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四年 作者:竹瀛-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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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毕,她却傻了眼——哪儿还有苏影的影子?她心中一悚,惊得跑到门口,急急看门人问道:“三夫人出去了么?”
那人答道:“是,夫人出去一会儿了。”灿儿恨得跺脚,看着两旁呆立的护卫,急道:“还不去找!”
帝都川流的大街上,缓缓行走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闷了足足八个月,现下总算可以出来透透气了。帝都依旧是这么繁华啊。尤其是此时,日光渐盛,看起来整座城市便如沐浴在这金光中一般,天尽头的那抹金色,隐约可辩是那座豪华皇宫金殿的金瓦,那是这极盛的时光里,极盛的地方。
微微一笑,苏影低了头,将笑意藏回了斗笠中。自己方来此处的时候,也是这般感叹的吧。那时自己还是个刚从山中走出的小丫头,来到这座表面上光鲜的城市。
走着,渐渐觉得嘈杂起来,又忽地传来一声声女子柔媚的声音。是到了揽月楼么?——那个全国闻名的脂粉宝地!
说起揽月楼,应是全国男子都向往的地方。揽月楼高十八层,楼身用朱色漆了底,描以金色的花饰,琉璃瓦上串着铜铃,随风轻响。十八层,愈高便是愈名贵的美人,愈高金银珠宝堆得愈多,愈高愈难将椅子焐热。
白日里生意便是如此兴隆,更不消说是晚上了。
苏影含笑抬头,望了眼揽月楼匾额,那金色的三字在阳光中分外耀目,好像女子极力伸展腰肢舞动着。只这一抬头,二楼上迎客的姑娘们便见了她的面容,竟都不由扭捏起来,那位公子,拥有这般风华绝世的容貌,眼神却冷若冰霜。
然后,就见他——竟然踏入了这门槛!姑娘们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不知是叹息还是兴奋。他居然来这儿!
苏影走进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娇而不媚地传来:“公子请。”
千篇一律的开篇,又听下去:“这位公子面生,不知——”话还未完,便止住了。面前赫然是一张俊秀的脸庞,可那笑又是……
“苏姑——”鸨母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喜与意外,话甫脱口,又立马改口,“苏公子!苏公子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啊,快请进来。”
鸨母客气地将苏影请到了内室,笑道:“苏姑娘依旧这样美貌,不过大半年未见,倒是清减了不少。”
鸨母是极有礼貌地请她入座,亲自端茶。苏影初来都城,亦曾听人说起过她对茶道研究极深,此次留意于她倒茶的姿势,自是纯熟十分。再打量她的衣着,亦不同于寻常青楼姑娘,只着粉白的裙衫,没有过多的首饰,仅有发间一只碧玉簪和颈中的一块玉坠子,却自有一种气质,全非青楼女子所有。
揽月楼闻名,大半也是因了这个女子。也许她不该与其他青楼的主人一同被称作“鸨母”,苏影倒是宁愿用“女子”一词。
她其实也曾是个青楼里的姑娘,还做过头牌,琴棋书画俱全是不必说了,甚至还通天晓地,学贯古今。当年名唤“墨韵”,名噪一时。如今虽年已有二十四、五,青春已逝,却仍是掩不住的风情。娇而不媚,艳而不俗,这便是墨韵。
“墨姐姐取笑了。苏影不过是徒生一张略秀气的空皮囊而已,远不及墨姐姐博学。”苏影笑着,又道,“何况姐姐虽不及楼中的姑娘们年少,却自有一股学不来的风韵。”
墨韵微笑道:“妹妹太抬举我了。那些早已是过去了。过去的,现在早就忘了。”说着,又道:“姑娘要办的那事办完了么?”
