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京-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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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了一大口水。“老骆,那次从看守所出来,我就开始琢磨自己跟小雪的事情了。这次再进去,我彻底明白了,终我一生,也没能力让她得到她应得的幸福。我不能再耽误她了。可呆北京我还真不见得能忍住,还是走为上。”
看我去意已决,老骆没有过多规劝。小心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走?去哪里?身上的钱够不够?我说小雪应该是后天回来,她母亲大后天到,我必须赶在后天之前滚蛋,见了她我怕自己又下不了决心走了,接着耽误她。周坚已经从报社辞职,用毕业前在人大那做的假研究生学历,在青岛谋了份差事,我先去他那落脚。家是不能回的,当年要死要活地留在北京,转个圈又回去了,岂不是让我妈伤心?小雪年轻,扛得住,我妈老了,不能打击她了。至于钱么,兄弟兜里还有点余粮,过清俭日子,呆上几个月没问题。再说,我也不是出去散心,早晚会工作的。
回到西八里庄的小屋。炉火早就熄灭,寒气逼人。我去房东那要了块烧的正旺的煤球,把火引着,打开和小雪共有的箱子,从里面把一封封写给她的,被她戏称为生吞活剥的情诗翻了出来。我不敢看她们,闭着眼睛一封封塞到炉火里。火焰的阅读速度真快,我的小雪三年未曾读完的垃圾诗歌,她转瞬就给吞噬。点点纸灰飞起,还真有点化蝶的味道。把窗台上剩的半瓶二锅头倒进去,火苗倏地窜起,舔焦了前额的一缕头发,味道很香。我被这香气和煤烟呛出了泪水,经久不能止息。可爱的考拉熊在墙上好奇地看着我,她在奇怪这个男人为什么舍得把酒给贪婪的炉火喝?她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家伙以后将夜夜与酒为伴,排遣自卑和寂寞。
不敢看熊后面那行娟秀的小字,就象不敢打开窗台上任何一本书一样。第一次没在睡觉前看一个字,也没在分离的噩梦中惊醒。垃圾,应该有坚强的神经。
元旦的清晨,给习惯早起的母亲打去一个问候的电话,之后,就在老骆的陪同下上了开往青岛的火车。汽笛响起的时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想回来的时候,打个电话,我在北京等你。”同时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我的包里,用坚定的眼神制止了我的推拒,转身而去。我没有任何反应。
火车徐徐开动。到了天津的时候,我想起小雪正在这个城市为她的留京指标努力,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喇叭里传来嘶哑的歌声“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流泪/ 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再见了,我的小雪,我的精灵,我的天使,我的爱人。我再也不让你从我这受一点委屈,再也不让你为我留一点泪。
长痛不如短痛,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作为一个向生活彻底缴械的垃圾,我将把自己扔进另外一个城市的垃圾桶。
有个老外说过,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类能作到“不渴而饮,四季性交”。作为一个酒鬼和性生活无节制者,我对这个观点深表赞同。当然,这句话还可以被套用到很多地方,衍生出其他的意思。比如我就总结出,人还喜欢“不劳而获,随时回忆”。就跟性生活频繁对身体影响较大一样,回忆过度对心灵也会造成不小的伤害。我还要在这个城市继续我“不渴而饮,四季性交”的甜蜜生活,所以必须减少靠回忆来饮鸩止渴的行为,为自己的堕落留存一颗快乐的心脏。关于那些忧伤或甜蜜的往事,我只能用快进键过一下目了。
