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风雷鼓-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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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二娘突然颤声道:“麻子,能不能……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再……”
钱麻子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手也停了。
半晌,他才苦笑道:“如果能的话,当然好。不过我担心,事情不会那么顺心的。他们快行动了,我能感觉到。”
甘二娘忍不住低泣起来。
钱麻子的眼中,突然闪出了锐利的精光。
他反手带着一甘二娘的手腕,飞快地闪进了屋里。
一阵“嗖嗖”的轻响,十二道夺目的金光飞过他们刚才站直的地方,飞上了门板。
那是十二蓬暴雨般的金针。
敌人已开始行动了。
门板刚合上又突然拉开,钱麻子闪电般冲出,冲向门对面的院墙下茂密的花树。
金针只可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甘二娘出现在门口时,钱麻子已拎着一个家丁打扮的年轻人,从花树中走了出来。
甘二娘的目光一扫门板上的金针,忍不住颤了好几下:
“是暴雨梨花针!”
暴雨梨花针!
同天女散花一样,暴雨梨花针也是唐点点留下的一种暗器。
这是一种可以连发十二次的针筒,只消轻轻一摁机关,总共一千二百枚金针就会射向任何目标。
能制造出如此精巧的暗器的人,是不是很伟大?
能躲过一千二百枚金针的人,是不是更伟大?
钱麻子冷冷道:“你是不是姑苏林家的?”
年轻人愤怒地瞪着他,牙齿咬得紧紧的。
甘二娘走过来,柔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姑苏林家的?”
钱麻子道:“我抓他的时候,让他露了两手,正是林家的功夫。林雪江有个儿子,岁数也是这么大。”
年轻人突然大叫道:“不错,我就是姑苏林家的,我叫林不群!”
钱麻子冷笑道:“林雪江虽然有时候很固执,但总算是个刚正不阿的大丈夫。你如此不肖,怎么有脸见你父亲?”
林不群面上肌肉扭曲,狰狞可怖:“你用不着教训我!钱麻子,我们主人请你走一趟!”
钱麻子道:“请我?用暴雨梨花针?”
林不群狂笑:“不错!”
甘二娘笑眯眯地问道:“你们主人是不是李红日?”
林不群一下子笑不出来了,震惊而又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甘二眼笑得更温柔了:“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李红日既然能发现我们是躲在宜阳侯府内,而且还派了你来暗杀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发现他就是你们的主人?”
钱麻子拍开林不群的穴道,冷冷道:“我不想杀你,你走吧,回去告诉李红日,若要暗算我,最好找几个中用些的来。”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不想再教训你了,滚吧!”
钱麻子又在抱着头想心事了。
甘二娘柔声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她?”
“她”是谁?
当然是林梦。钱麻子的第一个恋人林梦。
钱麻子默默着了甘二娘一眼,又转开了眼睛。
甘二娘微徽叹了口气,揩揩已流出的泪水,走到床边坐下了,拧着被角,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
林不群的出现,并不仅仅意味着一次暗杀和他们的暴露。甘二娘深深地知道李红日派林不群来暗杀钱麻子的用心。李红日当然很清楚林不群不会成功,但林不群却可以让钱麻子触动旧情,心烦意乱,甚至可以造成钱麻子和甘二娘之间的隔阂。
因为林不群是姑苏林家的,而谁都清楚姑苏林家对钱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种攻心的战术,实在不能算不高明。
钱麻子被甘二娘的低泣声惊醒,有些歉疚地走了过去,抚着她的肩头。
“喂,生气了?”
甘二娘颤了一下:“没有。”
她的声音已有些嘶哑了:“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才能平安地生下孩子……”
钱麻子呆住了。
甘二娘抽噎道:“我真的不想这时候离开你,可……
可我实在……实在太想要这个孩子了……”
钱麻子还是没有说话,但脸色已变得惨白。
甘二娘扑到被子上,蒙头大哭起来。
钱麻子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眼中重又有了神采,活力似已又回到他身上。
钱麻子掀开被子,抱起了哭得泪人儿似的甘二娘,柔声道:“你说得对,应该让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咱们一起来想个办法好不好?”