苏影摇摇头,想到报仇,心中不由腾地生出一把火来,生生压了下去,道:“还没有呢。”她嫁与杜逝的事,未与墨韵说过,杜家也未曾公布她的姓名,外人只道是杜逝娶了个极美貌的女子,其他一无所知。
“你千里迢迢来到帝都,想来那事也是极为重要。若一时办不好,也无需着急,”墨韵说得极为诚恳,又道,“姑娘若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大可前来寻我,我定当竭我所能帮助姑娘。”
“那便多谢墨姐姐了。”苏影笑道,口上虽是如此应着,心中却是想,自己报仇之事,怕是没人能帮得了的。
“姑娘太客气了,若要谢,还当我来谢姑娘。去年若非姑娘出手相救,咱揽月楼怕是就没了。”墨韵略颔首,看向一处道。
“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做甚。”苏影亦笑,微微品了口那茶,茶香四溢,清凉怡人。八个月前她来到帝都,正欲在客栈内落脚,却听闻揽月楼急征名医。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江湖上有个了不得的人物相中了揽月楼的一个姑娘,可那姑娘却死活不愿嫁,那人一怒,便叫揽月楼一百七十一个姑娘都中了毒,只余墨韵一人幸免。苏影本不欲卷入这些恩怨,可却也见不得近二百条命就此断送,思量再三还是找到了墨韵,替那些姑娘做了检查,又列出了一张草药单子,并且亲自熬制。墨韵念她恩情,便对她好生照顾,因而她在帝都的生活过得甚是安稳。而在那湖心亭上的布设、人物也都是墨韵帮忙准备的。
墨韵站起身来道:“这是救命之恩,怎能不铭记。”说着走到一只精美的雕花红木箱前,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物,又走过来递给苏影道,“这只镯子可保人平安,化险为夷,算是我的一片心意,望姑娘收下。”
苏影忙小心接了,仔细打量,见是一只纯白得近乎没有一点瑕疵的翡翠手镯,中间镶有一颗绯红的玛瑙,她虽鲜见宝物,却也猜得这镯子价值不菲,忙道:“那便多谢墨姐姐了。”说罢又忙带上。
墨韵携了她的手,笑道:“呵,这越发衬得你这肌肤白净如雪一般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苏影便站起来道:“墨姐姐,我也有事要走了,不打扰你了。揽月楼的生意多,墨姐姐定是很忙吧。”
墨韵轻抚发鬓,笑答:“呵,还好,只是招呼客人。”又敛去了笑容,道:“这里是帝都,不比其他地方,你万万要小心了。我八个月前与你说过,现下我在同你说一遍,你可要记牢了。”
苏影亦正色道:“我一定会倍加小心的。墨姐姐,我这事儿估摸不定,也许明日便可办成,也许还要呆上几年。我们就此别过,也许后会无期。”又掏出一方帕子,左上角绣以一个“影”字,“我随身未带贵重之物,唯有这方帕子,赠与墨姐姐。随身携带此帕有调经活血、保颜祛斑、健康延年之效。墨姐姐,保重!”
墨韵接过了帕子,小心叠好,同样道了声“保重”,两人就此别过。
出了揽月楼,苏影重新戴上了斗笠。此时斗笠四周已蒙上了一层黑纱,做成席帽的样子,如此一来,即便是她抬起头,也无人看得见她的容貌了。
走至一个巷口,忽听得有人在背后大吼一声:“站住!”她吓得一惊,站住了脚步。可一想,自己带着席帽,不可能会有人认识她,这一声“站住”又怎么可能是叫自己的呢。想罢便欲离开,却听后面又吼来一声:“站住,你还敢逃!”苏影也不理会,自顾自走着。哪知前面却蹿出个彪形大汉,拦了她的去路,张口骂道:“哼,狗贼,想逃么?!”
莫明其妙地被诬陷为“贼”,前面又被添了一个“狗”字,叫苏影心中好生不爽快,却也不能开口狡辩,怕暴露了身份,只得绕开他,继续向前走,可一颗心却开始急速跳动,生怕那人是个无事生非的街头混混。
那人一把冲倒她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开了:“娘的,你还和老子装无辜?哼,老子就是看不起你这种人,装成个书生骗人,私底下干的什么勾当?你小子以为老子是瞎子啊,不认得你么?啊?呸,还蒙这么一层娘娘腔的东西,有用么?!告诉你,你偷了老子的肉,你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你!你身上有一股我的肉的气味,你再遮遮掩掩有个屁用?!”
