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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节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第2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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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时中怕引起金姨太太同慧梅争斗,沉吟说:“孙姨太太向来遇事退让,只是金姨太太独霸惯了,须得斟酌。送给太太,由她将二位姨太太找去,三人一起商量如何?”

  刘静逸迟疑说:“怕不好吧?太太虽系新来,但她的名分为正,且系闯王养女,又是健妇营女将,岂肯将金姨太太放在眼里?她不会找两位姨太太商量的。”

  袁时中宠惯了金氏,也觉难办,说道:“这个,这个……”

  刘玉尺忽然抬起头来,捻须微笑。

  刘静逸问道:

  “军师有何妥善办法?”

  刘玉尺说:“以我之意,连那二百匹绫罗绸缎你也不要入账。将这金银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外加纹银四百两,黄金五十两,送到太太面前,请她处分。她分给什么人,分多少,或者赏给什么人,悉听她的尊便。将军今日已有正室夫人,何必为此小事分心?”

  时中问:“倘若她故意不分给金姨太太,岂不闹得我耳朵不清静?”

  玉尺说:“太太跟着高夫人长大,见过大世面,我想她不会将这东西全数留在自己手中。倘若她全部留下,那也没啥,你另外给两位姨太太一些金银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罢了。”

  袁时中说:“她才来不久,这样会使她惯成了独霸天下的脾气。”

  “将军差矣。后日我们就到商丘城外与老府会师。闯王和高夫人必然关心太太出嫁后的一切情况,将军此时何必对小事斤斤计较,令太太不将好话多说?”

  袁时中笑着说:“对,对。有道理!”

  唐铉送来的全部礼物,刘静逸暂不入账。片刻工夫,由袁大洪率领亲兵挑着二百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首饰和分出来的黄金白银,并带上一张由刘静逸重新写的礼单,往慧梅所住的宅子去了。

  当东西送到时候,慧梅正在村外驰马射箭。她常常有一些难以对人言说的苦恼情绪,只能借骑马、射箭或舞剑排遣。她得到禀报,赶快回去,看见袁大洪和两名亲兵果然坐在她居住的上房门外等候,邵时信和吕二婶在陪着他们谈闲话。看见慧梅带着一群女亲兵回来,大家起立。尽管按宗族关系袁大洪应该向慧梅称呼婶儿,但是因时中是一营之主,而慧梅又很威严,所以他按照文武官员家通行规矩,恭敬地叫一声:

  “太太!”

  慧梅略有笑容,轻声问:“什么事儿?”

  袁大洪赶快说明来意,双手呈上礼单。慧梅在闯营时候,遇到这样事儿都是高夫人亲自处理或慧英代高夫人处理,自己不曾留心,所以乍然间没有主意,说:

  “你们先到外边等一等吧。”

  袁大洪回答一声“是”!同两名亲兵正在退出,办事细心的邵时信突然说道:

  “大洪,你留一下,让我按照单子将东西点一点,免得出错。”

  慧梅不再过问,进到房中休息。时信同吕二婶一件件清点无误,才让大洪出去等候。他进来向慧梅笑着问:

  “姑娘,你打算如何处分?”

  慧梅说:“时信哥,要我打仗我有经验,可是这样事我是外行。你同吕二婶说,我应该如何处分?”

  吕二婶笑着说:“袁姑爷将这么多礼物请姑娘处分,这是对姑娘特别尊重。姑娘自然要留下一部分,余下的请姑爷自己分给两位姨太太。姑娘是太太,身边还有众多女兵,自然要多留一些。”

  慧梅转望邵时信,等他帮助拿主意。

  邵时信想了一下,说:“以我主见,东西以少留为佳。绫罗绸缎共留四匹,好首饰留四包,黄金白银一概不留。”

  吕二婶问:“姑娘身边还有四百多男女亲兵,男的不说,女的难道不该赏赐?一般女兵不说,那些女兵头目和常在身边伺候的姑娘,不该赏赐?”

  邵时信笑着说:“我想,我们慧梅姑娘新嫁到小袁营,处事要越大方越好,方是闯王和高夫人的养女身份。至于我们众多女兵,另有赏赐办法。其实,不仅随嫁来的姑娘们应该赏赐,男兵们也不应该受亏待。今天午饭后因知曹帅老营已经移驻城中,我奉姑娘之命到城中办事,又去向曹帅夫人和二夫人请安,听曹帅老营总管言讲,曹帅已经吩咐下来,明天将为姑娘送来一些东西。刚才我从城里回来后已经将此事向姑娘禀报过了。曹帅做事大方,难道曹营送来的东西还会少么?”

