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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石榴图-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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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都消了气。
  他仿佛就为这么一件小事而来,勤勤一颗心吊在半空。
  〃很快我们要筹备在本市开展览会。〃
  勤勤松口气。
  他却说:〃狮子搏兔,必用全力。〃
  勤勤不敢待慢,〃是。〃
  过一日她回家探望母亲,看到走廊里放着一张画。
  拆开一看,认得是杨光的作品。
  勤勤问王妈:〃谁拿来的?〃
  〃杨先生本人,说送给你的。〃
  勤勤凝神欣赏。
  王妈问:〃你们画的到底是什么呀?〃
  〃且别管,最近在股市有没有收获?〃
  王妈得意起来,〃怎么没有,不管牛熊市,我都是长胜将军。〃
  哗,真是每个人闯荡江湖都有一套,切莫小视他人。
  勤勤到了不过一刻钟,电话铃却响个不停,她纳罕不已。
  〃都是找谁的?〃
  〃找太太呀。〃
  〃谁找她?从前一个月也没人找她一次,哪来的朋友?〃
  〃此时不同往日了。〃
  〃怎么个说法?〃
  〃她此刻是文勤勤的令堂,文勤勤是国际闻名的画家。〃
  勤勤无话可说,这些势利的人都换了眼镜了,动作快捷,不在话下。
  〃母亲现在哪里,每次回来都看不见她,应酬这么忙。〃
  王妈没有回答,她去接电话。
  勤勤叹口气,取起杨光的画,刚想走,文太太回来了。
  她握住勤勤的手,〃吃了饭才走。〃
  勤勤又放下画,陪母亲进房间去更衣。文太太穿着一双白色露趾半跟白鞋,看得出是新买的,勤勤很宽慰,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家里边好像又有点父亲在生全盛时代的热闹了。
  勤勤很享受这种感慨,她也学父亲的样子,烦恼决不带回家,只是陪母亲说说笑笑。
  〃找人来把房子漆一漆。〃
  〃你珉表姐做的是室内装修,她有现成的人手。〃
  〃那么过了回南天动工吧。〃
  〃珉珉说真想见见你,找我来约你,下星期行不行?〃
  〃我们要在本市办画展,吃茶看戏恐怕要押后一阵子。〃
  〃你生他们气?〃
  〃气?我不气,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夫子都不赞成的事,我才不干。父亲在生的时候,怎么样照顾他们,父亲一别转头,他们就浇冷水践踏我们,我不要与他们在一起,哈哈哈哈哈,统共没有这种必要,我不是不会戴面具做戏,他们还没有资格看。〃
  文太太看着勤勤,吃了一惊,〃我一直不知你讨厌他们。〃
  勤勤微笑,〃讨厌人也讲资格的哩,否则徒惹笑话。〃
  〃你骄傲了,勤勤。〃
  勤勤趋向前去说:〃妈妈,胜利而不骄傲,胜来为何?〃
  〃你父亲不会喜欢。〃
  〃他会的,〃勤勤坚持,〃我是他女儿,我知道。〃
  〃你爸爸总是饶恕又饶恕,浑忘一切不愉快的事。〃
  勤勤不再与母亲辩说,夹起杨光的画回新寓去。
  她把画放在工作室,可以常常看见。
  檀氏画廊并无食言,决定要把文勤勤捧出来。
  纽约那一系列的素描被印成各种尺寸的月份牌,售价昂贵,收入全部捐慈善用途,让政府机关行政人员出来致谢,勤勤锋头一时无两。
  张怀德笑着举起报纸,〃一张漂亮的面孔的确有帮助。〃
  勤勤翻着印刷精美的日历本子,〃作品呢,作品如何?〃
  在本市展出的作品,仍然是勤勤的那批画,没有新作。