那人骂一句向前走一步,直将苏影逼到巷子伸出,那人才算停下来,咽了口唾沫,又笑道:“姑娘,这么说吧。你若赢得了我二十招,我便放你走。”
听得“姑娘”这一称呼,苏影惊得心猛跳。他如何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垂首看去,心下不由凉了半截。自己右手上正戴着那玉镯,裸露的柔荑也昭示着她是一个女子的事实。那人似乎也看向了她的手,愣了半天。她见状,忙摘下了镯子,收入怀中。那人又逼近一步道:“姑娘,出招罢。”
苏影心下惊惧,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能与眼下这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打斗?心下一急,索性豁了出去,开口道:“这位壮士,小女子并不会武功,怎能与壮士打斗。壮士想必是认错人了罢。”
那大汉听到声音,果真是个女子,却声音娇弱,并无习武迹象。可转念一想,若是武功高强之人,便可扼住真气,装作不会武功的常人一般。如此一想,便又道:“姑娘不必多说,既然姑娘不愿出手,那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一掌便劈了过来。
苏影见这掌来势犀利,好似飞箭破空而来,只觉得气势逼人,也不及多想,下意识便蹲下。那人心下惊奇,她不只是歪打正着,还是——故意不显示出武功来?手顺势一抄,化去大部分掌力,脚下同时一扫,哪知苏影竟早已跃出一丈开去,提着袍子便向巷子深处跑去。大汉微笑,逃罢,这是条死胡同。果然,追了几步,便见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他得意地一笑,一步步走过去。憋着?呵,量你也不敢用轻功。
苏影从未见过这般阵势,吓得不知所措,浑身轻颤着。十年来的准备、杜府内的勾心斗角,就这样付之东流了么?!
心中一遍又一遍安慰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可心依旧砰砰乱跳,根本没有丝毫作用。又想到自己素来抱怨身怀绝技的师父竟不传她丁点武功,现下真懊悔了。早知如此,当时即便是惹怒了师父,也好过现在的任人宰割啊!
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一出门便遇上这个莫明其妙的家伙,好生后悔为何不听灿儿,若乘在轿中,虽然少了自由,却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自己万一有个闪失,那报仇岂不是功亏一篑?!自己真是太莽撞了!
就在这当口,偏偏冒出这么多念头来,只顾着后悔、害怕,却想不出一丝可以逃脱的办法。愈急,便愈想不出对策;愈想不出对策,便愈急。
眼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她颤颤地开口道:“我是、当朝宰相、杜大人、之妾,你……你若敢动我、杜、杜大人决不会——放过你!”只是因为过度惊吓,她的话哆哆嗦嗦的,显然的底气不足,叫人难以相信。
那人果真嗤笑一声,道:“不管你是杜大人还是李大人的妾,今儿我就是要与你比武!”不依不饶的,竟又是一脚扫来。这回苏影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到底。那人倒是吃了一惊,对他道:“你起来,别憋着不出手,否则我一直打到你咽气为止!”
“我真不会武功。”苏影爬起来,低低道,声音中已有了呜咽。袍子上沾了灰,衣衫不正,狼狈不堪。他到底要做什么?她到现在,连他的来历都未弄清!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莫不是杜逝发现了她的企图,要来试探她么?
那人毫不手软,一掌又劈来,直向她额际,她本心乱,又一慌,头一偏,便觉得头皮一麻,竟见一片主席带着一缕黑纱从帽上掉落,心下大惊,若不是自己逃得快,脑袋岂不是要被削去一块?!
还未回过神,见那人又是一指袭来,转眼意到喉间,他扼住她的喉咙,厉声喝道:“为什么不还手?再不还手,我就掐死你!”说罢,一手扯去那碍事的席帽,一见那黑纱遮掩之下的容貌却不由倒吸了一口气,眼前竟是个容貌绝世的少女!却见她眼中已被逼出了泪,猛烈地咳嗽着,断断续续道:“我不会武功……真的、真的不会……我与你说过了的……”
他怕在扼下去会将她掐断气,不由放松了手,却仍不敢大意,生怕她突然出手反击。只见她大口吸了几口气,又突然睁开眼,望定自己,喃喃重复道:“我真不会武功……”
那双眼里盈满了泪水,叫人心生怜悯。猛然间,余光瞥到她手一甩,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挣扎着逃走,错乱的脚步消失在身后。他又想起大少爷的吩咐:“只逼她与你动手便可,即便是拆一招也好。”不再去追。
苏影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杜府的,只觉得心狂跳不止,头痛欲裂,那个大汉的威逼声不绝于耳。醒来时,隐约看见面前有一个魁梧的身影,吓得连连往后退去,绻紧了身子喃喃道:“我不会武功……我不会……”
杜少陵看得心酸,心中埋怨自己,向灿儿使了一个颜色,灿儿便道:“三夫人,您别怕,是大少爷啊。”苏影睁开眼看去,果见杜少陵一身玄色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