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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我的北京-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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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喜欢怀旧说明我们正在衰老。可是,有很多过往就象藏在怀中的小二锅头,偶尔拿出来抿上一口,有说不出的温暖和甜蜜。我总是不能抗拒这种诱惑。

  不知道雪花有没有记忆,如果有的话,她们应该也和我一样,记下了那个美妙的冬夜,记下了那个少年在不经意间被拨动的心弦。被我撞的姑娘叫郭晓雪,和刘婷婷还有另外两个女孩是一个系的。既然确定了校友身份,还有刘小姐和周诗人的这层关系,那么这顿本来基本不可能的饭当然就吃定了。一行六人簇拥着进了学校后面一河南饭馆,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其乐融融。在周坚忙着和他的老乡——那个老板娘兼业余跑堂打招呼的时候,我已经借着饭馆昏黄的灯光打量几个女校友了。幸运的是,在我的眼里,郭晓雪无疑是几个女生里最出色的。

  那个时候,年轻的我和现在正好相反,对姑娘的关注远甚于杯中之物。跟女孩子交谈的欲望也明显要高于对酒精的渴望。刘婷婷说她们刚去临校看电影《简爱》(这部充满了灰姑娘的所谓尊严和真实幸运的矫情影片在大学女生中很有市场,很多女生都对那段公平走向坟墓的台词耳熟能详)回来。周坚马上奴颜婢膝地表现了妇唱夫随“可惜,咱们小郭同志没捡着爱,却捡了一个大跤。”在众女孩的浅笑中,郭晓雪缓缓开口“一跤摔来顿火锅,值。”我当然不甘示弱“一顿饭认识了几个美女,更值。”其实我想说一撞撞出个郭妹妹,但大伙刚认识,不能给人留下太贫的印象。周坚同志又通过美女这个词联系到佛洛夷德,说开了真我,本我什么的。大家开始了对哲学和人性的探讨,因为死记硬背的功底好,我成了发言主力。可小雪的话虽然不多,语速很慢,但总能说到点子上,不仅让我刮目相看。不过她的吃饭能力跟思维能力明显不在一个档次,吃的少不说,还挑挑拣件,对很多我觉得不错的食品弃之如敝履。最让我失望的是,她竟然滴酒不站!与她整齐短发表现出的飒爽英气严重不符,但反过来讲,这个小姑娘身上的反差激起了我浓厚的兴趣。

  后来大伙谈到萨特。我对他老人家那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狼和狼的关系”大肆吹捧,惹起了四个女生的公愤。“那你怎么看他和波伏娃之间的关系呢?”小雪嘴角还沾着点小料,严肃地发问。“是这样的,喜欢与狼共舞的女人还是有的。你要是喜欢看武侠小说的话,古龙笔下还有个风四娘,那是我的挚爱。”我抿了口酒,滋拉着舌头说。“古龙?我不喜欢,一个在酒精里逃避责任的男人。还美其名曰‘尝因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误美人’。”贬低我的偶像让我也有些起急“小姐,咱们讨论的是大众意义上的人际关系,不要用狭隘的女性逻辑把它限定到两性关系好不好?”刘婷婷出来打圆场“咱们的任务是宰高阳同学,而不是讨论学术,有那精力还不如多来几盘羊肉。”周坚落井下石,又想要几瓶啤酒,被英明的婷婷同学给拦下了。小雪狠狠的把几克蒿子杆摁进火锅里,看了我一眼,脸上很不服气。我感觉自己刚才的声调有些高,对她笑了笑,递过去一张餐巾纸,并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冰雪聪明的她立马会意,接过去的时候脸上有红霞飞过。我环视了正专注于羊肉的另外几位,为自己用这种小伎俩平息战火得意不已。

  蒿子杆和羊肉等在滚开的水里纠缠翻动,蒸腾的热气和适量的酒让我感觉象是坐在云端。窗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舞蹈,落在玻璃上的已经融化,缓缓流下,象情人们幸福的泪水。我不知道先哲为什么喜欢把食和色联系在一起,只不过那一刻,我的心里似乎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情划过,或许,那就叫情窦初开?

  谁说纸老虎不成?餐巾纸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之后的火锅吃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在很久以后周坚还对我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争论好奇不已,但我从来不曾告诉他真相,有些甜蜜是不能分享的,虽然它们在后来大多变成了忧伤。

  因为我们学校只有一栋女生宿舍楼,所以送她们回宿舍的路上还是六个人,让我多少有些失落。但我们家老太太说过,男人的所谓矜持,不过是自卑比较体面的外衣而已。所以,我决定要创造下次见面的机会,哪怕再撞郭晓雪一次。可爱的少年心事啊!

