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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断袖by焚麝-(经典,宫廷)-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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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董贤之父董恭由御史之职被贬出云中为哨官,诏书下达之刻,在恐慌与悲愤之下,申诉无门,董恭除了即刻赴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董家一下子沦为待罪之家,牵连的罪名,可以似是而非地拟上千百条,只有董贤十分清楚:是傅迁的报复。 







  情急之下打了皇上的表叔一耳光,傅迁没有更重的报复,已经算幸运了。董贤不敢说,泪汪汪地送走父亲,和母亲抱头痛哭,既惭愧又害怕的心情,使他一度想辞官。但贸然辞官,父母以及弟弟宽信一定会追问原因,董贤不会说谎,到时候也想不出藉口;况且辞了官,更没有可能弥补,让爹平安回京。若是不辞,再被傅迁纠缠怎麽办? 







  六神无主,使董贤乍然明白现实是如此残酷。如果当初听了朱诩的劝,不要入宫?如果诩哥哥在就好了,至少自己不会这麽害怕。他是否也娶了亲,有了自己的生活,忘掉了这个儿时玩伴?永不离身的漆药盒,边缘已有一点掉漆,寂寞的时候就拿出来抚摸著,便不至於那麽难过。 







  最近才想到如果朱诩已经忘记他了呢? 







  他更小心地保护这个记念,不让它磨损得更厉害,那明灿的金线,就是两人回忆的鲜明。希望还能在青春年华,见到朱诩。所记得的言语笑貌,如此模糊而清楚,不足以重温,却太多不可及的幻影。你说会来找我,是生死茫茫的约定,不敢想起却更怕忘记。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董贤轻吟著朱诩教他背的诗句,抬头看著月亮,「……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泪水溅湿衣襟,你说会来找我……「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骗人!董贤用力擦乾眼泪,秋初的风夹著朽叶的枯香,墨翠的枝桠被冰清的星辉打出点点憔悴青黄。你连一封尺牍都没有,我这麽记挂著,你怎麽可以忘记我? 







  翻飞的不安,和阵阵飘落的榆叶,都穿拂著,侵凌著这身体,寒风一丝丝濡浸著悲伤,要把他穿透。董贤抬袖挡风,鬓发微乱,倾听廊外的水池漏晷滴答清析,那摇漾的水光,淹没过多少年岁?倒映在池面上,自己的脸与颈,都宛若幻影。这漫漫长夜,何时是彻? 







  这漫漫长夜啊!刘欣欹侧窗沿,半卷青编未展,不忍再读那劳心惨兮之句,月出照人,照见的却是不愿看清的深宫寥落。从容步下玉阶,曼柱雕梁,护罩著白绸衣衫中的自己,烛火流映著黑影,徘徊欲诀。 







  这漫漫长夜,董贤低垂颈子,数著刻漏,放在靠栏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玩著,栏外花影正渗出冰露,连虫鸣都歇了,侍漏天寒,还是必须守著这夜。 







  漫漫长夜……刘欣掀帘看月,月却已斜,藏在华宫丽殿背後,举起长袂引颈寻望,若有所亡。玉阶外,殿廊边,那人影舒缓著危颤的幻美,刘欣凝视,两三颗飘坠的榆钱,使那姿容更显轻灵,分明是梦里寻遍。他眉峰微聚,翳云便缱绻不散;眼波清盈,涤盪人世浊浊。刘欣失魂落魄,是内心最深的依眷所幻成的人影吗?为何乍见之时,宛如心中被剜去了什麽? 







  是舍人董贤邪? 







  正是前生已注定的此人,又何必再问?刘欣伸出手,引他入殿,注视那惊惶不定的脸,火光下盛放的异卉,无声屏息的注视中,似乎能听见汉家陵阙片片崩毁的声音,两百年的朝廷在黑暗中坠落的声音。 







  刘欣不知端详了多久,才伸出手去,轻轻抚开董贤颈际的头发。董贤身上一颤,逃避了一下。这手心感受到的一颤,引发刘欣某种莫名的焦灼,却不是以往情绪低落时,毁灭的欲望,而是另一种渴求和寄托。 







