉也心中佩服。更难得的是他身边一个书生一个女子也都言笑晏晏,安之如素。耿苍怀说:“本来我想与这些妖魔小丑决生死于暗夜也就算了,但这店中壁上有一首题词我一向深喜,生死之际倒想再看一眼。我文墨有限,当年这首词曾害我很翻了些书本子呢。”

  三娘子便向壁间望去,见一片烟熏火燎中,是有一处旧墨,怕是经历得有年了,是首慢词。她一招那个叫小英子的小姑娘。小姑娘走过来,身上微微发抖,三娘子微笑道:“好妹子,别怕,这许多人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也没恶鬼敢欺负你的。”她虽是女子,英风飒气,千万个男子也不及她,小姑娘对她原本佩服,闻言精神立即振作了些。

  外面田子单见无人理他的话,冷哼一声道:“耿苍怀这个死大虫真的已没气了吗?”

  他就是激耿苍怀生气,心中也只忌惮耿苍怀一个人,耿苍怀却像蚊声过耳,略不在意。三娘子笑对小姑娘说:“你认字吗?”小姑娘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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