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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忽而今夏-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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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届时也得收拾包袱准备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生活了。
  丹青看着胡世真出门。
  相隔只一点点时候,娟子阿姨就回来了。
  丹青斟上香片茶,〃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
  娟子摇摇头,〃你去了会难过。〃
  〃世上原有生离死别,我可以忍受。〃
  娟子脱下外套,喝一口茶,抬头看了看,〃世真不在?〃
  〃刚刚出去。〃
  娟子犹疑一下,问丹青:〃有没有说去什么地方?〃
  〃没有,附近吧,他没有换衣服。〃
  〃一个人?〃
  丹青点点头。
  娟子看上去有点憔悴,但随即笑了,〃丹青,你守店堂,我上去淋浴睡个午觉。〃
  近年来阿姨与母亲都比较容易疲倦,对着丹青,也不隐瞒什么,〃老了老了。〃她们说。
  有时候午睡醒来,母亲会问:〃什么时候,早上还是晚上?〃
  很迷糊的样子,又不止一次说,不介意一眠不起,寿终正寝,真令丹青伤心。
  那一日,胡世真在傍晚咖啡店打烊时分才回来。
  娟子一直没有睡着,丹青听到楼上油轻轻碎碎的音乐声。
  他向丹青点点头,上楼去,脚步抖下一行细沙。噫,丹青想,他到沙滩去了,怪不得一脸太阳的影子。
  丹青沉默良久,把地板打扫干净,关上店门离去。
  大人的闲事,她管不着,他们总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吧。
  出了店门,街道冷清清,从前,海明会驾着小小车子等她下班。他们说,如今肯提供这种服务的男生,也越来越少了。
  丹青站在公路车站上,天落下淅淅雨来。
  她没有回去拿伞,怕打扰阿姨。
  老式言情小说中,女主角才不怕下雨,永远有一个男生,会在她身后出现,打着伞,借出他强壮可靠的肩膀。
  公路车来了。
  回到市区,天已全黑。
  一开门,就听见电话铃响。
  是父亲找她。
  〃丹青,〃他声音一贯浮躁不安,〃稍后我想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有事与你商量。〃
  丹青忙着脱下湿衣服,〃你在哪里,仍住酒店?〃
  〃你别管我,这件事有关你母亲。〃
  丹青没好气,〃我母亲很好,不劳你操心。〃
  〃最近她每夜都盛妆外出?〃
  丹青笑,〃你妒忌?〃
  〃回答我。〃
  〃是,她找到了伴侣,他天天约她,不让她空闲。〃
  〃她这样同你说?〃
  〃是我自己观察所得。〃
  〃那你今天更要出来看看清楚。〃
  〃父亲,我不明白你说些什么。〃丹青觉得事有蹊跷。
  〃九点正,我来接你。〃阮志东挂上电话。
  他不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倒来干涉前妻的私生活。
  九时正,阮志东来了。
  〃父亲,〃丹青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说清楚。〃
  〃你母亲每晚在一间酒廊喝酒。〃
  丹青笑,〃这是她的自由。〃
  〃我也知道她有自由这样做,所以找你商量,来,我们去看她。〃
  〃父亲,你疯了,我们怎么可以随便去打扰她?不错那是公众场所,但我们也要识相才好,你不是向破坏她的好事吧?〃
  阮志东露出凄酸的神情来,〃来,丹青,看过你会明白。〃
  丹青警告父亲:〃不准乱来。〃
  她忐忑不安。母亲到底同什么人在一起,白发老翁、不良少年,抑或是粗鲁男子?
