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京-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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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了赵主任代表镇政府送给我们的两小箱老陈醋之后,我和老骆开始催促他们回去,否决了他们送哥俩上火车的决议。看着那辆车消失在暮色中,我飞似的跑向退票处,把他们给买好的回北京的车票换成了钞票。因为另一个乡离太原较远,所以我们要先坐火车到他们地区所在的城市,乡政府的人会在那里等我们。
夜渐深,周围狰狞的群山慢慢退后,最终被黑暗吞没,列车上有些冷,我使劲裹紧了毛毯。
我们曾经在很多场合,被很多家伙以不同的方式告知:我们之所以不够快乐,是因为欲望太多。我也曾一度被这些谎言蒙蔽,信以为真。可是生活却哭丧着脸告诉我,真正让我们不快乐的原因,恰恰是在有能力获得一些东西的时候,我们索取的太少,换句话说,我们痛苦的根源来自对自己不够贪婪的认知和惋惜。
有了李方老师如数学公式般精确地安排,再加上老骆天生的骗子气质,我们对第二个乡镇的考察完成的也很圆满。更让我高兴的是,在这里呆的第一天,我就给小雪打通了电话。本指望她给我来点“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叹,她却乐滋滋地告诉我,她申请到了去西单音乐厅领位的资格。害的我在电话里虚情假意地祝贺了半天。说实话,对这种浪费时间,又没有报酬的充高雅的活,我是一点兴致都没有,但我们小雪既然热中,我自然也要无条件地喜欢了。老骆说这是没有原则,我说这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在回北京的路上,我又一次大开了眼界。在铁路两边,有很多带着大长竹竿或者耙子的农民。他们身后的筐或者别的容器里,装满了煤块或者焦碳。经常跑这段路的旅客说,从开往省外的运煤车上扒煤,是铁路沿线很多农民的主要副业。看来晋煤外运难还真不是盖的,气运有罚单侯着,走铁路有耙子等着,这些所谓的黑金子出个门是挺不容易的。
由于身上带着很多现金,哥俩在火车上睡的都不塌实。出了北京站,我感觉脚底下有些飘。招揽人住旅馆的和拉人上车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了太原火车站那股憨厚的鼻音,清脆的竟然有些尖利。这个城市还是那样焦躁不安,涌动着欲望和欺骗。在努力了半天,实在打不着面的之后,我和老骆不情愿地上了辆一块六的夏利。看我们哥俩的造型和带着的家伙,那司机还以为是某个外地电视台的领导带着摄像来北京取景呢。张口就说“劲松呢,我也不多要,您给五张得了。”要不是急着把钱送公司,我和老骆真要把丫坑哪练练他。在我声明让其打表之后,这孙子还不死心,又问我们怎么走。老骆用刚学的,不太标准的山西话说“大哥,鹅只有20块钱,你看怎么走?”这招奏了效,丫琢磨出味道来了,终于噤声,估计在肚子里和我们的大爷约会去了。
李方有课,没能在公司等我们,一位师兄负责给我们接风。近期油水太多,没什么吃的欲望,师兄建议去吃碗拉面,老骆脸都绿了,坚持要吃盒饭。对一个南方长大的家伙来说,山西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日三餐的面把老骆苦的够戗。要不是菜好酒香,估计丫早扛不住了。等盒饭的时间,师兄看了看我们拎回来的两箱醋,用充满怜惜的眼光看向我“他们就给的这个?没给来点真枪实弹?”说着,做出了点钱的手势。我拍了拍桌子上的密码箱“这不都这里么?”师兄又望向老骆“我说的是没单独给你们点什么?”老骆一脸茫然,师兄微微叹了口气。“你们还是嫩,李总给咱们的提成不高,咱们主要就指着跟他们要。你们要摆出招商能否成功,你们作用很关键的样子。那样,对方才会舍得在你们身上下工夫。就算不给真金白银,至少也会给点分量重的礼物啊。”听了他语重心长地教导,老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和我一块抓起了后脑勺。把钱交到财务,机器给了内勤,吃了份盒饭,我们俩挤上了52路公交车。我跟老骆打趣说这阵老坐专车,挤公共汽车还真不习惯。老骆微微一笑,毕业了,咱买辆车不就得了。他说的那么自然,我根本来不及怀疑。
到学校时刚三点多,小雪他们一定还在上课。老骆让我去找周坚,晚上一块喝点,他先回去把衣服换了。分手前,他神秘地递给我一信封“跟谁也别说,要不,李方下回就好让咱们跑难的地方了。”我看了看信封里为数不少的钱,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老骆和夏书记们单独谈话的内容了。这老小子!刚才还在那位自以为是的师兄跟前装糊涂呢,他可真沉的住气!我后来想,老骆或许是太聪明了,所以遭了老天的妒忌和暗害。可世界上有那么多比他坏很多的王八蛋,为什么就不遭报应呢?