黄昏,有人敲门,敲得虽很紧,但仍很有规则,三下、两下、一下;三下、两下、一下。
钱麻子闪到门边,拉开房门。一条黑影闪了进来,不待钱麻子关上门,使喘道:“坏事了。”
甘二娘一阵心跳,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来人居然是被尊为神医的蒋小桥。
蒋小桥满头大汗:“宜阳候府外,尽是三三两两的闲人,看样子你们已经被他们包围了。”
钱麻子冷冷道:“这个我早已知道了。今天中午,已经有人化装成家丁来暗杀我们了。”
蒋小桥呆了一呆,顿足道:“满以为他们找不到这个地方,唉!”
“他们的组织一直都是很有效的。将近四个月没找到我们,已经够他们难堪的了。”钱麻子淡淡一笑,旋又问道:“还有什么情况?”
蒋小桥悄声道:“楚家进进出出的人这几天也越来越多,想必要动手也只在明后天。我已经把丐帮的一些好手和紫心会的人安置在附近,准备跟他们死拚一场。”
钱麻子微微摇头:“我想李红日未必会大举进攻宜阳候府,他还不至于狂妄到和官家作对的地步。”想了想,又问:“楚氏兄妹近日有些什么举动?”
“好像有。我听人说,昨天夜里……”蒋小桥眼中闪出了恐怖的神情,“……楚氏兄妹和十几个李红日手下的好手已经出发,去袭击步月山庄……”
钱麻子面色大变:“楚合欢的风雷鼓,绵章是抵挡不住的。”
蒋小桥苦笑道:“李红日给你准备的,绝对会比风雷鼓厉害百倍。”
钱麻子禁不住回头看了甘二娘一眼,悄声问蒋小桥:
“你知不知道,怎样才能安全出府而不遭受攻击?”
蒋小桥有些恍然:“这个……对了,上次宜阳候夫人曾经对我说过,好像有一条地道,直通到城外某个破庙里。那是他们家祖上修的,以备方一用的,隐秘得很,就侯爷和夫人知道。”
钱麻子的眼睛亮了:“真的?”
蒋小桥有些尴尬地微笑道:“她是在……在床上跟我说的,想必不会骗我吧?”
蒋小桥的卖药生意为什么这么好?原因就在于他可以很有效地治好那些贵夫人的某些“病”,他的“方子”
一般都很灵验。而野道人之所以逐蒋小桥出门,据说也正因为如此。
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的用意,难道不正在于他们可以办到某些常人办不到的事情吗?
钱麻子沉声道:“小桥,拜托你打听清楚地道的入口,然后,将你姑妈送出候府,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那你呢?”
“我吗?”钱麻子挺直了腰板,又回复了当年二百五的气魄:“我要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会会李红日这小子。”
甘二娘突然跳了起来,哭道:“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走!”
钱麻子急了:“方才说要走的是你,现在闹着不走的也是你,这算什么?”
“我就是不走。打死我,我也要留在你身边!”甘二娘撒起泼来,“咱俩死也要死在一起!”
“放屁!”钱麻子这次是真火了,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挺着个大肚子,能干什么?只会给老子添麻烦,分老子的心!你要是不走,老子是死定了,你也死定了,那老子的儿子不是也死定了?”
甘二娘停止了哭闹,安静下来了。但还是木木地站着,神情有些呆滞。
蒋小桥一低头,轻声道:“我这就去找夫人问清楚,估计明大一早就可以出去。”
他叹着气走出房,反手带上了门。
明天一早,是生离、还是死别?