  丹青的幻想力也十分丰富,她甚至想到陪母亲夜夜笙歌的是一位男装打扮的女士,穿白西装,十分英俊。
  在车中,她忍不住问父亲:〃你别瞒我,把真相告诉我。〃
  〃你看到便明白。〃阮志东声音是苦涩的。
  丹青说:〃她才辞职,还没有找好新工作,心情欠佳。〃
  阮志东一怔,心痛的说:〃她没有同我讲,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再无能,也可以提供一些意见。〃
  丹青质问:〃你有空吗,你有时间吗,你关心吗?〃
  阮志东长叹一声,把所有籍口与理由都吞下肚子。
  〃幸亏她最近交际繁忙,注意力稍移,不致太过难受,所以,无论她同什么人走,都是好事。〃
  〃我知道美东广告正在猎人。〃
  〃你自己同她说去。〃
  阮志东长长太息,〃我无脸见她,我实在对不起她,她变成今天这样,我要负很大的责任,真没想到这次打击对她如此严重。〃
  〃父亲,昵到底在说什么?〃丹青惊异之极。
  到了。
  酒廊在市区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段,九点多了,客人仍未到齐,零零落落坐着几桌人,约莫要到午夜时分,才会旺起来,届时舞池挤满人,肩碰肩,衣香鬓影。
  阮志东选圆柱后面的一张小桌子。
  他说:〃有人看见她天天在这里坐,告诉我,我还不相信,亲自来过两次,才知道是事实。〃
  〃你窥她私隐?〃
  〃她到底是我女儿的母亲。〃
  丹青啼笑皆非,〃你说得太严重了,这里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嘘,看。〃
  丹青朝父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便见到母亲盛妆坐在酒吧高凳上,她穿着红色缎子长旗袍,远看,仍然可以打八十五分,右手拎着酒杯,左手按着那只金色晚装手袋。
  丹青说:〃我过去与她打招呼。〃
  〃丹青,看仔细一点。〃阮志东拉住她。
  丹青留神,只见她母亲喝干了一杯,又叫一杯,丹青忽然看出毛病来。
  葛晓佳左边的位子空着,右边的位子也空着,身边没有人,她一个人,没有人陪,她是一个人来的!
  丹青只觉一股冷意自脚底升起,她瞪大眼睛,霍地转头看着父亲。
  阮志东黯然点点头。
  丹青明白了。
  一个人,她原来只有一个人,这段日子,一直一个人穿戴好了出来酒廊喝酒。
  却告诉丹青说有异性的约会。
  丹青鼻梁正中象是中了一拳,酸痛之余,眼泪夺眶而出。
  〃丹青,不要哭。〃
  被父亲这样一讲,丹青只得用手捂住面孔,母亲,母亲很明显已濒临精神崩溃前夕。
  〃要设法救救她,〃丹青央求父亲,〃请拉她一把。〃
  阮志东恻然,他喝尽杯中之酒,又叫一杯,十二分无奈,但没有良策。
  丹青心如刀割,看着母亲独自坐在一角,一举一动充满沧桑落寞,与酒保也混熟了,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阮志东说:〃不知是悲是喜,一直没有人向她搭讪。〃
  丹青站起:〃我决定过去把她带回家。〃
  〃你这样做,会伤她的自尊心。〃
  〃总得有人这样做,不然她会天天晚上活在太虚幻境之中,然后这个梦会一直延伸,侵占白昼,届时她就完了。〃
  阮志东抬起头,想了很久,〃丹青,你说得对。〃
  〃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我们一起过去。〃
  〃谢谢你,父亲。〃
  〃谢?〃
  〃你仍然关心她。〃
  阮志东想了想,〃是的,我自己也没想到,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我所爱的过的女人沦落。〃
  父女俩轻轻走到葛晓佳身后,酒保已经看见他俩,扬起一道眉,表情疑惑,葛晓佳知道身后有人,缓缓转过头来,骤眼看到前夫,已吃一惊,再看到女儿,晓得假局已经拆穿,一时无法交待荒谬的谎言,浑身簌簌发抖,呆呆看着他们父女。
  加上已经喝了几杯,意旨力十分薄弱,悲从中来,一手松开酒杯,便嚎啕大哭。
  丹青把母亲拥在怀里,把她的哭声压抑下去,一边示意父亲结帐。
  一左一右,扶着葛晓佳离开酒廊。
  阮志东开车,丹青与母亲坐在后座。
  葛晓佳一直哭,象是要把历年来所有的不得已与委屈化为眼泪,流得一干二净。
  丹青并不反对哭,这是放松绷紧精神的良方,成年人也是人,也要让他们哭,并不是懦弱的表现,哭完了,站起来,再应付现实,又是一条好汉。
  葛晓佳本来化着浓妆,哭了这么久,脂粉糊掉,车里光线欠佳,路灯偶而投影,更显得她面孔上一搭一搭,颜色不均匀,象卸了一半妆的小丑面孔。
  丹青伤透了心。
  母亲竟这样残害糟蹋自身。
