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虽然小-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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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饶人,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珍已沉沉睡去。
嘉扬无限感慨,老兵只能战死沙场,回家?已经无家可归。
麦可轻轻说:〃其实,你大可访问胡自悦,她是一个好故事。〃
〃咄,她锦衣美食,岂是我们访问对象。〃
麦可说:〃受压迫女性是不受尊重,地位被贬低的女性,有时与经济情况无关。〃
嘉扬又想到母亲。
〃你说得对。〃
〃没想到黑人也有脑袋吧。〃
嘉扬答:〃确实意外,是几时的事?〃
麦可也够捉狭,〃在华人开始随地吐痰的时候。〃
〃呵,我们瞄得很准,当心一口吐到你脸上。〃
麦可问:〃一定要彼此侮辱吗?〃
〃有关国体,寸土必争。〃
麦可笑了。
珍醒来,〃麦可你不觉最近笑得太多太响?〃
麦可噤声。
幸亏珍转个身又睡去。
麦可又问:〃有人在彼岸等你?〃
〃妈妈等我回去做哥哥伴娘。〃
〃无男友?〃
〃真难找,大部分肤浅,又有许多是书呆子,有些家境太好,又有些太差。〃
〃一定要黄皮肤吧。〃
嘉扬点点头,〃我答应过母亲。〃
珍忽然又搭腔:〃麦可,这一切与你何关?〃
原来她甚么都听到。
抵达东京,候车时已有娇小的东洋女与麦可搭讪,知道他是摄影记者更加笑得像一朵花,问他在哪家酒店下榻,又送上电话号码。
嘉扬在一旁骇笑,这比港台女性的胆色又胜多多,东洋一切抄袭自中华及西洋,煞有介事,织成一块华丽的百家布,披在自家身上,连大胆开放都学得似模似样。
三人上车,到旅舍安顿好行李,随即出发采访。
当事人叫德兰妮,在联合国任职,比嘉扬年纪大一点点,五官漂亮,衣着时髦,性格也爽朗。
她寄住在当地一所老房子里,一早在门口恭候,看见他们三人组,高兴地说:〃门牌很难找。〃
麦可早已架好摄影机拍摄。
珍伊娜问:〃这次来可见过雅子?〃
〃哪里见得到,一入侯门深似海。〃
〃你有否尝试?〃
德兰妮摇头,〃我对他们的礼节不甚了了,何必去打扰她,她已经不是我的同学雅子了。〃
〃你们在哈佛同室?〃
〃是。〃她拿出照片簿。
嘉扬好奇,探头去看,那只是普通大学女生的生活照片:在舞会上,喝啤酒、打草地网球、身穿睡衣在宿舍温习……
彭嘉扬也有一本那样的照片簿。可是这些照片的主角将来会成为古国皇后。
嘉扬说:〃她很漂亮。〃
〃的确是,高大硕健,平和可亲,又是优秀学生,很多人追求她。〃
〃可是,她嫁了一个比她矮上四吋的德仁,并且,一起走路时,她不得超过他,也不能与他并排,必须落后三步。〃
〃这是规矩。〃
珍伊娜取出袖珍摄录像机,播放片段,〃这是雅子大婚实录,穿上传统礼服,她为甚么眉头紧锁,神经紧张?〃
德兰妮一时口快:〃穿着十多层拖地长袍,她说她怕摔跤。〃
珍伊娜立刻问:〃这么说来,她婚后你们还有联络?〃
德兰妮不出声。
〃你们仍有对话吧。〃
〃雅子是一念旧的人,看,这是她寄给我的结婚请帖。〃
像一本小册子般有十来页,白底熨银字,十分精美雅致。
德兰妮微笑,〃设计多美,没辜负印刷与纸张都由日本人发明。〃
嘉扬的声音忽然冷峻,〃不,那是中国人的技术,稍后流传到日本。〃
德兰妮很大方,不予争辩,〃我没有出席,今日倒有点后悔。〃
嘉扬看着请柬信封,发觉邮票上又印着二次大战时具侵略性的日空一字,而不是较温和的日本,她觉得错愕,可怕。
但她不再言语。
〃雅子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出身也好,本想有自己的事业,出任外交使节,初人民对她也有盼望,猜想她或者有可能改善皇室透明度,可是迄今如石沉大海。〃
