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凤(妖梅)-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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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三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觉浑身一麻,竟被孙炎点了穴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惊疑的看着孙炎。
孙炎把他抱起来放进了路旁的杂草堆里说:“谈兄弟,你别怕。穴道两个时辰后就会自动解开。”他的语气陡然温柔起来:“我在他身边长大,从来没有我离开他这么久的时间。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一见他就不想再离开,就算是死在他手里,也认了。”
“我要回去。”
谈三在心中惊呼一声,暗想孙炎这么一做,自己救他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而严云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谈兄弟若还当孙某是个朋友,请你不要怪罪我。”
孙炎又说。说完,转身就往刚走出的门里走去。
谈三眼皮一跳,想叫他的名字,却只有喉咙咕隆了一声。
孙炎没有回头。
谈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母亲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的身影、父亲毫不留情的丢弃、师傅和花池离开的无声无息象天空要下雨时陡然聚拢的云,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些时候都没有哭的他终于哭了。
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并不是为孙炎而流,他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在路边问路相识也确实是实话,但是,看着他就象看着另一个自己,即使被无数次遗弃和背叛,仍然想呆在某个人的身边。
孙炎只认准一个人,而自己却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孙炎被一个人不停的丢弃,而自己却被无数人丢弃,自己与他到底是谁更为可悲呢?到底又是谁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谈三想也许他再也看不见孙炎了。
看着天色从明到暗,当太阳完全消失在西方的时候,谈三一跃而起,他把衣服脱下来反穿,把颜色深的一面穿在外面,没有丝毫犹豫的往柳家庄内潜去。
这个时候夜探柳家庄倒不是迷信越危险就是越安全,只是他觉得一定要在今晚进去看看,至少要知道孙炎到底怎么样了吧,谈三觉得仿佛是冥冥中老天促使自己这么做。
因为白天进过柳家庄,此时熟门熟路谈三轻而易举的就潜了进去。柳家庄的人多数都在大堂彻夜守灵,这带给了他很大的方便。他在府里绕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没有看见一丁点灯光,也没看见半个人。只有黑幢幢的屋子。整个庄内仿佛都没有掌灯,黑漆漆的看起来象张大口等待猎物的猛兽。所以,当谈三看见有盏孤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由得眨眨眼睛,几乎有点不适应。他迅速躲进一旁的黑暗里屏住呼吸。
慢慢摇曳过来的灯光里是张异常苍白的面孔,赫然是杨天美本人。
谈三暗自庆幸自己的幸运,偷偷缀在了他的身后。
杨天美提着灯笼穿过一处又一处的屋宇,往庄子的深处走去。
他最后进了一个院子,走进了西边的厢房。
谈三这才注意那西厢房里微微透着点光芒,若非仔细看几乎辨别不出来。
他悄悄伏在窗下,运足耳力细听。
静静的夜里,杨天美的声音特别的清晰。
他似乎是在给一个奴婢说:“夫人的药吃了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吃了。”
“那你出去罢,我有话和夫人说。”
然后,咯吱一声,门被从内向外推开,一个满头银丝的佝偻老太婆走了出来消失在黑暗中。
屋里一亮,似乎是杨天美弄了弄灯丝。
“是你……”女人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
“阿秀。”杨天美叫了一声说:“我来看你了。”
谈三方醒悟屋里的女人正是他今早救的杨天美的老婆。
“你,你别过来………!”女人急促的叫了一声,接着是连声的咳嗽。
杨天美轻轻叹了口气说:
“阿秀,你又是何苦?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俗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谈三听得孙秀虚弱的声音颤巍巍的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天美,你若还对我有点情分就放过我吧。”
杨天美的声音显得很惊讶说:“阿秀,你在说什么呢?”
孙秀却再没有作声,屋子里一片寂静。
正当谈三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却听得一阵先压抑着却最后传开来的怪异笑声。
“呵呵………呵呵………”孙秀突然笑起来,说:“杨大侠,你好狠的心,我都这般模样了,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你还是不放过我。”
她喘息着说:“我知道你不会再让我活着。既然撕破了脸,我也没什么顾忌。我孙秀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切全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个。我只恨这老天怎么就不长长眼睛把你一块给收了。”
杨天美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说:“为夫的听到你这番话真是心如刀绞,在你眼中我竟是这般可恨吗?”