  太不自爱,人到了一定年纪,总要自尊自重自爱,怎么可以出这种丑。
  我若自爱,人恒爱之,如此简单的道理她都没弄清楚。
  她轻轻说:〃事情并不太坏,你看,天还没掉下来,我们身体还健康,妈妈,你还有我,我们会得渡过这一关口,振作一点。〃
  但终于忍不住,丹青也放声大哭起来。
  阮志东在前座,所有的恨事都涌上心头,他没有保护妻女,他使她们受罪,他愧为一个男人。
  这一程车,象是熬了一个世纪。
  终于还是到家了。
  丹青服侍母亲睡觉,出得房来,看见父亲躺在长沙发上,背着她。
  丹青熄了灯,倒在床上,又流了一会眼泪,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才好笑,一家三口,眼睛红肿似桃子,精神萎靡,坐在咖啡桌前,相对无言。
  还是丹青先开口:〃妈妈,你不去上班?〃
  〃还上什么班。〃葛晓佳老老实实作答。
  丹青没好气地看着父亲:〃你呢?〃
  〃告假。〃
  又沉默下来,每人各自喝了三杯咖啡。
  阮志东终于说:〃晓佳,美东四分之一职员去了移民,急等人用,我立即替你联络,保管你可以走马上任。〃
  葛晓佳不作答。
  丹青说:〃我认为母亲需要休息。〃
  〃那么跟丹青一起到温哥华去休养好了。〃
  丹青用手指在空中划一个多拉斯的符号。
  阮志东说:〃我还有点节蓄。〃
  葛晓佳静静的说:〃算了,你那几个私己钱。〃
  〃我愿意拿出来。〃
  丹青知道父亲这些日子为周南南女士疲于奔命,那位社交界名媛,虽然以夸耀身家宏厚著名,与男友在一起的时候,衣食住行,却全要对方负担,时髦云乎哉,只限于穿衣打扮。
  〃不要。〃葛晓佳说。
  〃妈妈。〃丹青怪她不懂拐弯。
  〃晓佳,你真是又臭又硬。〃
  葛晓佳说:〃何必自欺欺人,我们永远无法复合。〃
  〃但至少让我做你的朋友。〃
  葛晓佳哈哈呵呵的笑起来,象动画片中女巫出场时效果,〃你用刀一下一下插我,今日忽尔又来宣布是我朋友,阮志东,你到底叫我何去何从。〃
  丹青站起来,〃我要出去走走。〃
  〃不,丹青,不要离开我,〃葛晓佳转头说:〃我所有的,不过是你。〃
  丹青说:〃父亲,不要再说了,你有意思,用行动证明。〃
  〃好。〃
  阮志东站起来,〃我这就去办事。〃
  丹青看着父亲离开,只觉头痛、心跳、口渴、困倦,只想到床上去躺着。
  她用一条冰毛巾镇在额头。
  葛晓佳过来,坐在床沿,问女儿,〃你有否以我为耻?〃
  〃永不。〃
  〃你仍然爱我?〃
  〃永远。〃
  〃并且原谅我?〃
  〃没有什么是要原谅的,母亲,我们必须互相支持。〃
  〃那位先生——〃
  〃妈妈,不要说了。〃
  〃我要说,那位先生,确有其人,只是一次约会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我明白,母亲,我都明白。〃
  葛晓佳怔怔地看着远方,象一个失望的少女。
  丹青的头更痛,太阳穴上万箭齐钻,她深深叹一口气。
  葛晓佳缓缓走出去。
  丹青用枕头扪着脑袋,强逼自己休息。
  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黑色夏天,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起床已经很晚,丹青吞服一颗亚斯匹灵,看到母亲留下的字条:已代你向娟子告假我有事到银行办妥即返自己保重。
  一切象已恢复正常。
  丹青郁郁不乐的坐在客厅中央。
  连海明这只好耳朵都失去,丹青烦闷欲绝,屈在沙发里。
  电话铃响起来。
  丹青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葛晓佳小姐在吗,〃是一位男士文质彬彬的声音,〃公司说她告假,请恕我冒昧打扰。〃
  丹青一怔,这是谁,哪一国的君子,竟然说起文言文来。
  〃贵姓大名找?〃
  〃敝姓章。〃
  〃葛小姐出去了,有没有口讯?〃
  〃请问你是哪一位?〃
  小丹想一想,决定说出真相,〃我是她女儿丹青。〃
  〃对,晓佳说过,你十七岁了是不是,今年升大学。〃
  〃是的。〃
  〃请同晓佳说,上次约会之后,我因公出差,到纽约忙了一大段时间,昨天才回来。〃
  啊,他。
  〃我一定告诉她。〃
  〃再见。〃
  〃再见章先生。〃
  原来是他,原来真有其人,并非虚构,他回来了。
  丹青太阳穴上弹痛忽然消失无踪,一定是药效发作。
  真没有办法,母亲是上一代女性,心理上无法克服雨不洒花不红的思想。
  接着,娟子阿姨上来了。
  〃你一个人?〃丹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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