  慧梅高兴地说:“时信哥说得好,就按你的主意办吧。吕二婶,你把该留下的四匹绸缎和四包首饰留下,其余的交给大洪带回去吧。”

  邵时信说:“姑娘,你还得派人随大洪前去,对姑爷把话说清楚,免得姑爷见你只留下很少东西,又不肯处分礼物之事,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慧梅说:“那就请你去一趟吧。”

  邵时信笑着说:“姑娘和姑爷夫妻之间,还是吕二婶传话合适。”

  慧梅连连点头,说:“好,好。吕二婶去传话好。吕二婶身边要带两个女兵……”

  吕二婶笑道:“你放心。我是个大老婆子,不怕有人调戏我,身边还要女兵护驾么?”

  慧梅说:“我不是怕在小袁营有谁吃了豹子胆,敢调戏你吕二婶。我是想,你身边跟着两个女兵,使咱们袁将爷手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们,知道你吕二婶是我的女总管,不敢轻看了你。”

  邵时信说:“袁大洪和随来的两个弟兄,要赏给封子,请吕二婶赶快封好。”

  慧梅问:“我是他们的太太,还给赏封?”

  时信笑着说:“按道理说,他们是姑爷的亲兵,也就是姑娘的亲兵,来送礼物不该赏给封子。可是姑娘嫁来以后,至今好像作客一样。小袁营的人们也在背后戏言,说我们随姑娘来的这四百多人是小袁营里的小闯营。所以姑娘对姑爷身边的人要多施恩义,慢慢地使他们心悦诚服,少说闲话。”

  慧梅恍然明白,一定是邵时信听到许多闲话不肯告她知道。她的心头一沉,对吕二婶吩咐:

  “给大洪一个二两的封子,其余每人一两。”

  当日二婶用红纸封赏银的时候,邵时信将留下的礼物用红纸开列清单,交给吕二婶带给袁时中,然后派人将袁大洪叫了进来。

  慧梅对袁大洪说:“你回禀咱家将爷,我留下四包首饰和四匹绸缎,其余的都请将爷自己处分。”

  袁大洪赶快说:“太太,你这样只留下很少东西,余下的东西又不肯做主处分,我不好回复咱家将爷。他一定会责备我说错了话,引起太太不高兴了。”

  慧梅笑一笑,说:“你不用害怕受责备,我叫吕二婶随你前去,由她替我传话。”

  吕二婶随将三个赏封送给大洪,大洪坚不肯要,说是没有这个道理。经邵时信一半劝一半勉强,他才收下。吕二婶带着两个女兵随着袁大洪等走后,邵时信也跟着离开,去计算分发各哨的骡马草料。慧梅回到里间房中,不觉轻叹一声,一阵心酸,眼圈儿红了。她暗想:假若闯王将她许配张鼐,夫妻俩处处一心,共保闯王打江山,该有多好!

  却说吕二婶带着两名女兵随袁大洪来到袁时中的上房外边,恰巧袁时中正在同客人谈话,不好进去,立在门外等候。坐在客位上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穿一身破旧蓝绸长袍,相貌斯文。房门边地上蹲一个长工打扮的年轻汉子。袁时中先看见袁大洪带两名亲兵挑着东西回来,心中纳罕,立即停止同客人谈话,用眼色将大洪叫到面前,问道:

  “怎么将东西带回来了?”

  大洪说:“太太只留下四匹绸缎,四包首饰,这是一张单子。她命吕二婶前来回话,现在门外站着。”

  时中接着单子略看一眼,说:“请吕二婶进来。”

  吕二婶进来后先说了请安的话,随后说:“太太命我来回禀将爷,她才来小袁营不久,许多事儿都不熟悉,在闯营也没经验,不敢妄作主张,所以这些东西请将爷自己处分。”

  时中间:“她如何留那么少?”

  吕二婶赔笑说:“实不瞒将爷,太太从闯营出嫁时候,陪嫁的和添箱的细软和首饰很多,连赏赐男女亲兵们东西也都有了。太太想着小袁营中除孙姨太太和金姨太太之外,另有众家将领的太太很多,应该让大家都分到一点东西。所以她只留下四包首饰和四匹绸缎,多一件也不肯留,黄金白银一两不要,都请将爷你亲自处分。”

  袁时中不再多心,说道:“太太果然是在高夫人身边长大的,十分通情达理,心地开阔!”