  如今那家饭馆还在,不知又上演过多少次少男少女激情的碰撞。可那曾经跑堂的河南村姑,早已变成了穿金戴银,颐指气使的专职老板娘了。那曾经羞涩的接过我餐巾纸,后来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也已嫁做人妇。物是人非,流水落花,我们曾有过多少天上人间的旧梦?

  诚恳地讲,我是一个很没品位的人。穿衣服,吃东西什么的咱且不说,仅从所谓艺术欣赏的口味就可见一斑。每看到艺术体操,尤其是我国的优秀运动员们表演时,我就替那些孩子伤心,本来有可能长的玉树临风或亭亭玉立,可为了这项艺术事业,楞是给毁的接近侏儒!还有芭蕾舞,我就搞不懂,好好的人为什么要用脚尖走路,美?把脚给裹小不也很美么?当然,这些个玩意离咱这俗人远点,就说近的,看电视吧。但凡有晚会,我主要看相声小品,歌曲什么的,只听耳熟的,至于舞蹈,当然要换台。可是,最最没品的事情却是,我正是看了郭晓雪同志的一场独舞而彻底爱上了她。

  那年冬天,是伟人诞辰一百周年,我们学校搞了次诗歌会。我和周坚合作炮制了一首《毛泽东,一个有勇气的中国人》,算散文诗吧。基本上是把老人家自己的作品和颂扬他的作品一勺烩,改头换面,变别的句子了。因为时隔太久,我只记得其中的一部分。比如“独立寒秋,你曾粪土王侯,雄踞六盘,你要指点江山”还有“挥手之间,你从容征服了四万万颗焦灼的心”等等。不过也有自各拼凑的“辽沈大地的震颤,是你决胜千里的序曲,滔滔黄河的咆哮,是你逐鹿中原的凯歌”。不成想,这玩意竟被周诗人用他带点河南口音的普通话“朗诵的激情四射,很有感染力”(引号中的部分是当时做评委的一位老师原话)。我作为作者之一也有幸上台领了奖,并被安排在前排观看。颁奖之后是文艺演出,我的爱情之花终于在那晚绽放。

  郭晓雪表演的是独舞,叫《木兰从军》。她穿着一套杏黄色的衣服出场,戴着顶有朵小红缨的帽子,宽松的裤脚被扎在那双米色的小靴子里头,很象一个英资飒爽的古代战士。一开始我是好奇,这个长于思辩的小姑娘还会跳舞?既而想起离上次吃饭已有十几天了,自己赌咒发誓要主动约她的念头总是被羞怯击退,顿感很没面子,看她的眼神也开始游离。小雪总是不肯告诉我那天她跳舞时有没有注意到我,直到分手我也没得到答案,不过现在我已经无所谓了。她跳的很投入,动作优雅而有力度。礼堂里很静,我感觉我都能听到她细密的呼吸,象酒,让我慢慢沉醉下去。看了会,我开始讨厌那顶该死的帽子,因为灯光的作用,它在小雪的脸上留下一丝阴影,让我很难受。当她跳完最后一个动作,摆了一个姿势谢幕的时候。一直比较严肃的脸舒展开来,笑容从心底漾了出来。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被击中了,雷鸣般的掌声我充耳未闻,骤然亮起的灯光我毫无感觉。我只想把这个娇小的精灵拥入怀中,帮她理顺帽子下有些凌乱的头发。

  当年有盘叫《校园民谣》的盒带很是火暴,其中有些关于同桌,上下铺的歌曲一直流传至今。但我最喜欢的一首是《青春》(我还记得词曲作者和演唱者都是一个叫沈庆的哥们,我一直希望他能在歌坛有所成就,因为他的作品那么精确地诠释了我年轻时的爱情)。“在那悠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她,洋溢着眩目的光华象一个美丽童话,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我夜夜不能入睡,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梦里的日子很多,我却开始想要回家……”是啊,我高阳就那么不经意地遇到了盛开的郭晓雪,我要去读这个童话,去看她的世界还能给我多少惊喜。