  轻轻地吻著,董贤有点抗拒,却也不由得闭上双眼。熟悉的感觉瞬间爆发更渴切的愿望,是病中感受到的温柔,他一直想掌握的那一种…… 







  被抱住的亲腻,是昔日分别时,诩握住他的手的依恋,他含糊而不能掌握的那一种…… 







  两人不由得在激烈的吻中陷溺,跌撞踉跄地倒进帐中,惊动垂覆的绣帏,互相紧拥交缠著。狂奔的欲望下,乌纱坠落,绿云奔流,华服扯痛了身体,翡翠带钩压迫得呻吟出声,一切的纠缠,是紧紧绑缚的绳索,而拼命想挣脱。突然间解放而坠入地狱,炎炎的火焰瞬息包裹全身,董贤抓紧了床帐,阻止那陷落的恐怖,痛苦得咬紧嘴唇,血腥味中,自己正散为千万虀末,揉挤於车轮的辗转,那呻吟,已被夜吞没…… 







  曙光欲破,圆溜的巧啭唤醒刘欣。 







  刘欣抬手揉了揉眼,空无馀人的御榻上,角落倒翻了小小的黑色漆盒。刘欣一怔,拾盒在手,反覆把玩。旧了,是那侍郎的随身之物?闭著眼,把漆盒轻轻按在唇上,让残香一缕也不得错失。 







  风还是那麽冷,吹进车帘的花片,打得董贤一恸,针砭刀刺是否就是这种感觉?抱紧胸口,缩在车中,不争气的泪水,不知何时又纵横双颊。快到家了,不行,不能让人看见这副凌乱的样子,宽信会问,而他什麽也不能说,绝不能说!慌乱地束发置冕,一动就引起痛楚,钗子掉了下来,伸出手摸回象牙发钗,泪珠一颗颗溅散在手背上。为什麽……董贤放弃整理头发,由得柔云披散,流泻,咬紧牙失声痛哭,为什麽,我一直在叫你,朱诩,那时,心中竟狂喊著诩…… 







  不,朱诩又如何?这混乱的心,连害怕什麽,羞耻什麽,都一片颠倒,无从想起,今後,又将何以自处?艰辛地振作起来,暂时若无其事,颤抖地挽好头发,抚平衣领,遮掩著颈上玫瑰般一抹腥红,不许再哭了,千万不能再哭。无力地挥开散在颊上的头发,帘外青翠的道路边,一小丛一小丛白色野花竟那麽凄楚,那薄弱易逝的小花,也会引起百般怜惜与愁怀,他不忍再看,双眼好酸好倦。 







  狗吠声迎了上来,董贤更往厢内靠,到家了,要振作,不可以让人看出什麽,差一点又要哭了,硬生生忍住,仆役长工们愉快地互相聊天的声音那麽宏亮,晨光好刺眼,大家在叫大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为什麽那麽欢乐?车子停了下来,董贤深吸一口气,伸出软弱的手要掀帘下车,又收回手,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样不行。帘子被一把扯开,日光扑攫进来,董贤连忙抬袖挡住,董宽信大声笑著,叫道: 







  「哥!快点看,是谁来了,你天天在说的那个人耶!」 







  「什麽人呀?」董贤含糊地问,声音有点怪,幸好董宽信已跑了开去,一面说: 







  「来,过来呀!不想早一点看见我哥吗?朱大哥!」 







  董贤装出笑容,放下衣袖,眼睛已能适应明亮,模糊的眼前,有个高挑的身影,踩著沉稳的步伐前来,是平民的白色布衣,青玉刚卯敲击著佩剑,叮咚声乍响乍失,董贤逐渐看清那双黑色靴子,抬头,迎面的青涩笑容,是那双朝思夜想的眼睛,是昨夜身体的每一分寸都在喊的那个人。一阵冷流贯穿全身,董贤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花,从车中晕倒出来。 







