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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寐语者-帝王业(下)-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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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綦主政之后,狠挫朝中贪弊之风,昔日巨贪或贬谪,或徙放,或赐死。然而萧綦并未彻底追查,也未赶尽杀绝,只打虎,不杀猫,给一些为恶不深的官吏留了条生路。 





这正是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把人逼到绝处,也就无人替你效命了。 





胡光烈的小贪也在他纵容之中,他曾说,“贪财之人,往往惜命惜福,反倒少了野心。” 





比之胡光烈,宋怀恩操行廉肃,自有高洁之相,在世人眼里高下立分。 





然而在主上看来,好财的俗人却比野心勃勃的君子可信得多。 





或许,后世永远不会知道今日的真相。 





恍然大悟之余,连我亦悚然生寒。 





萧綦是以胡光烈一党为线,以江山美人为饵,最终以自己为鱼钩,一步步引出了宋怀恩的野心,引着他一步步上钩,一步步踏入绝境。 





他留下警示的话,留下虎符,留下魏邯——为我做足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在这一局中,最诱人的饵是权位,最美丽的饵是我,最致命的一击也是我。 
夜风凉彻,已经是下半夜光景了。 





魏邯笑道,“照我算来,王爷应该会在发出密诏前,提早班师赶回,杀宋怀恩个措手不及。” 





“总算是……”我恍惚一笑,叹息甫一出口,却又忍回。 





“算路程,不出三日应该就能到了。”魏邯语带宽慰。 





我一笑,“你忘了前几日的暴雨……势必会阻碍行军,三日后未必能到。” 





魏邯一惊,旋即点头道,“王妃说的是,即便三日不到,我们也能坚守下去。” 





我点头,侧首凝望远处叛军营地,火光中,不知道宋怀恩正藏身何处,是否也在凝望宫门。 





心里有一丝凉意,夹杂着隐隐的痛。 





那样的一个人,永远不苟言笑,只在对我笑的时候,会露出孩子般明朗眼神。 





我闭上眼,竭力驱散心底绰绰阴影。 





“看起来,今夜叛军不会再有动静了,王妃不必挂虑,先回后殿歇息吧。” 





魏邯垂眼,神色淡淡,却仍被我瞧见了眼底一掠而过的不忍。 





“也好,” 





我点头笑了笑,转身而去。 





一路缓缓走过,裙幅丝帛委地,旖旎拖曳过粗砾的砖石地面,沿途执戟守卫的将士纷纷低头,恭谨肃然——在他们的眼里,我大概是个可怕的女人,而在他们心里,或许又暗暗将我当作个可怜的女人。 





昔日右相温宗善向皇上弹劾萧綦,洋洋洒洒千余言,历数萧綦罪状,被姑姑嗤为荒唐。 





其中却有一句,令我过目难忘——“其人善诡断,性猜忍,厉行酷严,豺枭之心,昭昭若揭。” 





在世人眼里,我嫁了一个这样可怕的男人。 





也正是这个可怕的男人,一次次庇护我和我的亲族,为我们的儿女打下如此江山。 





我深信,我的澈儿绝不会变成第二个子澹,我的潇潇也不必再承担我所承担过的艰辛——因为,他们的父亲是萧綦。普天之下,只有他,才能为我们撑起一方没有风雨的天地。 





回到后殿,阖眼小睡了片刻,帘外夜色深浓,已近四更。 





快要天亮之前,是夜里最冷,也最暗的时刻。 





裹着锦被,仍觉得丝丝凉意逼人。 





熬了这大半夜,倦意终于袭来。 





梦中轰然一声巨响,仿佛震得地动屋摇。 





我蹙眉翻身,朦胧间,习惯性地伸手去推枕边人,触手却是冰冷的玉枕……忽然一下惊醒过来,猛的翻身坐起,帘外已是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 





叛军攻城了! 