从北京发往青岛之后的一年多里,我基本是过着以青岛为圆心,以心情为半径,四处游荡的生活。足迹踏遍了几乎整个胶东半岛,在很多小饭馆里留下了烂醉如泥的身影。有了很多生命中的第一次:第一次找小姐,第一次喝多了不结帐被人扔出饭馆,第一次因为呕吐和出租车司机打架,等等。这些,在后来的我,已经如同家常便饭。
在花完了所有的积蓄以及老骆的援助之后,在确认自己已经能在酒精里逍遥游之后,我决定潜回北京,回到这个我既爱又恨的城市。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在我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小雪都想了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一年多的纸醉金迷,我只给老骆打过一次电话,没有提小雪。我的消失很彻底,就连跟周坚联系也不过两三次,虽然经常在同一个城市。
老骆已经兑现了他的诺言,买了辆捷达车,准备年底和乔敏结婚。他的新公司做的项目和排行榜大同小异,也是骗企业钱。不过这次的名称改成了企业名录,按照企业出钱的多少,把他们安排进不同的版面,最后成书,每家一本,在法律上基本没有漏洞。我回北京的时候,老骆已经打算收手,改做礼品行当了。
北京企业招聘的户口限制有所松动,不到一个礼拜,我就找到了新工作,是某国家机关三产的寻呼台。薪水基本够我租房喝酒的,当然,混久了之后,学会了切点黑钱,连从歌厅带个姑娘回家的消费能力也有了,不象一开始老得跟骆石平同学融资了。
小雪和乔敏偶尔还通电话,只是绝口不提高阳两个字。她毕业留京后就职于某大型证券机构,身边追求者甚众。我听了不知是欣慰还是妒忌。我回来的消息她应该能知道,但这只倔强的天鹅没有任何表示,临阵脱逃的懦夫是不值得原谅的?在追求完美的她心里?那岂不正是当初我苦苦追求的结局?哈哈,我被这个城市重新接纳,却终于得偿所愿,被自己的爱人抛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比涓生幸福,我的子君活的安详沉着,我不要相濡以沫的伤逝,我要相忘于江湖的平安。我得到了,是不是?
许美静姐姐唱的好,往事就象流星,划过就让她坠落吧,我们却还需要在这个城市的阳光下欺骗,月光下忏悔。
标准生意人的特点在于,他/ 她总能无时无刻不在发现商机,更牛的是,他们能把别人干起来赔本的事情做到有得赚,乔敏无疑是个中翘楚。
2001年初,南方某喜欢调查所谓真相的报纸,用巨大的篇幅,旁征博引,暗示核酸保健品可能是个骗局。核酸方面奋起反击,打的不亦乐乎。我是该报比较长期的读者,看到报道后,给老骆打了个电话。老骆有些心不在焉,让我直接跟乔敏说得了。乔老板娘一开始有点紧张,但很快就喜形于色。“高阳,你得找人帮我这忙!”我闻言一楞,出了这种事情,我中央台的老乡明显无能为力,我能帮什么忙?“是这样的”乔敏开始耐心地给我解释“我们核酸呢,每大盒是四小盒,现在促销,买一大盒送一小盒。”我还是没听明白,促销跟报纸上的报道有什么关系?乔老板娘摆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继续说下去“我们企业的规则是,退货呢,必须得去地区总代理商那里。你从我这里买了十盒大的,先把促销的小盒给吃了,看了报道,才知道是虚假宣传,要去总部退货,钱也回来了,十个小盒咱们也得了。以我干这么多年保健品的经验来看,没有企业会在乎那些促销品,买你个不吱声他们已经很满意了。而且呢,这次争论注定是一场闹剧,最后核酸该卖还得卖。哈哈,雁过拔毛,连病雁都不放过,乔敏真有一套。最后的结果也如她揣测的一样,可她却猜不透人生的悲喜!