珍伊娜说:〃她在这几年内只露面三数次。〃
〃每次在电视中出现,总是像雕塑般动也不动,双腿并排……以前我们时时盘腿坐地下聊天。〃
嘉扬问:〃是甚么原因促使她答允这头婚事?〃
这时德兰妮忽然幽默地说:〃那的确是一头好人家。〃
大家都笑了。
〃我的资料就这么多。〃
〃已经很好,谢谢你。〃
他们喝了一杯清茶告辞。
〃纽约再见。〃
嘉扬忽然想回家。
珍对她说:〃你可到银座购物。〃
嘉扬摇头,〃我衣着打扮都很随便,有时只用母亲穿剩衣物。〃
〃那么,去喝杯咖啡吧。〃
灵敏的嘉扬忽然明白了,珍是要使开她,〃是是,我马上去。〃
她在小路闲荡,钻进书店看色情漫画,看得骇笑。
一时想起,王妃与她母亲,其实都好似伊斯兰妇女,自顶至踵蒙着黑衣远而充满荆棘。
她到一间小小咖啡室坐下,叫了饮料,又听到了卜狄伦的歌声。
是著名的〃彼时我苍老得多,现在是反而年轻了……〃
坐在柜台上一个标致的女郎用普通话咕哝:〃这把声音难听死了。〃看样子是侨民。
嘉扬不出声。
一个像店主的男子走出来替嘉扬添咖啡。
那女子媚笑着说了几句日文。
嘉扬想,一个人活下去总得出些法宝。
喝完咖啡离去,走到大街,只见华灯初上,铺天盖地的活动霓虹光管,一个东京,一个拉斯维加斯,真是世上最多霓虹灯的地方,嘉扬一点也不喜欢。她回旅馆去。电话接通了,未来大嫂周陶芳问:〃你在东京?〃
〃咦,你怎么知道?〃
〃嘉维找到一架电话示踪器。〃
〃呵,专门为对付我。〃
〃可不是,嘉扬,替我买几支资生堂口红回来,号码是零一及十七,各十支。〃
〃怎么用得光!〃
〃我用来送人。〃
〃好,我替你办,婚礼一切都筹备好了吧?〃
〃对,如大考前夕,我在风眼中休息。〃
〃我妈呢?〃
〃出去了。〃
又不在家?〃她最近心情如何?〃
〃很沉默平静。〃
〃工作完成没有?〃
〃快了。〃挂下电话,嘉扬检查砂眼,已经好了许多,手臂上伤口亦渐渐平复,只可惜皮肤比从前粗黑。
麦可来敲门。
〃嘉扬,告诉你一件事。〃
〃请说。〃
〃珍叫我把你的镜头全部删剪。〃
嘉扬一怔,会不会她也听到甚么?
〃她警告我,如果给你知道,就开除我。〃
〃你不怕?〃
〃我拿救济金生活时都未曾怕过。〃
〃你也别太欺侮她。〃
〃她若是十年前的珍伊娜,我可不敢得罪她。〃
〃世态炎凉。〃
〃喂,我还有约会,对不起,再见。〃
外头有年轻女子等他,高度才到他腋窝,二人高高兴兴寻欢去。这叫做自由?不擅于处理自由比没自由更可悲。
那一个晚上,珍都没有找嘉扬说话。
第二天一早,嘉扬正整埋好行李预备飞香港,珍伊娜走过来,把一张飞机票放桌上,〃嘉扬,任务完毕,你可以回家了。〃意外得叫嘉扬瞪大双眼。
〃接着的旅程,我自己会跟,至于薪酬,全数照付。〃彭嘉扬被解雇了。嘉扬不想多讲,顺手拾起飞机票。
〃你不问理由?〃
〃不是工作完毕收队吗?〃
〃你心知肚明。〃
为免事情变得丑陋,嘉扬说:〃我还有事做,珍,多谢你赏识提拔,后会有期。〃
此时此情,说这番话,好似有点讽刺,但嘉扬是真心的。正等于此刻的她本来可以解释:〃是老板不要你,不关我事〃,那岂非更加火上浇油。她并没有取过那张飞机票,拎起行李开了门就出去。
耳畔还听见珍冷笑一声:〃那约翰森是甚么东西!ABC数人物,哪里轮得到他。〃
一个人总不能一失意就骂其它人不是东西,他虽不是东西,倒也正操生杀大权,脾气不好,真是事业上一大障碍。
迎面碰见麦可,〃咦,一早你去哪里?〃
〃珍叫我滚蛋。〃
麦可吃惊,〃我送你到飞机场。〃
嘉扬无奈,〃太远了,她或者需要你。〃
麦可点头,〃嘉扬,你会成功,你懂得替人着想。〃
〃还剩下多少站?〃
〃香港、曼谷、吉隆坡。〃
〃祝你们好运。〃
〃嘉扬…〃
〃你知我电话号码。〃
麦可送她到门口,替她叫了出租车。
嘉扬上车走了。
沿途她闭目养神,不发一声,可是电话响起来。
