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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031217艺术感觉与艺术创造(上)-曹文轩-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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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文轩,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1954年1月生于江苏盐城。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协副主席。主要文学作品集有《忧郁的田园》、《红葫芦》、《蔷薇谷》、《追随永恒》、《三角地》等。长篇小说有《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根鸟》等。主要学术性著作有《中国80年代文学现象研究》、《第二世界——对文学艺术的哲学解释》、《20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小说门》等。2003年作家出版社出版《曹文轩文集》(9卷)。《红瓦》、《草房子》以及一些短篇小说分别翻译为英、法、日、韩等文字。获省部级学术奖、文学奖30余种。其中有宋庆龄文学奖金奖、冰心文学大奖、国家图书奖、金鸡奖最佳编剧奖、中国电影华表奖、德黑兰国际电影节“金蝴蝶”奖、北京市文学艺术奖等奖项。 

  内容简介: 

  感觉是思维的起点。感觉是思维的绝对前提,无论是理性思维还是艺术思维。思维的运转,依赖于提供经验材料的感觉。没有感觉,就没有经验材料,而没有经验材料,思维的运转也就失去了推动力。没有感觉,就没有颜色、声音、温度、气味、时间和空间,甚至可以说就没有人类的文明史。细究起来,人类的今天以及拥有今天这样一个世界,所有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来源于感觉。 

  感觉意识的由来已久,培养了西方人对感觉不断回味和沉思的习惯,生成了一种普遍的感觉意识,这一点,我们即使在阅读西方人的学术著作时都能体味到。我们在阅读康德的《判断力的批判》和《实用人类学》这样一些纯粹哲学著作时,常常为他那种细致的、敏感的、清晰的感觉能力而惊叹。比如,他在谈到对人类进行研究,将会遇到人的本性自身带来的困难时说:“那觉察到自己被考察或被试图研究的人,也许会出现窘迫、难堪之状,因此他不能表现出自己本来的样子;或者就会装模作样。即使他只想研究自身,那么首先由于他那通常一旦产生便不容伪装的情绪冲动,他便进入一种尴尬的处境:当内心冲动在活动时,他不观察自己,而当他观察自己时,内心冲动又平息了。”类似于这样的感觉分析,在西方人的即使十分理性的著作中也到处可见。这一方面说明了他们习惯于对感觉进行省察,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他们自己本人所具有的极为敏锐的感觉能力。 

  关于理性思维意义上的感觉与艺术思维意义上的感觉的区别,我们是不太注意的。而我认为,这个区别工作非常重要。我们在许多问题上的观念混乱和错误,都与未能对这两者加以区别有直接关系。 

  理性思维意义上的感觉属于真理范畴,具有科学性,它要求这种感觉有最大的可靠性,要求它反馈给意识的信息符合被感觉物的全部真实。之所以这样要求,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接近和获得真理。由于感觉的错误,在我们的真理中,有许多伪真理。错觉经常使人迷途失径,甚至将人引入歧途。在人类的历史上,错觉曾无数次地给人类带来灾难。早在十七世纪,培根就已清楚地看出这一点。他把人的错觉称之为“假象的劫持”。一千个诗人会有一千种感觉。理性意义上的感觉的方向是走向“一”,艺术思维意义上的感觉的方向是走向“多”。 

  12月24日,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百家讲坛》特邀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曹文轩精彩讲述《艺术感觉与艺术创造》。敬请关注。 

  《艺术感觉与艺术创造》(上) (全文) 

  我今天所讲的,不仅仅是一个从事文学研究的人对于文学艺术的理解,更是一个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对文学艺术的理解。许多看法,来自于我在创作过程中的感受。作为一个写过不少小说的人,我对艺术感觉的如此在意,纯粹是因为我在写作过程中觉得它实在太重要了。 