  我已经没有耐心看余下的节目,把手里的东西塞给还沉浸在诗句激情里的周坚,绕到后排,冲向礼堂后边一个临时用来换衣服的小教室。没有雪的冬夜干冷而了无生气,可我的心里却燃烧着熊熊的火。我站在门口,搓着手,数远处楼群里的灯光。数到第三十五盏的时候,换完衣服的小雪出来了。穿了身白色的羽绒服,把后头的帽子也扣在了脑袋上,看到我她好象吓了一跳,那样子象只受了惊的小鼹鼠,与刚才舞台上刚毅的女英雄相去甚远。

  “你的舞跳的真好,能教教我吗?”一出口我就开始后悔,准备了一肚子表达爱慕的诗局,一紧张竟然全给忘了,就剩下这句明显属于油滑系列的了。“我当是谁呢,黑咕隆咚的,吓我一跳。原来是高诗人,你拜师应该有点诚意,拿出激情来。”哈哈,小雪姑娘不以为杵,歪打正着!我立马随棍而上“那您老人家看这么说成么‘啊!夜幕笼罩着校园,漆黑占领了大地,一只高傲的白天鹅从我面前飞过,啊!怎么能不让我着魔!’”。小雪嫣然一笑,“你可真够贫的,不看演出了。”“要是能老看着你的笑,我愿意把全世界的演出戒了。”我没搂住,脱口而出,小雪脸色一沉。我心里发紧,完了,玩笑开大了,话说过头了。没成想,她把帽子往后一扒拉,盯着我看了会“我发现了一个激情流氓。既然如此,让流氓陪着上街,估计就不怕遇上流氓了。您能否陪我去把这套衣服还我同学?”她扬了扬手里的口袋。我还说什么,当然是求之不得,欣然前往了。

  爱情的最初就象开车从弯道上了直行,酣畅淋漓。但是,你迟早还会遇上弯道的。

  不知是不是每个生活在这城市里的人,都和我一样讨厌她的春天。当别处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的都城却开始飞沙走石,而且一年比一年厉害。估计到不了王小波2010年的“黑铁时代”,北京就提前进入了“黄沙时代”。羊肉串摊子可以揣掉,汽车尾气可以催化,可你再有本事,也罚不到老天爷的款!为了抵挡飞尘,纱巾便成了很多女同志春天出行时的伴侣。

  经过一个冬天的交往,我已经荣幸地获得了陪我女朋友小雪同学买丝巾的权利了。因为两人都不爱挤公共汽车,所以我们出去大多都是骑自行车。但今天去的地方太远,是最西头的苹果园,加上风又大,只好委屈自己。我们在121 车站消灭了好多根糖葫芦,牙都酸了,才等来一辆人少点的车。平常我跟周坚出门经常只买一张票,下车时拿票的在门口做鬼祟状,吸引售票员的注意力,没票的便在他们的纠缠中顺利下车,这一招很管用,我们从未失过手。可小雪同学不是周坚,这种现眼的事情她是不干的,再说了,我也不舍得让她冒这份丢脸的险。到阜城门倒地铁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半老头子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未等丫开口,我就把小雪拽过来绕开了他继续前行。不夸张地讲,小雪的爱心已经到了泛滥的程度,如果我不拦着,那老家伙的破缸子里非多上几张小额票子的。不是我没同情心,也不是瞧不起乞讨这门职业,主要是不能纵容没有金钱观念的她她乐善好施的不良习气。小雪的一点意见很快被苹果园那个小服装市场里飘扬的各色丝巾给赶到天上去了。她几乎对每条丝巾都爱不释手,挑了半天,终于在摊主的建议下买了条白色带几朵小黄花的。看她对那些仍在风中飞舞的丝巾恋恋不舍的样子,我真想把它们全买下来,可摸了摸兜里薄薄的几张票子,我低下了头。小雪不知道我心里的失落,比画着丝巾问我应该怎么打结。

  或许,现在的她会明了我毕业后为什么离她而去?那是因为自卑啊。“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流泪,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可我这个不好的男人也不舍得让我最心爱的女人陪我一起过贫穷漂泊,不知未来的日子啊!!她应该过幸福安稳的生活,而我不能给她!!当然,对一个酒鬼而言,以前的恋人能否理解自己过去的行为已经无足轻重,所有的过往都会在酒精的作用下灰飞烟灭或生长成心口的一颗老茧,不再有感觉。

  回来的路上在地铁口买了本《活着》,本来还眉飞色舞的小雪很快就被这个悲惨的故事搞的涕泪连连,梨花带雨。害的我不停给她递纸巾,地铁到阜城门站的时候,一包纸巾刚好告罄。我以最快的速度到卖食品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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