〃嘉扬,我是约翰森,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嘉扬问:〃是麦可说的?〃
〃麦可是谁?〃他仍然不记得摄影师的名字,〃我与珍伊娜了解过情况,嘉扬,此刻你并非听令于她,毋须离开,你已是我的手下,记得吗?〃
嘉扬立刻说:〃一组人在外工作,亲密好比恋人,一旦猜疑,必无善果,何必勉强。〃
〃是,你譬喻得很好,这样吧,你立刻到纽约来见我。〃
〃我想告三天假。〃
〃干甚么?〃
〃回家。〃嘉扬十分坦白,也不怕人说她幼稚。
〃想家了,〃约翰森的声音忽然温和,〃你去吧,星期一纽约见。〃
一个人走运的时候真是风调雨顺,心想事成,非要把握这机会好好努力工作。
到了飞机场,嘉扬走到柜台,取出信用卡买了张头等票,约十个钟头后便可回家。
时间未到,她进贵宾厅喝杯啤酒。
一坐下,就有人过来搭讪,〃小姐你好,我请你喝香槟。〃
一身酒气,已经酩酊,因是日本人,更加讨厌,嘉扬不去理他。
〃你想结婚?也可以,我们立刻到拉斯维加斯去。〃
嘉扬正想发作,已有人前来解围,把那人推走。
又有人用英语说:〃你是中国人吧。〃
嘉扬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华裔年轻人,一套西装剪裁合身,无比优雅。
她点点头。
他坐过来,〃我叫陈在豪,在温市交易所工作。〃
〃彭嘉扬,记者。〃
〃我见过你的面孔,你曾报道一宗狂汉杀妻儿再自杀的新闻,令我印象深刻。〃
〃那的确是一宗惨剧。〃
〃不,〃年轻人仰起头想一想,〃是你秀丽的脸上那种愤怒与无奈使我感动。〃
嘉扬不由得摸摸面孔。
〃我对自己说,我希望结识这位小姐,四处托人,结果,朋友表妹的姐夫的同事与你熟稔,待他答应做介绍人的时候,你已出差到非洲。〃
嘉扬微笑更正:〃南美洲。〃
〃没想到在候机楼碰到你。〃
〃真巧。〃
〃你晒黑许多。〃
够了,嘉扬不再回答,摊开报纸看起来。
上了飞机,才发觉年轻人坐他身边。嘉扬疲累到极点,几乎立刻昏睡。
年轻人光是看着她的睡姿就很开心:从来没有女子睡得更加失态:仰着脸,张大嘴,呼噜呼噜,但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她浓眉长睫,轮廓鲜明,愈失态愈天真可爱。
嘉扬耳畔隐约听见侍应生说:〃彭小姐,用餐了〃,〃彭小姐,可需要冰水毛巾〃,〃彭小姐,多要一个枕头吗〃……
她自太平洋一边睡到另一边。飞机在跑道煞停她才睁开眼,看见那年轻人对牢她笑。蓦然嘉扬不知身在何处,咦,这是谁,难道她已婚,他是她丈夫?
要呆一会儿,神志才慢慢苏醒回归,呵,想起了前尘往事,她是一名记者,现正回家,眼前之人不过萍水相逢。
可是对时空仍然混淆,她问:〃还未起飞?〃
〃已经抵达。〃这倒也好,如黄粱一梦。
〃我有车,送你一程。〃
嘉扬婉拒,〃我有人接,谢谢你。〃她要了一大杯冰水全喝下去。
下飞机时年轻人想帮她提行袋,那只五十磅重的背囊令他的身体一侧,他意外地说:〃这么重。〃
嘉扬笑笑,将它背到自己背上。
年轻人怜惜地说:〃你的手很小。〃嘉扬不出声。
她过关后叫部出租车一溜烟回家。
抵家门口忍不住流下眼泪,一边按铃一边大叫:〃妈妈,我回来啦。〃
没有人应,都出去了?
嘉扬只得找出门匙开门,用密码解除防盗警钟。
她呼出一口气,摊在大沙发上一会儿,到厨房取水果吃,噫,都到甚么地方去了呢。
她想好好用香皂沐浴,一走进房间,呆住,陶芳的嫁衣挂在她房前,象牙白缎子,坠腰,领口卷边如一朵玫瑰花,漂亮得令人吸气。
她走近轻轻抚摸衣料,嘉扬有种木兰从军回来的感觉。对牢镜子,她呆视自己,黑了,粗了,大眼袋,头发开叉,要多丑有多丑。
她连忙找来香精浸浴,接着敷脸,用橄榄油擦发梢,然后,倒在自己床上等母亲不回又睡着了。
这次,她没睡好,忽尔看见遭人残害的墨西哥妇女肢体,忽尔又看见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