我披上外袍,立即奔出门外,火光已映红了半天。 





“王妃小心!”随身侍卫赶上来。 





“何时开始攻城的?”我的话音刚落,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脚下地面随之震颤。 





我驻足,按住急跳的胸口,火光映红的夜空仿佛即将燃烧,沉沉向我压来。 





“就在片刻前,叛军开始强攻宫门。”那侍卫站在我身后,声音坚定镇静。 





我回身看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缓缓微笑。 





这年轻侍卫的眼神,提醒了我,此刻我已不是寻常娇贵的王妃,而是代替萧綦站在这里,与他们一起战斗,共同进退的领袖。 






 


 


城头火光烈烈,杀声震天,箭石破空之间急如骤雨。 





我一路急奔,登上闸楼已汗透重衣,一眼望去,悬紧的心头为之一定。 





叛军趁禁军换防之际,闪电般掩杀至防御最弱的承恩门,以四人围抱的巨木撞击宫门。 





承恩门多年前元宵遇火,太仆认为此门方位与离位相冲,故而拆除重建。 





重建后的承恩门雕琢精巧,金壁辉煌,却忽略了防御之需,竟未设瓮道,闸楼也形同虚设。 





宋怀恩曾主持宫中修缮,对这一薄弱之处了若指掌。没有了瓮道阻隔,闸楼又难以屯守,一旦撞开了宫门,便可直杀入宫禁西侧。 





所幸魏邯已按事先商定,将最精锐的铁弩营八百余人尽数部署在此门。 





劲弩齐发,疾矢如雨,倾泻而下,将宫门罩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中。 





叛军虽勇悍,也挡不住这密集的劲弩,仓皇退出百步之外。 





然而箭雨稍缓,叛军即又抢攻,以巨盾开道,源源不断涌上。 





攻城巨木在厚盾掩护下,一次次蓄足攻势,猛烈撞击宫门。 





魏邯身先士众,挺立城头,指挥铁弩营反击。 





攻防之间形成胶着拉锯,强攻之下,铁弩营五列纵队轮番射击撤换,完全没有喘息之机。叛军弓弩手也向城头仰射,不时有士兵被箭矢射中倒下,后面随即有人顶上。 





激烈的交战一直持续到拂晓时分。 





铁弩营居高临下渐渐占据了优势,以巨木强攻的叛军士兵纷纷中箭,后继乏力,多数未至城门就已被射杀,叛军强攻势头随之缓竭。 





最后一轮疯狂的强攻终于在拂晓时停歇。 





叛军第一轮夜袭强攻暂告失败。 





“还有两天!”魏邯红着眼睛,剑不还鞘,大步走来,对兵士们大声喝道,“叛军士气已挫,再坚持两天,豫章王的大军就要到了!” 





换防之后,魏邯与我一起检点士兵,所幸死伤甚少。 





死者与重伤者被抬下,轻伤者就地包扎,换岗休息的士兵就地卧倒,困极而眠。 





一旦迎战的号角吹向,他们又将勇敢的站起来,拚死抵御叛军的进攻! 





看着他们染血的战甲,酣睡中倦极的脸庞,我只能暗暗握紧双拳。 





这些年轻的士兵,甚至宫门外被射杀的叛军将士,本当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们的热血应对洒在边塞黄沙,而不是白白葬送在天子脚下。
 我走过一队队休整的士兵面前,时时停下脚步,俯身察看他们的伤势。 





那翻卷的伤口,猩红的血污,真正的死亡与伤痛就在眼前。 





这样的杀伐,还能持续多久? 