  布置会场的时候,勤勤前去参观。
  张怀德正与工作人员说:〃这一张不对了,框子不一样,亦无签名。〃
  工作人员说:〃我们到文小姐家去取画,这张夹在其中。〃
  勤勤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杨光送给她的那张画。
  张怀德问:〃勤勤,是你的新作?〃
  勤勤说:〃挂在这位置很好。〃这张画比其他画更有展出资格。
  张怀德吩咐:〃去换一个画框。〃
  勤勤靠在栏杆上,张怀德马上叫人端椅子,勤勤十分不安。
  父亲不会喜欢,她想。
  父亲平生最不喜空架子。
  场馆门外有几句人声,张怀德出去查看,回来说:〃勤勤你可认识瞿德霖这个人,抑或由我代为打发。〃
  〃是我认识他。〃
  〃有没有必要见他?〃
  勤勤呆住,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你在上人在下,你在明人在暗,你一言一动,势必被夸大后传遍小圈子,有没有必要作出这种牺牲,你想清楚。〃
  竟说得这样严肃,勤勤不知讲什么才好,只是发呆。
  张怀德笑,〃当心他将来接受访问,绘形绘色描述你小时窘态。〃
  过半晌勤勤说:〃人家已经来了。〃
  张怀德说:〃这是你的选择。〃
  勤勤出去迎瞿德霖进会场。
  〃瞿伯伯叫你久等了。〃
  瞿某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但一看就知道是有求而来。
  〃令堂说你在此地,我有点事共你商量,便赶来见你。〃
  〃瞿伯伯尽管说。〃
  〃敝号扩张营业,想请你剪彩。〃
  原来只是这样,勤勤笑出来,〃恭喜恭喜,我一定到。〃
  〃届时我送帖子来。〃
  勤勤把他送出去。
  她转头与张怀德说起这件事。
  谁知张怀德倒抽一口冷气,〃你什么,你答应他什么?〃
  勤勤心中有气,从头到尾,她自问已经作出最大让步,可是他们总觉得她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动作都是错误的,这种态度对她的自尊及自信有极大的打击。
  〃你不能到处走动胡乱做滥好人,你难道看不出他利用你?〃
  勤勤按捺着说:〃我欠他人情。〃
  〃你们可以商量,偿还那样的一个人,相信并不困难。〃
  勤勤很生气,〃他是一个好人。〃
  〃这不是题内话。〃
  勤勤太息,〃用你们的财力物力人力,足可捧红一只黑猩猩,为何选我?〃
  张怀德诧异地问:〃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张怀德说:〃有一天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我同黑猩猩的分别?〃
  〃那个我们早已知道,〃张怀德生气地说,〃你面孔较为漂亮,可惜智力相若。〃
  勤勤忽然弯下腰笑,差点儿没笑得流出眼泪来。
  她拂袖而去,撇下会场不顾。
  张怀德撑着腰看着文勤勤的背影直摇头叹息蹬足。
  檀中恕自一个角落走出来。
  〃檀先生,你都看见了?〃
  檀中恕微笑。
  〃直叫人又爱又恨是不是?〃
  檀中恕没有置评,他的眼神是复杂的。
  〃这都是些小事情,将来一定有更大的尴尬挑战我们。〃
  檀中恕说:〃你且去休息。〃
  张怀德取过外套走开,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咯咯咯咯远去。
  这个会场是值得回忆的会场,檀中恕本人就在此地开过画展。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它从来没有空档,二十多年来,天天有作品在此展出。 
 


