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虽然小-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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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说:〃我们有二十分钟时间观光。〃
嘉扬一时间看到那么多档摊,十分兴奋,到底年轻,立刻到处游览,可惜有事在身,带不了那么多杂物。可是她还掏出美金买了一双宝石耳环,打算送给母亲。
稍后他们继续行程,路上珍一言不发。
目的地是一座乡公所模样的平房,当事人已经在等他们。
那是两个中年大汉,穿宽袍大袖的传统服装,戴红白格子头巾,目光似豹子。
珍在他们对面坐下,示意嘉扬,工作已经开始。
虽是公众地方,嘉扬还是十分警惕,只听得珍先是用阿拉伯语,随即用英文急促交谈。
只听得珍问:〃你还记得往事?你还记得泰特斯?〃
其中一个大汉瞪着珍,〃你是谁,你不是甚么记者,啊!我明白了,你长得与泰特斯一模一样,你是那女婴,你长大了,你前来寻仇!〃
嘉扬措手不及,瞠目结舌,这是怎么一回事?
电光石火间,嘉扬明白麦可与珍一路上窃窃说的是甚么了,他们一早知道这次要来见的是甚么人。
这时,珍冷笑:〃是,我要亲眼来看看是谁令我变成孤儿,舅舅。〃最后两个字自齿缝嘶出。
大汉毫无悔意,冷笑说:〃你母亲咎由自取,不贞是死罪。〃
嘉扬终于将拼图砌在一起,那一次,珍伊娜说的领养儿,是她自己,不是麦可。
多么可怜的身世。
嘉扬看到珍双目通红,瞪着她的亲人,也是她的仇人,她咒着:〃畜生,我终于找到了你。〃
大汉暴怒,忽然跳起来,伸长手臂,嘉扬眼尖,看到黑色枪管。
嘉扬本能反应,扑过去推开珍伊娜,同时间麦可丢下摄影机去对付那大汉。
已经太迟了,嘉扬只听得噗一声,枪已经发射子弹,接着,警察一涌而入抓人,鸭都拉居然在场,大声问:〃你们都没事吧?〃
原来一切均是安排好的。
嘉扬百忙中看到珍的衬衫上的血,〃啊!你受伤了。〃
珍伊娜挣扎着站起来,〃不,我没事。〃
那么,血从何来?
嘉扬低头看自己,才发觉左臂沁出血液,火炙刺痛感觉随即而来,她尖叫起来,中枪的原来是她。
这时,救护车也赶到,麦可一手抱起她往救护人员跑过去。
…真相、披露、利用、反应……是珍伊娜与麦可的密语。
嘉扬愤怒这枪打中她的心脏的话,她就永远见不到母亲了。
医务人员替她验伤,幸亏只属皮肉擦伤,敷药包扎后无大碍出院,接着到警局录口供。
做完这一切,嘉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收拾行李。
鸭都拉回来兴奋地说:〃他因抢劫外国游客被起诉,不准保释。〃
连嘉扬都不禁嗤一声笑出来,伤外国人有罪,杀亲妹无罪。
珍过来轻轻说:〃对不起。〃
嘉扬仍然不出声,中国人说的夫复何言就是这个意思。
〃抱歉,我们的确隐瞒了真相,利用了你,可是事前并未想到有这样大的危险。〃
嘉扬忽然讽刺说:〃幸亏你舅舅的枪法大不如前了。〃
珍伊娜别转苍白面孔。
虽是轻伤,嘉扬左臂已经动弹不得,她坐在地上,非常懊恼。
珍轻轻说:〃你可以回家。〃
麦可咳嗽一声,〃让我解释一下。〃嘉扬看着他。
〃珍终于把家事了结,从今起心灵可以疗伤,我们录得惊人新闻片断,立刻可以出售播放,引起世界注意,请原谅我们事先没向你披露那大汉是甚么人。〃
嘉扬看着天花板。
鸭都拉又一次过来说:〃美国广播公司找珍伊娜。〃
珍看着嘉扬,〃如果我的助手不原谅我,那就算了。〃
嘉扬忍不住说:〃千载难逢机会,还不去讨价还价。〃珍紧紧拥抱嘉扬,她随即去听电话。
麦可说:〃你救了她。〃