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这一刻,我强烈的思念萧綦,渴盼他立即出现在我眼前,终结这残忍的一切! 
晨光朗朗,一夜雨后,天地如洗。
叛军阵列鲜明,如黑铁色的潮水,在晨光下隐隐有刀兵冷光闪动,经过一夜激战,仍分毫不显乱像。此刻双方都趁着短暂的晨间休整蓄势,准备再战。
不知这片刻的宁静能够维持多久。
魏邯执意命侍卫送我回凤池宫休息。
昨夜一场激战,宫中虽宣布宵禁,封闭各殿,严禁外出,却仍隐瞒不了战况的激烈。
沿路所见宫人都面色惶惶,仿若大祸临头。自当年诸王之乱后,再未有过公然强攻宫城的大逆之事。饶是如此,各处宫人仍能进退有序,并无乱象。内廷总管王福是追随王氏多年的心腹老宫人,平常看似庸碌,危乱时方显出强硬手段,稳稳镇住宫禁。
王福赶来凤池宫,跪拜在地,头上纱帽与褚色锦服穿戴得一丝不苟,神色镇定如常。
“昨日虽事出非常,宫中仍能井然守序,各司其职,你做得很好。”我略带笑意,站起身来淡淡问道,“可有惊扰两宫圣驾?”
王福垂首道,“皇上近日一直潜心著书,不问世事。”
我默然片刻,“果真不问?”
“是。”王福顿了一顿,带了丝笑,低声道,“昭阳殿中一切如常,只是娘娘受了惊吓,病情不稳,现已进了药,应无大恙。”
我静静垂眸,却不知心中是悲是喜,是幸是憾。
胡瑶遭失子之痛,覆族之灾,几乎一病不起,虽经太医全力施治,保住性命无恙,却心智全失,终日恍惚,只认得子澹和身边侍女,对其他人再无意识,见了我也似浑然不识。
小皇子死后,我再无勇气见子澹,他亦从此沉寂,终日闭居寝宫,埋首著书,再不过问身边事,除偶尔问及胡瑶的病情,绝口不再提及旁人。
他自少年时起,一直有个宏愿,想将本朝开国以来诸多名家诗赋佳作汇编成集,以期流传后世,令文华不坠,风流永铭。这是子澹毕生最大的梦想,他曾说,千秋皇统终有尽时,唯有文章传世不灭,平生若能了此心愿,虽死无憾。
他此时废寝忘食于著书,想必是万念俱灰,只待完成心愿,即可从容赴死。
我黯然一笑,随手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对侍立在侧的宫女皱眉道,“茶凉了。”
宫女忙奉了茶盏退出去。
我侧身负手,淡淡道,“崇明殿西阁荒废已久,择个吉日,重新修缮吧。”
王福一震,敛了笑容,深深低下头去,“王妃有命,老奴当效死遵从。”
“很好。”我凝视他片刻,微微一笑,“你且放手去办,一切有我。”
“老奴愚昧,不知吉日择定何时为宜。”王福低细的嗓音略有一丝紧张。
我咬唇,“就在这两日。”
“遵命。”王福再不多言,朝我重重叩拜,起身退出殿外。
待他去得远了,我扶了靠椅缓缓坐下,再隐忍不住心口的痛,丝丝缕缕泅散,郁钝却蚀骨。
——崇明西阁的秘密,我以为这一生都不必用到,却不料今日终究有了用处。
略用了些早膳,阖眼倚躺在锦榻上,似睡非睡间屡被惊醒。
眼前影影绰绰,一时是子澹含怨的眼神,一时是萧綦盛怒的面容。
 
再次将我惊醒的,不是永定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而是殿门落锁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匆匆起身,惊问身旁宫女,一众宫女也惶然不知所以。
却听得御前侍卫隔了殿门禀道,“属下奉命保护王妃安全,请王妃暂避殿内,万勿外出。”
我大惊,后背冷汗尽出,遍体生寒!难道,难道连魏邯也……
“王妃救命——”
一声凄厉惨呼突然自殿外传来,竟是玉岫的声音,未待我回应,那声音已戛然中断。
“玉岫!你在哪里?”我扑到门上,从雕花空隙间望去,只看到回廊尽头两名侍卫的背影,隐约有一片宝蓝色夹在之间,已被带得远去了。
我呆立片刻,猛然回过神来,用尽了全力疯狂拍打殿门,“魏邯!你大胆——”
门外侍卫任我如何发怒,始终无动于衷。
身侧宫女慌忙拉住我,连连求恳息怒。
我浑身战抖,好一阵才说得出话来,“他要,他要杀了玉岫和孩子……”
叛军再度攻打永定门,此时魏邯只怕已杀红了眼。
他趁我休息之际,押了玉岫母子绑赴城头,知我必定阻拦,索性锁了殿门。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痛恨自己,为何狠心缉拿宋家老小,连累他们至此——当日为了断绝皇嗣之争,小皇子不得不死,我虽狠心,却不后悔;然而这宋家老小却是真正无辜,即便宋怀恩反叛,也不能将他全家老小株连。虽缉拿了他们入宫,也只想让宋怀恩投鼠忌器,却从未想过真的害死他们。玉岫已因我误了终生,若再连累她与儿女送命……
我不敢再想下去,霍然拔出袖中短剑,不顾一切往殿门砍去。
木屑飞溅,红木精雕的殿门在这削铁如泥的短剑下,虽碎屑四溅,刀痕纵横,仍无法轻易毁坏。侍卫与宫女被我的举动惊吓,或尖叫或叩头,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一番急砍之后,我已力气颓弱,倚在门上剧烈喘息,却已奈何不得。
我一咬牙,回剑往自己臂上划去。
鲜血顿时涌出,淌下手臂,半截衣袖赤红。
宫女尖叫,“王妃受伤了!”
门外侍卫大惊失色,个个脸色苍白,相顾无措。
“不准过来。”我横剑挡住欲上前为我止血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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