  
 
 
  
 

第六章 
 
  然而真正成名的能有几个人。
  他吁出一口气,机缘巧合,现在轮到文勤勤。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这一双不是高跟鞋,他转过头去。
  〃怡,〃他连忙迎上去,〃你怎么走来了,看谁呢?〃
  〃你看你,大吃一惊的样子。〃
  〃我怕你累。〃
  她不理他,轻轻走到画前停下。
  檀中恕看她应付得来,只得随她,站在她身边。
  〃我想见见文勤勤。〃
  〃怕你会失望。〃
  廖怡微笑,〃总得见个面呀。〃
  〃怀德给她弄得精神紧张。〃
  〃怀德平日是有点小学教师脾气。〃
  〃都已经在说我们偏帮她,叫怀德知道你这么说,她一定离职。〃
  廖怡轻笑,〃离得了吗,一进我们这间画廊,就是终身事业。〃
  〃中药似很见用。〃
  〃嗯。〃
  檀中恕有点宽慰,〃也别太累了,我送你出去。〃
  廖怡巡到一个角落,站住,看着一张画,半晌没动。
  檀中恕也留神,〃这一张是新作品。〃
  〃是张自画像。〃廖怡说。
  檀中恕退后两步看,〃太自恋了。〃
  廖怡说:〃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只有这一张略过得去。〃
  〃年纪轻,会进步的。〃
  〃进步的只是技巧,不是天分。〃
  廖怡有点乏力,檀中恕连忙轻轻扶住,两人往大门走去。
  他让她上车,刚刚关上车门,听见身后一声咳嗽。
  他一转身,发觉勤勤这只淘气鬼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穿着套奶白色香奈儿,却把上衣糟塌得一败涂地:袖子高卷,翻领竖起,但你别说,衬着一头蓬松的鬈发,别有一股味道。
  她很少这样高兴,正向车厢努嘴,一边挤眉弄眼。
  檀中恕啼笑皆非,连忙令车子开走。
  〃你看到什么?〃他问勤勤。
  〃我只看到一双黑皮鞋,但相信对方已把我看得一清二楚。〃
  檀中恕说:〃你太顽皮了。〃
  〃那位女士是什么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听话。〃
  勤勤追上去,〃是你妻子?〃
  檀中恕停下脚步,她真的什么都敢问出。
  〃不。〃他说。
  〃你的朋友?〃
  檀中恕转过头来,〃勤勤,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勤勤一怔。
  〃你说呀?〃
  〃老板。〃
  〃我并不觉得你尊重我。〃
  〃朋友。〃
  〃你又并不友善。〃
  〃给我一个机会,给我多一点自由,我可以从头开始。〃
  〃这不是我们的规则,我们不是在玩一场游戏。〃
  勤勤说:〃但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这么严肃地来做。〃
  檀中恕看着她半晌,〃你果真是文少辛的女儿。〃
  〃我父亲一直是对的。〃
  〃勤勤让我们坐下谈谈。〃
  〃你先要答应不教训我。〃
  他还是教训她了。
  她发觉在本市,他极少在公众场所出现,画廊大厦中有一切设备,他根本不必在街外露面,他们习以为常,是以每当勤勤跑出去做一些平常人会做的很自然的事情,他们上上下下便大为震惊。
  不见得所有在事业上有成就的大亨会有这种怪习惯。
  他整天整夜做些什么?业务早已上了轨道,助手们都这么能干。
  勤勤吸着冰淇淋梳打。
  〃如意斋剪彩事我们会同你推掉,另外替他找位嘉宾。〃
  〃但我想为他尽一点点力。〃
  〃没有必要,他不会计较。〃
  〃我计较,我们家不济的时候他曾经雪中送炭。〃
  〃这固然对,但是檀氏画廊为你所做岂非更多。〃
  勤勤怔住。
  〃为何厚彼薄此?〃
  半晌勤勤说:〃檀氏不同。〃
  〃为何不同?〃
  〃如意斋那边,还清了人情债,也算了一件心事。〃
  檀中恕看着她。
  〃檀氏画廊嘛,反正一辈子还不清,欠着就欠着吧。〃
  檀中恕一震,手中正持着茶杯,泼出一点点茶来。
  勤勤接着说:〃我认为我应该去替瞿德霖剪彩。〃
  〃无论如何不让你去,我们不晓得他会把你的消息图片发放到什么地方,我们必须要替你维持一个固定的形象,一点都错不得。〃
  〃看,我只是一个文艺工作者,你们想怎样,培训我做一国储君?〃勤勤摊摊手。
  〃勤勤,你为何如此不羁?〃
  〃或许这正是檀氏选中我的理由。〃
  檀中恕忍不住说:〃终有一日,有人会驯服你。〃
  勤勤在心中问:〃谁?〃
  她也在等这一天,心甘情愿的,跟一个人回家,以他的心为心,以他的意为意。
  谁不在等,勤勤笑了,嘴角有点暖昧,双目带着憧憬。
  少女这种神情最最可爱,檀中恕默默欣赏。
  真是公平,每个人都年轻过,真是不公平,每个人都会老。
  〃勤勤,有一个人想见你。〃
  〃谁?〃
  〃我事业上的伙伴,姓廖。〃
  〃咦,我以为你是檀氏唯一的老板。〃勤勤意外。
  檀中恕微笑,〃我另外有一位沉默的伙伴,股份比我多。〃
  〃原来他才是大老板。〃
  〃地位的确比我高,幸亏他非常尊重我信任我。〃
  而且肯把画廊以他的姓氏命名,勤勤想。
  勤勤说:〃家父有个理想,他一直想办间沙龙。〃
  〃我知道,我听过聚星堂这个计划。〃
  〃你呢,你肯不肯办这样的画廊?〃
  〃暂时不考虑。〃
  勤勤惋惜地说:〃还是家父至爱艺术,无人能及。〃
  檀中恕说:〃文先生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人物。〃
  〃你拍档是精明的商人,抑或是位纯艺术家?〃
  〃两者都是。〃
  勤勤吃一惊,〃很少有人可以兼顾到双方面。〃
  〃人才是有的。〃
  〃难怪你们业务做得这么大。〃勤勤表示佩服,〃合作了多少年?〃
  〃他接受我入伙时,我约比你大几岁。〃檀中恕陷入沉思中,长长吁出一口气。
  勤勤有点诧异,这样的规模,这样的关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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