〃我不与你说话。〃
麦可不去理她,〃以后我愿意向你坦白一切。〃
〃是吗,说你的恋爱史来听听。〃麦可无奈地搔着头。
这时嘉扬的电话响了。她一听到母亲的声音泪盈于睫,巴不得立时飞回家中。
〃好吗,你伤风了?〃
〃妈妈,我正在办公,稍后与你再谈。〃
这时,珍听完电话回来。一看就知有好消息,她一脸红光,双眼恢复神采。
麦可问:〃怎么样?〃
〃他们明早派代表来见我们,一并带来新的合约。〃
麦可问:〃甚么合约?〃
〃我们三人将受聘于ABC,但属独立摄制组,继续我们行程,可是经费大大增加,并且随时有支持队帮忙。〃麦可大声欢呼。
珍伊娜看着嘉扬,〃不过,三人组假使少了一人,我愿意作罢。〃嘉扬不出声。
珍伊娜真是厉害脚色,正是,人家吃盐已多过彭嘉扬吃米,一切胸有成竹。
嘉扬尚未回答,她又说:〃我努力向他们介绍推荐嘉扬的学识、胆识、责任感以及归属感,并提出在这次专辑完成后继续聘用。〃
嘉扬沉默,有甚么不是血汗换来,这是好机会,许多新进记者愿意用一条左臂来交换。
她终于说:〃看过合同再讲吧。〃珍松口气,躺在地上。
麦可很是欢喜,〃珍,你收复失地有望,可扬眉吐气。〃
〃嘉扬是我的福星。〃
那晚,嘉扬噩梦连连,一下子看见左臂烂断下来,长满蛆虫,忽尔又见母亲在她面前眼泪涟涟,惊醒之后,背脊被冷汗湿透,她本想大叫,可是将惊呼硬生生吞下肚子。
她强自镇静:已经是大人了,无论是决定前进抑或后退,都不得反应过激,惹人耻笑。
嘉扬发觉额角滚烫,她取出行李,找到旧上司赫昔信给她的百宝锦囊,取出探热针及退烧药,自任赤脚医生。
天渐渐亮了,嘉扬靠着窗口观赏曙色,从这里往回走,十五小时航程便可抵家,大可重返旧职,轻松地报告天气,腻了,去教小学,或是到大学读法律,迟早总会遇见合适对象,成家立室,生儿育女。
嘉扬踌躇了。
就在此时,两只猎隼自门口疾驰而出,迅速朝远处飞去。
嘉扬凝视良久,有顿悟,她下了决心。珍伊娜利用她,她也可以利用珍,彼此交换利益,社会才有进步。她闭上双眼休息。
不久珍来敲门,〃嘉扬,对方派了人来。〃
嘉扬苦笑,这便是商业社会,你若有利用价值,哪怕是不毛之地,荒山野岭也有人找上门来捧上合约,如不,登门求见,也准吃闭门羹。
广播公司笑容满面的两名代表其中一个是华裔,他叫林日保,是名律师,试探地问嘉扬:〃会讲粤语抑或国语?〃
〃都会一点。〃
他立刻用普通话说:〃一会儿我们去吃清真饺子。〃
嘉扬骇笑,华人真是纵横四海,吃遍天下。
他们二话不说,把合约摊开来说。这一谈便是个多小时。
珍伊娜的要求繁复琐碎,大概是从前吃过亏,今日学了乖,事事白纸黑字订得一清二楚,条件包括拥有私人办公室及一名秘书,并且即日生效。
两名代表看着彭嘉扬,〃彭小姐有甚么要求?〃
〃你们有否相熟的西医?〃
那林日保说:〃我立刻陪你去。〃
〃彭小姐请在此处签名。〃
嘉扬看一看珍,珍点头,嘉扬与麦可签下合约,注明与珍伊娜所签旧约作废,从那一刻起,他们三人组即成为大公司属员。待遇、福利,全部不同。
林日保已在看麦可拍摄的新闻片段,看完不发一言,取过外套,〃彭小姐,我们去找医生。〃
珍说:〃麦可,你陪一陪嘉扬。〃
嘉扬却说:〃我毋须人照顾。〃她登上林日保的车子。
第四章
林日保用普通话同嘉扬说:〃你才是三人组的灵魂。〃
嘉扬连忙欠欠身,表示不敢当。
〃我看过片段,并非胡乱夸奖,或是企图分化你们三人,这次工作完毕,我们可以立刻与你签约。〃嘉扬不出声。
〃愿意同我介绍你自己吗?〃
嘉扬约略把她的身世、年龄、履历说了一下。
林日保纳罕地问:〃天天打电话给母亲?〃
〃记者的母亲也会担忧。〃
〃真是,我怎么没想到。〃他笑了。
见到白人医生,详细检查完毕,这样说:〃康复得很好,多喝水,多休息。〃林日保送她回去。
〃下一站是印度吧。〃嘉扬点点头。