  吕二婶向袁时中福了一福,赶快退出。刚出屋门,忽然听见那个蹲在地上的年轻人站起来说:

  “袁将爷,你莫信他的瞎话。他不姓陈,也不是卖书的。他姓田,是田家庄的大财主,家中骡马成群,金银财宝成堆。你一动刑,他就会说出实话。”

  屋里空气突然一变,片刻间寂然无声。那个穿蓝绸长袍的中年人面色如土,张皇失措,赶快站起,两腿打颤。袁时中先打量年轻人,随后向惊恐的客人问道:

  “你刚才对我说你姓陈,是卖书的,也卖笔墨纸砚,他是你雇的伙计,替你挑书和文房四宝,原来都不是真话?”

  中年人低头不语,越发颤栗不止。

  年轻人恨恨地说:“他任读圣贤书,还是个黉门秀才,祖上也是做官宦的,在乡下依仗他家有钱有势,专意欺压平民。请将军大人将他吊起来,狠狠一打,他就会献出来金银财宝。”

  袁时中听到说这个中年人原是资门秀才,又将他通身上下打量一遍,看出来这人确实是个斯文财主,笑着问道:

  “他说的都是实话么?”

  中年人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正要跪下去恳求饶命,却听见袁时中连声说:“坐!坐!”他惶惑地望望时中,重新坐下。

  袁时中向年轻人问:“你怎么知道他家中底细?”

  年轻人回答说:“我做他家的奴仆很久,所以最知底细。请将军不要饶他!”

  袁时中的脸色一变,骂道:“混蛋!该死!我宰了你这个无义之人!”

  年轻人一时莫名其妙,慌忙跪下,分辩说:“将军老爷,小人所说的全是实话。倘有一句不实,愿受千刀万剐!”

  袁时中怒目望着年轻人,恨恨地说:“你想要我杀你的主人么?我虽做贼,决不容你!……来人,给我捆起来,推出去斩了!”

  立刻进去两个亲兵,将年轻仆人绑了起来。仆人大叫:

  “我死得冤枉啊!死得冤枉啊!……”

  袁时中催促亲兵快斩,并且对这个仆人说道:“你以仆害主,毫不冤枉!”

  年轻人从屋中被推着出来,挣扎着扭回头,恨恨地说:“我死得冤枉,确实冤枉。原来你白投闯王旗下,并不是替天行道的人!”

  袁时中对亲兵说:“他敢骂老子,多砍几刀!”

  年轻人被推到院中,破口大骂。亲兵们对他连砍数刀,他才倒在地上,疼痛乱滚,骂声不绝。又一个亲兵踏着他的身体,就地上砍了两刀,割断他的首级。庭院中一片血污,将吕二婶和两个女兵惊骇得目瞪口呆,不忍多看。

  袁时中向中年人问道:“我已经替先生处分了不义奴仆,你还有什么话说?”

  中年人站起来说:“请将军赏赐一条席子,将我的这个无义奴仆的尸首裹了,埋到村外。”

  时中点头说:“你真是一个长者,好心肠!”他吩咐亲兵们用席子将尸首卷了,抬往村外掩埋,又问中年人:“你现在打算往哪儿去?”

  中年人回答说:“我实想逃往毫州,但怕又被将军手下的巡逻抓到。”

  “现在天色不早,你怎么好走?”

  “听说往南去五六里外即无你们的人马。再走十几里,我有地方投宿,不会再遇意外。”

  “既然这样,我派几名弟兄送你出五里之外。”

  中年人深深一揖,说道:“承蒙将军厚爱,得以不死,并承派人护送,实在感恩不尽。小人名叫田会友,草字以文。只要平安脱险,他日定当报答将军。现在就向将军告辞。”

  袁时中也不留他,吩咐袁大洪派四名弟兄送客人一程。他还将客人送出堂屋口,拱手相别。

  吕二婶在袁时中出来送客时赶快拉着两个女兵躲开,随即回到慧梅面前,将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她说话时,两个女兵不断插言补充。她们对此事十分不平,对被杀的仆人十分同情,所以在述说时激动得流泪,有时咬牙切齿,说不该这样枉杀人命,放了坏人。

  这时慧剑等七八个大小女兵头目刚刚收了操练,都来到慧梅的屋中玩耍。听了此事,都气炸了,公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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