仅仅一个礼拜没见,周坚竟显得有些憔悴,胡子长了不少。更让人吃惊的是,陪他下棋的竟是鲁波鲁学子!这俩家伙经过那场“居”,“斋”之争的战役,竟然碰撞出革命友谊的火花来了。看着我手里的一箱醋和几瓶在火车上买的杏花村,周诗人的创作欲望又上来了“朋友啊/ 你从远方归来/ 带着杏花的香气/ 和/ 酸涩的回忆/ 你是否还会记起/ 那为你指路的牧童/ 和/ 那雨中的牧笛”明显输了棋的鲁波很不耐烦“你丫还下不下了?犯什么酸呢?”周坚不知廉耻的一乐“我这不看见高阳拎的醋了么?”我观察了一下周坚床下的半盆袜子和黑了吧唧的衣领,就知道丫跟刘小姐彻底没戏了,而且,备用军也没征召上来。看来今天晚上的酒桌上,又得听他向整个妇女世界宣战的豪言壮语了。不成,我要先找小雪,省得当着他面亲热刺激这厮。跟哥俩定好了喝酒的时间地点之后,我就直奔教学楼。
我趴小雪她们教师后头的玻璃看了一眼,一老家伙正在黑板上写着市盈率的计算公式。我们小雪瞪着眼睛,看的聚精会神,根本没有欣赏窗外美景的意思,看来只好采取声音传情的方式了。“别哭,我最爱的人,今夜我如昙花绽放,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虽然我唱的很投入,但还是被听了歌声从后门出来的小雪损了几句。“人都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可您这肉怎么听都有屠宰场的味道。”我没等她再往下说,拉起她的小手,直奔教学楼外边的冬青林子。等我们红着脸坐到林边的小石桌的时候,小雪发现了我腋下夹着的纸盒。那是我在山西的县城找人给她做的小靴子。“你跳木兰从军的那双旧了,这是手工做的,穿着不但精神,保证还舒服。”小雪把短发往后拢了拢“珍妮送给阿甘一双跑鞋,阿甘为她奔跑了一生,你送我双靴子,是不是想让我为你跳一辈子舞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下课了,从教学楼涌出的人群和喧哗,打断了我本来要做的承诺。我曾经对她承诺过什么吗?现在我还真记不得了。
古人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理解的意思就是读书和游历一样能增长见识。但事实教育我,这路和书的反差太大。在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元旦之前,我和老骆又去了诸如安徽,江西等几个省。恬静的乡村景色,贫穷的农民生活,无耻的官员嘴脸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此之后,我对那些打着文化招牌的所谓“苦旅”深恶痛绝。醉翁之意,寄情山水本来是那些卖弄风情的家伙的通病,无可厚非。但是矫情地无病呻吟就让人恶心了,你们丫叫“苦旅”的话,那农民岂不是生活在炼狱?