左右是没什么事情,跑一趟玩玩也可以。乔敏给我开了提前十几天的收据,我拎上十几盒核酸,气势汹汹地上了出租车。快到北京代理商总部的时候,方才想起,当初自己和老骆一起在梅地亚和他们北京区销售总监谈的,孙子别认出我来。再给乔敏拨过电话去,乔敏乐了“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细心?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早回东北开紧急应对会了,哪里会在这里等着。”于是兄弟底气十足的上了楼,把报纸往前台桌子上一摔,骗子,黑心企业,吃死人不偿命等精彩语言喷薄而出。你还别说,骂了会,我还真有些义愤填膺起来。前台的小姑娘把我领到售后服务办公室,出动了一客户服务经理,端茶倒水,好言好语,总算让我的愤怒平息下来。接着就是谈要他们赔偿的问题,对方当然死活不能答应,只说必须等领导回来才能谈。不过呢,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可以先给我退货。我的目的已然达到,又纠缠了会索赔的问题,便做出一万个不情愿的样子退了货,他们果然没有提促销商品的事情。
快过春节了,天气很冷。周坚的陶吧生意基本停滞。幸好,副项收入还比较客观。二手手机和各种充值卡卖的相当火暴,小两口也总是喜上眉梢。按乔敏的意见,卖通讯产品的收入,是我们三家分成。我出关系,拿两成,周坚两口子出力,拿4 成,她投资,也拿四成。对此,我坚决不同意,帮忙而已,还分什么红利?我高阳虽说失业,也犯不上靠关系吃救济。结果,是他们五五分。至于陶吧的分成问题,因为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从来不曾过问。
老骆总喜欢找我谈心,象个事妈。主题一概是希望我能做点事情,即便不跟他一起干,也该想点辙,他可以赞助我一部分。我的意思是拖过春节,过完特象新年的旧历新年,我高阳的运气说不准就转好了。再说,寻呼台那边的帐还没清完,我总要走的干干净净才是。他最近有些精神恍惚,连笑起来都有点不太自然。我说丫太累了,得歇歇。他笑了笑,“忙完春节前这单,我得去医院看看,最近是有点不太对劲。”我又问丫培育下一代的事情,他摇了摇头。“他姑父的,开始算好了日子,努力了几次都没种上。最近好象总也提不起兴致来了。”我从没看见老骆如此疲惫地放弃,感觉有些不妥。
回老家过春节之前,和李静在一起厮磨了几天。师姐还是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不知道这样的关系要维持多久?该维持多久?能维持多久?有时候我想表白点什么,却总是无话可说。最后只能变成在她身上疯狂折腾,让喘息和喘息交流,汗水和汗水对话,象世界末日的野兽。在沙发上,在床上,在车里,在所有能做爱的地方,我都不能自已的失语。为什么?
故乡对于一事无成的浪子而言,绝对不具备温暖的涵义。她在更多的时候是一根针,在不小心的时候刺疼你,你还得强做欢笑,不敢哭泣。当然,只要有酒,近乡情怯的羞惭很快就会被冲淡。我会在酒精的鼓励下继续给父母画饼充饥,许诺他们一个富足的未来和贤惠的媳妇。我知道自己越来越无能和无耻,已经欺骗不了别人,只能欺骗亲人和自己。
每次从老家踏上回北京的路,我都会有一些愧疚和茫然。可惜,对生活我依旧无能为力。
相书上说,蛇年是我流年运程最差的一个年度。我当然不相信这个,却还是去白云观烧了几炷香。几炷香的微茫阻挡不了厄运的脚步,它悄悄来临,无声无息。
乔敏在电话那头哭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哭声,竟然那么柔弱无力。赶到北医三院的时候,老骆已然一身病装,躺在病床上。笑容依旧谦和,却虚弱无比。肝癌晚期,他坚持不做化疗。这是从他母亲那里得来的经验。“你替我劝劝乔敏,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老这么饿着不吃饭,不睡觉怎么成?”老骆小声对我说。昔日强悍的乔老板娘坐在床边,目光呆滞,两手攥着老骆明显细弱了的手腕,指甲深深刺了进去。从接到病危通知到现在,她两天两宿不眠不食。除了和医生吵了一架之外,就只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轻轻拨开她的手,她已经无力反抗,机械地举着,十指蜷缩,好象依旧抓着老骆的胳膊。
我沉默地坐着,轻轻摸着老骆手腕上的掐痕,时间已经凝固。早春的北京,沙尘暴肆虐依旧。透过窗看出去,天空是恶心的灰黄色。申奥考察团就要来了,外观不好的车辆禁止上路。我兄弟的车总是擦的干干净净,可他却再也开不了了!!
寂静太恐惧,我怕自己会疯掉。把脸转向乔敏“要不咱再去别的医院试试?”她沉坐如石佛,好象没听见我说话。“别折腾了,连这里都三家了。”老骆伸出手,揽过坐在床边乔敏的腰,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堆单据。“原来还瞒着我,被我一下就诈了出来。老夫老妻的,打不了马虎眼。”老骆露出了狡黠的笑,象只病中虚弱的小猫。递单据给我的过程中,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右腹部,我知道他很疼,可我能分担他的疼痛么?
没敢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化验单。我接着没话找话。“给老家电话了么?周坚,鲁波呢?”听到周坚两个字,乔敏身子一震,眼里透出凌厉的杀气。“鲁波在老家还没回来,没打,我爸岁数大了,没让他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