林日保说:〃愈是古国,女性地位愈低,你看到的一切,将使你战栗。〃
嘉扬不出声,她知道这次旅程看到的,将成为她终身烙印。
林日保说:〃没想到平日缄默的你做起新闻来那样凶猛。〃嘉扬一怔,料不到有人那样形容她。
〃珍伊娜思想已经老化,又嗜酒,试过失场,已无人愿意聘请,她需要你这种新血。〃
嘉扬仍然沉默。
〃黑麦可崇尚自由,不喜受合约束缚,看你能否成功说服他追随你,照说,也不是难事。〃不论从事何种行业,都先得学会做一只狐狸。
林日保把名片给她,〃随时与我联络。〃
〃谢谢。〃
林日保微笑,〃总算开口了。〃
他又说:〃年轻貌美的女子无论做甚么都占便宜。〃
〃我不会利用色相。〃
林日保却说:〃色不迷人人自迷。〃他走了。
珍伊娜缓缓踱出来,闲闲说:〃支那人与你讲甚么?〃
〃喂!〃嘉扬抗议。
〃可是说我早已过时,工作不力?〃
嘉扬轻轻答:〃你这样一讲,连我都知道了。〃
珍伊娜问:〃他们看中了你?〃
嘉扬不置可否。
〃钟毓幸以后已许久没有华裔新面孔登场了。〃
麦可把她们的行李摔出来,〃该上路啦。〃
嘉扬背上背囊,忽觉沉重。
珍伊娜说:〃我一早知道你非池中物。〃
嘉扬说:〃我忘了拿手表。〃
她回转房间,发觉桌子上有一面小镜子,她仔细一看,见镜上有残余白色粉末。
呵,不要多事,已经要离开这个地方,甚么都装作没看见最好。
她取了手表便出门。
最不舍得的是那两只猎隼,像送客似在空中回旋,嘉扬不住朝它们摆手。
〃走吧。〃他们不过是过客,应收拾恋恋不舍之心。
进了候机楼,嘉扬摊开日志手册,在自制地图上画上一条红线,自安曼连接到加尔各答。
麦可微笑,〃嘉扬真可爱,还似小学生似自画地图。〃
珍伊娜懒洋洋说:〃你懂甚么,这叫做童真看世界。〃
麦可感喟,〃嘉扬也算得是社会的蓝眼儿了。〃
英国人口中的碧眼儿指父亲心目中最宠爱的孩子,与眼珠实际颜色无关。
嘉扬听到只是笑。
麦可问:〃这些资料,将来准备写书用吧。〃嘉扬点点头。
〃用中文还是英文?〃
〃尚未决定。〃
〃届时记得签上下款送一本给我。〃嘉扬只是笑。
〃书名叫甚么?〃
嘉扬据实说:〃还未知道。〃
麦可建议:〃用蓝眼儿看世界吧。〃
嘉扬谦答:〃我不过是管中窥豹。〃
珍伊娜说:〃他们华人的修养好,一贯低调,从来不夸奖自己,明明有九十分也说成只有六十分。〃
嘉扬连忙分辩,〃我真的只有五十分。〃大家都笑了。
他们登上飞机。
麦可的手提行李无意碰到嘉扬左臂,她雪雪呼痛。伤口缝了几针,像一条小蜈蚣,爬在雪白的手臂上,看上去有点诡异。
麦可用宝丽莱相机对牢伤口拍了几张照片给嘉扬,嘉扬夹在日志中当书签。
珍伊娜说:〃抱歉我没有将身世告诉你。〃
〃那是你的私事。〃
〃家母与一名英国人私奔生下我,她娘家一直认为是奇耻大辱,利用亲情诱她回去探亲,还未进家门已经中枪倒地。〃
嘉扬问:〃他们为何践踏妇女?〃
大家默然。
半晌麦可才说:〃也许,因为妇女生活上需要照顾,久而久之变成一宗附属品,任人宰割。〃
嘉扬感慨,〃是,像一只狗或一只猫一样,日久失宠,仍吃得饱已经很好。〃
她想到了自己母亲,黯然神伤。
〃咦,你怎么会有感触?〃
〃实不相瞒,家母自三十六岁起就过着寡妇般生涯,丈夫在生,但另结新欢,对她不理不睬。〃
珍抬起头想一想,〃到了这种地步,女方亦应负责。〃
嘉扬说:〃我也觉得她应该走出去。〃
〃她还贪图甚么呢,一个虚假的名分?〃
〃不,她只是缺乏勇气,她没有胆量。〃
〃所以只得天天接受侮辱……生活质素,如此低落,自尊荡然无存,生不如死。〃
嘉扬落下泪来。
〃咦,嘉扬,那是你父母的事。〃
嘉扬拭泪,〃在我们的社会里,母女同心。〃
〃呵,那压力岂非太大。〃
〃是,我们的荣辱也往往牵涉到整个家族。〃
麦可皱上眉头,〃多么麻烦。〃
珍扯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