那语气当真是又无奈又伤感,活象是受了千般委屈,让人不由得怀疑那孙秀得了被害妄想症。
孙秀咳了几声说:“你不必再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做了妻子这么多年,再蠢也了解你几分。你越是这样我越清楚你不会再让我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我现在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你还怕我反抗不曾?”
“以前,待宇闺中之时,读过这么一首诗‘古人虽弃妇,弃妇有归处,今日妾辞君,辞君欲何去,本家零落尽,恸哭来时路,忆昔未嫁君,闻君甚周旋,及与同结发,值君适幽燕,孤魂托飞鸟,两眼如流泉,流泉咽不燥,万里关山道,及至见君归,君归妾已老,物情弃衰歇,新宠方妍好,拭泪出故房,伤心剧秋草,妾以憔悴捐,羞将旧物还,馀生欲有寄,谁肯相留连,空床对虚牖,不觉尘埃厚,寒水芙蓉花,秋风堕杨柳,记得初嫁君,小姑始扶床,今日君弃妾,小姑如妾长,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
女子幽幽的声音在这静夜里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孙秀又说:“当时我读这首诗的时候就想如果我的丈夫把我也这般遗弃,我一定不会成为只懂拭泪的弱女子,空去哀叹再也不会鲜艳起来的旧颜。所以,当我察觉到你心中另有他人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你对我日渐冷淡,我也禁不住日渐憔悴。我不甘心,为什么一个男人就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如果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他得到。我这样想着,去骗他喝了春药,和他一宵春梦,成功的让他离开了你。虽然,付出的代价是我自己同样的身败名裂。”
“你心里在笑我,对不对?杨大侠。笑我的蠢。我不想成为弃妇,最后却真的成了弃妇。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会这样做?知道了你又会不会去阻止?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老庄主准备把庄主之位传给他。你甚至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你成为庄主的最大障碍平白的就这么消失了。牺牲的不过是你永远不会爱的妻子和你永远不能爱的徒弟。”
“杨天美!!!”孙秀突然象失去控制般大叫起来:“你不是人!你真他妈不是人!你简直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狼心狗肺啊!你真的不是个东西!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和他都那么痛苦,你这个畜生还活得逍遥自在!你笑啊!象你往常做的一样,笑我的蠢,笑他的痴!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谈三只听得孙秀撕声竭力的叫喊,仿佛那个时节不时徘徊在天空中的乌鸦,叫着哭着满腔的怨和恨,除了死亡没有解脱的一日。
“他和你不一样。”杨天美的声音淡淡的出现在孙秀的叫喊里:“我没有想杀你。若不是你想把当年的事情重新对他提起,我真的没有对你动杀意。你说得对,话都到了这份上,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想问你,你是怎么想通这一切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怀疑。直到今早,你想要杀我,我才能最终确定。”
“真没想到,我蒙着面你也看出是我,你还果真恨我到化成灰也认得我了。”杨天美顿了顿继续说:“那孩子是我一手养大,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本来小美她妈死后我们会理所当然在一起,当然是私下的。全怪老庄主要逼我续弦,而我娶的人是你,这根本就是天意。你看了出来他对我的迷恋。”
“如果象其他的女人一样,你装作不知道,没有给我那个机会,日子久了,我对他存有的那一点点情意也许会慢慢的发酵成熟兴许今天我就会满足于对一个人的厮守而忘记对全天下人的征服。但是,你不想坐以待毙想做点什么,而我却察觉了你想做什么。我开始想象把武林掌握在手中的感觉,于是我做了些事情促使你行动。后来的发展顺利得难以想象。事情到了今天这个状况,你和他都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非拔掉不可。”
“是的,你和他都得死。但他和你不一样,要死他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只能微笑着想着我的好心甘情愿的死在我怀里。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来破坏我和他留在对方心中最初的印象。”
杨天美如是说。
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谈三敏锐的察觉出杨天美要动手了。他身形一动,正想现身时,肩头一矮,竟有只手从背后压住了他。
黑漆漆的夜里,陡然从背后伸出只皱纹象摞在一起的烧白,指甲比手指还长的手任谁都会忍不住尖叫吧!