  「阿贤!」 







  惊叫声、奔跑声、斥喝、混乱……都渐渐消隐了。 











  董宽信去请来的医者,被拒在房门外;用饭时间,他也推说身子乏了,要睡觉。任凭董宽信怎麽问,董贤都闭门不出。 







  客房内,董宽信亲自点上灯,指使仆人整顿好陈设後,把他们全打发出去,一面推开东边的窗子,一株株芭蕉散发著香气,虫鸣声阵阵清脆。 







  「哥哥以前真的没有这样子过。」董宽信倒茶给朱诩,朱诩忙谦辞著受了。 







  「既然如此……」朱诩落寞一笑,「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再过几天才……」 







  「不行!我大娘很想早点见见你,哥从小和你一起生活,你也就像我们家的人一样,不要说那种话!哥一定是在宫里受了气,或是公事繁重,才怪怪的,朱大哥不要怪他!」 







  「我没有怪他。」朱诩急忙道。 







  「你都不知道我哥有多想念你,天天说来说去都是诩哥哥,我听得都嫉妒了。」董宽信笑道:「听说,诩哥哥要娶我哥为妻?」 







  朱诩满脸通红,在董宽信的哈哈大笑声中,口拙地辩解:「那是小时候……」说著自己也笑了。 







  「朱大哥从沛至京,一定很累了吧?明早一定要告诉我路上的见闻,哥也会想听的。他闹闹脾气,隔一天就没事了的。」董宽信道。 







  是太多心了。朱诩一个人对灯默想,有董宽信这样的兄弟照顾他,阿贤应该不至於有烦恼吧?四年来悬挂在心,怕他吃苦遭难,一直以为阿贤没有自己就不行,要不是有双亲要奉养,早就追奔而来。 







  朱诩双手撑在窗棂上,深吸著夜的清凉,织女星和牵牛星隔河汉而望。为何不敢直视董贤?晕倒在自己怀中,那张熟悉不变的脸,还是如云絮般洁白,如惊鸿般翩翩,唇上的伤口血渍殷然,却使他凭添了一种奇诡的豔光。有好多话想说,却又庆幸著暂时不必面对他。这种心情该怎麽说才好呢? 







  正要闭窗就寝,芭蕉丛轻微窸窣,朱诩一呆,阔绿的叶片悄然奉展,呈露出披著纱罩的董贤,欲言又止地遥望朱诩。朱诩竟说不出话来,从没有看过阿贤如此美丽。 







  「今天……很失礼。」董贤幽幽一笑,「宽信骂了我,请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走。」 







  「你怎麽了?阿贤……」 







  董贤摇了摇头,流萤围绕,那姿影有如鬼魅般凄雅,「什麽也别问,好吗?」 







  「过来一点,我看不清楚你的样子。」 







  「不必了,」董贤抬头,对朱诩一笑:「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你忘记我了……」 







  朱诩开口想说,被董贤明媚的笑容止住:「睡吧!明天就什麽都好了。」 







  董贤被轻纱笼罩的背影转入芭蕉丛中奔离,一闪而逝的光芒如电乍灭。朱诩来不及留他,呆呆地看著他离去。确信董贤有了些不同往昔之处,说不上来是为什麽,只在心底升出一股不祥。 







  怀著疑惑与郁闷,迷迷糊糊睡去之刻,反覆梦见董贤哭泣的脸,像小时候被欺负了一样,哭著回来,问他又不说。那含泪的脸又变成如今的少年,仰看著自己,然後冷然背转身去,无情地离开,像不认识他了。自己想叫他,怎麽用力也发不出声音,又气又急地使尽全力叫,阿贤、阿贤!声音仍只有自己听得到。 







  次晨,淡淡苍灰的天空下,房舍园林内仆婢已开始料理家事,凉风徐来,阵阵晨雾使花木交隐为抹抹粉色。第一线晨曦投射之际,朱诩果然看见董贤含笑伫立院中,倾听董宽信说些家常琐事。 







  「朱大哥!」 







  董宽信大声招呼,董贤也看向他,爽朗的笑容中,雾气已散。 







  拜见过董母以後,两人争著带朱诩到处去看,怎麽也想不到有那麽多话可以说,说都说不完似的,董宽信说董贤的事,董贤说朱诩的事,朱诩说家乡的事,园景楼阁也没留心看,只是又说又笑,停不下来。管家看不过去了,亲自端了茶进凉亭,边喃喃道:「没见过男人这麽聒噪!」 







  这句不好笑的牢骚,也使董贤笑倒在朱诩怀里,三人都像得了笑病似的。 







  夜里挑灯共话,才逐渐问到一些旁的事,朱诩道: 







  「路上看见中山国的贵族被斩,是怎麽一回事?」 







  董宽信也好奇地望向哥哥,董贤含糊地道:「那个呀?我不清楚,反正是巫蛊、谋反之类的……」 







  「可是世人都知道冤枉,皇上难道不知?」 







  听到「皇上」,董贤一阵心悸,才前夜的事,身体的疼痛还没消。一瞬间,董贤竭力忍住鼻酸,不出现任何表情,脑中却空白一片,某种声音在喊:不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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