  一。感觉与思维 

  感觉是思维的起点。感觉是思维的绝对前提,无论是理性思维还是艺术思维。思维的运转,依赖于提供经验材料的感觉。没有感觉,就没有经验材料,而没有经验材料,思维的运转也就失去了推动力。没有感觉,就没有颜色、声音、温度、气味、时间和空间,甚至可以说就没有人类的文明史。细究起来,人类的今天以及拥有今天这样一个世界,所有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来源于感觉。因此,感觉是哲学本体论、认识论和人论的最基本命题。奥地利哲学家马赫把感觉推到人类思维的显赫位置:“我常常被引进感觉的分析这个领域里来,这是由于我深信全部科学的基础……须等待着感觉的分析作进一步的重要的阐明”。“感觉是第一性的存在……”。 

  由于感觉对思维处在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上(真理与谬误,理性与艺术,都与感觉息息相关),因此,西方对感觉的研究一向是非常下功夫的。柏拉图(“洞窟理论”)、达尔文(《情绪的表现》)、叔本华(《意志与表象的世界》)、马赫(《感觉分析》)、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导论》)等,都从不同角度对感觉进行了极为深刻的研究。这种研究甚至细致入微到对某一种感觉的专门研究(葛兰德·阿伦:《颜色的感觉》、勒卜:《论手的感觉空间》等)。西方科学的强健,与西方感觉意识的深入骨髓紧密相关。 

  感觉意识的由来已久,培养了西方人对感觉不断回味和沉思的习惯,生成了一种普遍的感觉意识,这一点,我们即使在阅读西方人的学术著作时都能体味到。我们在阅读康德的《判断力的批判》和《实用人类学》这样一些纯粹哲学著作时,常常为他那种细致的、敏感的、清晰的感觉能力而惊叹。比如,他在谈到对人类进行研究,将会遇到人的本性自身带来的困难时说:“那觉察到自己被考察或被试图研究的人,也许会出现窘迫、难堪之状,因此他不能表现出自己本来的样子;或者就会装模作样。即使他只想研究自身,那么首先由于他那通常一旦产生便不容伪装的情绪冲动,他便进入一种尴尬的处境:当内心冲动在活动时,他不观察自己,而当他观察自己时,内心冲动又平息了。”类似于这样的感觉分析,在西方人的即使十分理性的著作中也到处可见。这一方面说明了他们习惯于对感觉进行省察,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他们自己本人所具有的极为敏锐的感觉能力。 

  对于这一点,我们在西方的文学艺术中,可能会更有更深刻的体会。它在表现人物时,总是尽力去体察和描摹人物的种种感觉。西方小说和戏剧总给人一种印象:那些人物感觉丰富、复杂;他们敏感,并且喜欢品味自己的感觉,或琢磨别人的感觉。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我们可以经常听到一个人物自己对自己的感觉的表白,或是对别人的感觉作极为细致的剖析,让人有一种灵魂被揭示,仿佛来到光天化日之下的透彻感。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有一篇小说叫《象棋的故事》。其中有一个绝妙的细节:德国人占领奥地利,一个人被抓起来关在一间什么也没有、只有四面空空白墙的囚室之中,他什么也不到,甚至什么也听不到。他的感觉处在高度饥饿的状态。这天审讯他,他忽然看到一个景象:法官的一件挂在衣 

  架上的大衣上,正有一颗晶莹闪亮的水珠在沿着衣服的缝隙往下徐徐滚动。对于他来说,这个形象实在太鲜明了,也太生动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珠,心里激动不已。 

  作为创作主体,那些艺术家本人,他们也极为看重自己的感觉。他们宁静地沉浸在对世界的感觉之中。后来的印象派、意象派、感觉主义以及各种各样的现代派艺术,则把感觉奉为上帝,而拜倒在它的脚下。 

  中国人的感觉能力自然十分优良。但后来这个意识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就比较的薄弱。直到今天,我们也很难找到几部稍微系统一点的对感觉进行深入研究的著作。省察,这是中国传统。一日三省,可见省察之频繁。然而与西方有别,它只是反省自己的行动和思想有无越轨行为,有无违背伦理道德的地方,而不大注意省察感觉的。这种玄想,不是对感觉的感觉,而是对自己言行的道德反思。 