谈三是个普通人,自然是要尖叫的。
可惜还没等他张口,一个白影就旋风般刮了进去,顺便还点了他几处大穴把他扔向了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上。
谈三暗想怎么最近总遇上武功高得离谱的人,莫名其妙一天就被人两次当货物扔来扔去,这次更可笑还上了树。
隐隐约约的谈三感觉到屋子里灯光一暗,他心里叫了声糟糕,那人影居然还点了他的睡穴,眼皮禁不住地心引力象下坠去,模糊中听得杨天美一声怒吼:“谁?还不给我滚出来!”
人的意识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些真实的事情,然后你会当你在做梦。
和以前一样,谈三的梦境总是和那一树梅花纠缠不休。
这一次的梦里谈三偷偷的进入密室偷偷的把师父的断剑偷了出来。
江湖的人总不喜欢废弃的兵刃。
江湖人拿在手中的武器多是最适合他们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是有灵魂的,它们的身上封住了这剑、这刀舔噬过的生灵。
若是剑断、若是刀残,那些积满了怨恨的魂灵就解了封,放了生,必会回头找这剑刀的主人算算账的。
谈三一点也不喜欢师父拿着这断剑的模样,一点也不喜欢这断剑浸着鲜血发出的诡异光芒。
他知道师父通过这剑想着一个人一段事,那个人和那件事让师父痛苦。
所以,他想让师父忘。
只有忘记才能再次开始。
然后,师父病了,不吃不喝,身体憔悴,心灵疲惫。
只是整日整夜的看着那面空空的墙壁,那里曾经有把断剑。
在第七日的时候,谈三还回了那把剑。
师父说:“有些人永远无法重新开始。”
那天谈三懂得,人的心灵不能强求。
想忘的总会忘,你不想他忘他也会忘;不想忘的绝不会忘,你想他忘他也不会忘。
恢复意识前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不是任何一种自然界里天生的味道,那是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那时在梅山镇,花池说他喜欢梅花的味道,就自个儿做了个香包,天天带在身上。
从那以后,那可人儿浑身上下就一股子梅花味,香香淡淡的又和真正的梅香有点不同。
沐浴后,自己就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宛如还在那个梅林。
那晚睡过去后,鼻端风也吹不散的就是这个梅了。
然后,是什么东西象水般砸在了脸上,又象水般从身体的每个细胞浸透过去。
谈三一惊,彻底清醒了。
不是象水,是真的有人朝他泼了一盆水。
黄裳太子改穿白衫,狰狞着一张面孔朝他吼道:“你这杀千刀的混蛋,还不给我醒来,云儿在那里受罪,你倒睡得开心。实话给你说,要是我的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等着陪葬吧!”
谈三冷冷一笑说:“太子殿下喊人的方式稀奇得很啊,若天天如此,这里的奴婢们倒是要感激你了。”
看着太子不解的样子,谈三又说:“被褥床单都不用洗了啊。”
太子一听,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谈三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混帐,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来救我的云儿。”
谈三瞄了一眼太子说:“连殿下都没办法,我一个江湖草莽又怎么会有什么好法子。”
“哼!”太子冷哼一声,寒声说:“你倒说得轻松,云儿若不是为了救你,又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早知你如此没心没肺,在柳家庄我就该废了你。”
“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也是一样!”说着就从腰间就抽出把剑来向谈三砍去。
谈三一惊,万没料到这太子爷这么沉不住气,自己几句话就撩拨得他要杀人了。
正要躲闪,站在旁边的使女和侍卫已同时围上来把太子拉住了。
一个使女嘴里叫着:“殿下请息怒,别忘了你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