随着对工作流程的日益熟稔,我和老骆的收入也明显增加。这样的话,每趟回北京,请狐朋狗友们喝酒就成了一道程序。固定的人员是周坚和鲁波,其他人员就随机了,赶上谁算谁。小雪对酒局不是很热中,我们推杯换盏的时候她大多都在图书馆挑灯夜读或在北京音乐厅欣赏高雅艺术。当然,就象我不能阻止她喜欢盛中国一样,她也不会吃我和酒精的醋。最重要的原因是,那时的我还远没到酗酒的地步,喝酒还算节制,喝酒更多是一种娱乐而不是寄托。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快过元旦的欢乐气氛无疑和心事重重的毕业生们无关。12月30号傍晚我和老骆从安徽回京的时候,周坚和鲁波等人已经在食堂后边的饭馆开喝了。原来这拨孙子闲极无聊,组织了几个人去和东边的化工学院踢球,让人灌了个六比零,大伙在酒桌上反思呢。周坚的身边换了个姑娘,好象姓黄,因为两人老是起腻,我没仔细端详,总之感觉不如被人撬走的刘婷婷。大家在检讨了自己脚法很臭的同时,追忆了马拉多纳在86年的神奇表演,同时肯定了鲁学子领衔的拉拉队的投入精神。能和偶像一块被提及,鲁波很兴奋,酒下的有些偏快,把大家的速度都给带动了起来。话题很快转到了毕业去向的问题上。周坚的家人给他联系了他们市出版社下属的一家报纸,基本已经落听,丫现在就属于混吃等死的阶段。鲁波则在努力准备1 月底的考研,属于雄心勃勃的阶段。而我们大部分则属于听天由命的阶段,因为留京指标很少,首先是关系,其次是成绩。我的成绩属于徘徊在及格边缘的系列,明显没戏,至于关系,我还真不记得我们家在北京有什么牛的亲戚,所以留京的机会接近于零。回原籍找份工作倒不是很难,可小雪怎么办?现在正和同学在操场上练元旦晚会舞蹈节目的她,肯定是希望留在北京的。我能说服她跟我回去么?想到这个,我的脑袋就有些大,只好努力对付面前的二锅头。当然,正如老骆说的,小雪还有一年才毕业,一年的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
没有雪覆盖的冬天显得荒凉,饭馆门口的小路在灯光的照射下露出它班驳坎坷的真面目,一如我们第一次面对自己选择人生机会时的心情,兴奋而又迷惘。喝到快9 点的时候,小雪汗津津地走了进来。看着我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神,她摇了摇头“骆石平同学,不把我们家高阳培养成酒鬼,你是绝不肯罢休了?”对这种蛮不讲理,颠倒黑白(事实是,我和周坚开发了老骆对酒精的战斗力)的指责,老骆早已习以为常,只淡淡一笑,给小雪倒了杯可乐。我则拿起纸巾,心疼地给她擦去耳后的汗水。“一个破节目,犯得上那么卖力么,跳好了也没钱。”虽然我的手有些笨拙,但嘴还是很溜的。平常到这个场景出现的时候,意味着酒局就该散了。可今天大伙却都没有动的意思,就算我高阳重色轻友的名声在外,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分。我把小雪拽到门口,向她解释大伙正在讨论毕业去向的严肃问题,还需要一些时间,让她先回宿舍休息。被我偷着亲了口之后,小雪叮嘱我少喝点,然后离去。回到酒桌,我把老骆倒给小雪的可乐一饮而尽,不屑地看了周坚一眼。这厮放在黄姓姑娘腰间的手条件反射似地抽了回来。剩下的话题主要就是我和老骆的乡村纪行,以及对社会丑恶现象的声讨。尤其是结合到我们的毕业分配和留京指标的问题上,大伙立场空前一致,对自己和民族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忧患,哥几个全成了五四时代那种心忧天下的有为青年了。
宿舍快熄灯的时候,桌上已经没几个人了。老骆和鲁波结伴去看通宵录象,只有周坚,我和另外两个文学青年在饭馆老板痛苦眼光的注视下讨论如何让我们的诗行远播的伟大理想。我们宿舍一位同学的到来解救了老板。原来周坚某个老乡的北京舍友丢了部单放机,那孙子认定是家境不太宽裕的老乡所为。纠集了几个北京孩子对该老乡进行了盘问,估计除了语言上的侮辱还夹杂了身体上的攻击。受了委屈的老乡于是到我们宿舍找他们的精神领袖周诗人哭诉。最为巧合的是,丢单放的,正好是刘婷婷的新任男友!新仇旧恨,是可忍孰不可忍?呼老骆回来有点小题大做,我和周坚把饭桌上的人,连同他的新任女友打发走,然后回宿舍翻出在新疆村买的刀子,在老乡悲愤步履地带领下,来到了他们的宿舍。当时刚熄灯,宿舍里五六个北京孩子还没有散去,正点着蜡烛,攥着啤酒瓶子欢庆呢。进屋之后,我很礼貌地打听哪位是失主,说我们知道他单放的下落,请他到外面来谈谈。虽然被我和周坚沉静的气势震了一下,可在宿舍好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家伙已经无法退缩,带着他的兄弟们出来了。周坚言简意赅,“哥们,你凭什么说我老乡偷了你的单放?你要是拿不出证据的话,我要求你回宿舍鞠躬道歉。”那主竟然和周诗人玩起了子非鱼的游戏“你凭什么说不是他偷的?”酒精早把我烧的浑身难受,乡下的见闻,工作的烦恼这会都凝聚到对丫的愤恨上了。“我操你妈!”我冲过去给了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