钱麻子不知道,也不愿多想。
他走到甘二娘身边,突然一把抱起她,坐在床上。
“说不定又得好多日子见不上面了。”
甘二娘松开抱紧他的手,慢慢坐了起来,颤声道:“我一定……好好……生下孩子,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钱麻子拥着甘二娘的胴体,微笑着凝视她的眼睛。
他虽然在微笑,但眼中却已有泪光。
甘二娘坐在他腿上,也在深情地凝视着他。她的嘴角虽微微往上翘,但泪水却流了满脸。
慢慢地,四片被泪水浸湿的唇轻轻贴在了一起,缠绵地吻了起来……
他们的手,都颤抖着在对方的胴体上温柔而又热烈地移动着——是因为预感到失散而颤抖吗?
月亮圆了之后,会缺。
人呢?
谁说春天里的一切都那么快乐?
春天里的生离死别岂不更令人辛酸?
第十五章 激战
钱麻子果然是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地走出宜阳候府大门的。
他的脚刚跨出朱红的门槛,立刻便有几十道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
那都是些小贩、菜农、老妇、店主、行人、地痞打扮的敌人的眼光。
钱麻子觉得很有些好笑,使宛转嘹亮地吹起了口哨,大摇大摆地从他们中间走过,扬长而去。
他们并没有动手,因为没有上面下达的命令。
而李红日似乎也没有料到,钱麻子会自己一个人走出来。
但李红日的消息很快,钱麻子到楚家大门口时,李红日居然已很有礼貌地站在门前肃手相迎了:
“钱大侠今儿怎么有空?”
他的目光显得很真诚、很谦恭。
钱麻子笑得也很有点“大侠”的气概,很有些长者。
前辈之流应有的风度:“唔,是李公子。几月不见,李公子气色似乎更好些了。怎么,不欢迎我?”
“哪能呢?钱大侠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大人物,请都请不到的。”李红日微笑着道:“钱大侠请进。”
钱麻子大模大样地背着手,煞有介事地干咳两声,老气横秋地点点头道:
“好说、好说,李公子请。”
奉茶的人居然就是林不群。
林不群满面谦卑地微笑着,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拿着空托盘,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他的眼睛一直没朝钱麻子看,好像他根本就不认识钱麻子。
李红日用赞许的口吻道:“这是小可用了几年的仆人,虽然为人有些呆板,但很老实,对小可也很忠诚。
用顺了手的人,也不想换了。钱大侠若足日后想找个仆人,最好还是找小林这样的。”
钱麻子笑眯眯地听着,笑咪咪地摇摇头:“我这辈子看来是没有用仆人的福分了。因为我这么认为:既然我不愿为别人当走狗,又何必找个走狗跟着呢?我想世上大概没有人愿意当走狗,所以走狗们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狠狠咬主人一口。”
李红日倾着身子,用心地听着。听完了,点点头:
“钱大侠说得很有道理,小可茅塞顿开。”
他突然拍拍脑门,啊了一声:“小可这才想起来,小林是姑苏林家的人。我怎么能用钱大侠岳家的后人当仆人呢?真是罪该万死。”
钱麻子笑得和蔼极了:“嗯,你说了许多屁话,只有这‘罪该万死’四个字还没说错。”
李红日面不改色,仍然笑得很潇洒:“实际上罪该万死的人,往往都长命百岁。”
钱麻子哈哈一笑,四下看了看,道:“这里好像是楚家,是吧?”
“原来是。”李红日微微叹了口气,“可是楚大老爷硬要送给我。不收吧,怕扫了他老人家的面子;收呢,又实在于心不忍。当时我真是为难得很。”
“结果你还是觉得‘于心不忍’比‘扫人面子’好些?”
“不错,扫人面子,让人多难堪呢?武林中人,面子甚至比身家性命都重要,我又怎能扫了楚大老爷的面子呢?于心不忍,则是自己内疚,损己利人,正是我辈之责啊!”
他居然能将一件肮脏阴毒的事说得很仁义!
钱麻子强忍住上窜的火苗子,正色问道:“现在我已知道你是那个神秘组织的首脑,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没有。”李红日回答得很干脆。
“很好。”钱麻子咬咬牙,又问:“你为什么要杀绵章,杀任顺子和花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