  这是一种缺憾。这种缺憾影响了后来的中国在哲学、心理学、生理学等科学方面的深入。感觉意识的缺乏,使得我们不能自觉地培养对外部和内部世界的感应能力,从而使世界在我们的意识中的丰富性减小了。又由于对感觉的错误缺乏清醒的认识,使得理性陷入荒谬还毫不觉察。这种缺憾对我们的文学艺术更是大为不利。我们想不到去敏锐自己的感觉能力,以使自己充分地感受人、自然和社会。如果说中国古代文学和中国现代文学在这一点上并无明显不足的话,那么,中国当代文学严重缺乏感觉色彩,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它显得那么的迟钝、呆板、毫无生气、缺乏灵性,生动的世界,在这里变得僵硬、死气沉沉。至于说对世界的独特感觉则更无从谈起。 

  说七十年代末以前的中国当代文学感觉麻木或者说感觉迟钝,我以为这样的概括是不算过分的。说文革十年艺术感觉几近消失,反对者大概也没有太多反驳的理由。近几年,有些批评者抑或是因为生路的拥挤,欲要垦荒开拓,扩展疆土,抑或是真的怕滑漏了文革这段历史,让文学史上落下一段令人遗憾的空白,作清醒与客观状,蓦回首,想得一个“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奇,终究未能如愿。那些四处搜寻、“钩沉”而得的所谓“文学作品”,毕竟凤毛麟角,大部分东西还是不太像样子,实在让人生不出冤枉了那段历史的犯罪感来。依我看,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其艺术方面的可说之处,大概还不如那几个霸持着十多亿中国人许多年头的样板戏来得“精湛”,《智取威虎山》中“打虎上山”与“舌战小炉匠”等,今天看来,也还是一些好戏。《沙家浜》中“智斗”一场,也还是很中看的。 

  那是一个扼杀艺术的感觉、又根本不觉得被扼杀的时期。这个时期,不可能出现天才奇迹。这是一个大概永远让人沮丧的时期。我们可以通过对它的研究获得价值,但它本身确实没有创造多高的价值,研究价值与被研究对象本身的价值,这两个概念应当分清。不可混为一谈。有研究价值不等于研究对象有价值。同样,不留历史空白,不等于可以说任何一段历史都是同等辉煌的,是不存在价值高低之区别的。中国历史上,有些段落上,文学成就高,而有些段落上成就就低,甚至很让人悲哀,这是一个事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时期,使中国文学的艺术感觉钝化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且不要说有感觉意识,即便是“感觉”这个单词,在文学家的圈子里也很少被人提起。没有感觉。一个驳杂纷呈、茫无边际的存在,因为没有感觉而实际上等于不存在了。一个永不可说尽的自然界恰恰被说尽了,说到最后就只剩下一轮太阳,几株葵花,外加长河大浪,暴风骤雨,“十八棵青松傲苍穹”。无限丰富的意象,被简化成有数的几个而被成千上万的人的所运用。再说人间。这人间本也是说不尽的。各式人等,千差万别,人情世故,异常复杂,其间的微妙,一个人今生永世也不能全部领悟。被文学开采挖掘了多少个世纪的人性岂可被三言两语说穿道破?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间,说到最后也恰恰被说尽了。一些简陋、粗糙、只须用几道公式便可立即解清全部作品的文学艺术,恰恰产生于一个最强调世界之复杂的时代。那时的全部宣传工具以及各种各样的宣教形式,其宗旨是一致的:让人民复杂起来。这一段时间,文学只有公众意象,而无文学家的个人意象。文革十年是个复杂化的过程,而实际上是个简单化的过程。它把纷繁复杂的现象进行归类,进行删减与淘汰,而呈出几根明了的筋络来。当这几根筋络呈现出来之后,它宣告这个世界已被揭穿了,只要用少许几个单词便可轻而易举地概括。老一代作家的蛰伏与沉默(他们本是有“感觉”这一意念的,并有深刻领会的。在他们的文章中,经常可以看到这个字眼。钱钟书先生的《通感》一文,是专门讲艺术感觉的。在创作实践中,也显示了他们在这方面的能力。我们以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非常有特色的作家废名先生的小说《桥》为例,给大家一个印象。小说分上下篇,共四十三个标题,而这四十三个标题差不多都是一个让人产生优美感觉的风景:井、落日、芭茅、洲、松树脚下、花、棕榈、河滩、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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