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青梅-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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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彩霞凄然跪倒,“云姑娘,云姑娘她不在了!”
这如同惊雷的一声,顿时把青梅震得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两耳边嗡嗡作响,过了半晌,慢慢静了下去,却又变得死寂一般,只看见惊惶失措的一群丫鬟,围在自己身边,嘴一张一阖,似乎都在说话,却是什么也听不见。
又过好久,才慢慢听见声音,却是自己的口里,在不断地喃喃重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对了。”青梅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捏住彩霞的肩,问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你们是不是听错了?”
“王妃,是真的,云姑娘真是去了。”
“去了?”青梅迟迟疑疑地,“那怎么会?昨天不是还好好地在吗?而且王爷还答应过我不会为难她。不对,必定是你们弄错了。”
“王妃!是真的,是今天一早,黎顺过来告诉的。”
见青梅这样,彩霞倒有些害怕,拉着她的衣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据黎顺所说,子晟昨晚心情略为平静,便命人带如云过来问话。起初还好,子晟的神情言语都很平和,听他的话风,亦是想劝如云回心转意,服罪认错。然而如云从容应对,颇有软硬不吃的意思。子晟有些恼火,就说了句:“你如此做,怎么对得起过世的太妃?”这话本来也平常,但事情就出在如云的回答上。
如云那时,微微一笑,说道:“太妃怎会怪我?”
一句话,说得子晟脸色惨白。因为这句听似毫不出奇的话,皮里阳秋的意味,别人或许一时还不明白,子晟却是心知肚明。这是直指子晟的母亲,当初受聘为天帝妃之后,又与他父亲詈泓私奔的往事。子晟初回帝都之际,为了此事,在宗室之中,不知受过多少冷嘲热讽,是他平生最恨。就连与青王父子结怨,最主要的原因,亦在于此。所以被如云一顶,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变色。
“好、好。”子晟怒极反笑,“你们要做同命鸳鸯,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着,便吩咐:“把那个男的带来。”
不多时人带到,子晟又问如云:“你终归是伺候过太妃的人,我再问你一次,你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
如云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男的,男的也那么看着她,两个人的眼光仿佛粘在一处似的。子晟见状,也不再问,用手指定那个男的:“先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当着这贱人的面,给我杖毙!”
侍从领命,将那男的拖倒,开始行刑。杖毙之刑,顾名思义,是以杖刑活活打死。但其实杖刑一般不打在要害,所以真要打死一个人,耗时太久,所以,真正的杖毙,便是一杖打在后脑致命。行刑的侍从,揣摩的工夫都相当到家,知道白帝要“毙”他在其次,要“杖”他才是真,自然不能上去一棍结果。所以,依着杖刑的规矩,打的是臀、腿,下手极重,却又极慢,为的是让他惨呼,好叫如云不忍,出口求饶。
然而那男的却很硬,咬紧了牙,一声也不吭。如云也怪,静静地看着,也是一语不发。
这一来,子晟的怒气更加无从发泄。行刑的侍从心知不妙,眼看白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明白他难逃此劫,便已动念,要一杖毙命了。
谁知就在这时,如云忽然开口:“且慢。”
子晟一抬手,止住侍从,转脸看着如云。
如云向前一福,道:“王爷,请容我和他说句话。”
此时在场所有的人,连同子晟在内,都以为她是要反悔认错了。所以子晟很痛快地点了头:“好。”
如云走到那男的身边,蹲下身子,从衣袖中抽出手绢,温柔地擦拭着他嘴角咬出的一点血迹,一面慢慢地说:“槐哥,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在我眼前给活活打死。”
顿了一顿,又说:“但是,要我说出和你分开的话,那也是宁死不能的。所以,槐哥,我先去了——”
说着话,猛地抽出头上的一根银簪,冲自己的咽喉狠狠刺了下去!
子晟断喝一声:“拦住她!”
但是迟了。银簪直没入柄,如云无声无息地瘫软在地。而她的身边,那个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间抬起头来,猛然咬断舌根,果真做了一对同命鸳鸯。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彩霞说完,见青梅愣愣地依旧毫无反应,又急又难过,拽着她的衣袖哭道:“王妃!王妃别这样……”
青梅是真的没听见,连彩霞说的经过,也仿佛似听见未听见。彩霞的哭声在耳边飘忽不定,好像一时很近,一时很远。渐渐地,一切都慢慢远去,终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八章
青梅迷迷糊糊地,先听见一个极清脆的声音叫了声:“王妃!”,认得是如云的声音。刚想招呼她,忽然间就醒了过来。
才睁开眼睛,就听见耳边一片欢声低呼:“王妃醒了!”“王妃醒了!”青梅转过脸去,看见樨香园所有的丫鬟都聚在床边,个个脸上都掩不住欢喜的神情。见她在看着她们,忽然整整齐齐地跪了下去,一片莺声燕语地说着:“奴婢们给王妃道喜。”
道喜?青梅听得有些怔忡。想了一会,慢慢地,把晕倒之前的事情,都一点一点地记了起来。于是懵懵懂懂地想,那大概都不是真的,否则她们为什么这么高兴?
正这样转着念,见子晟从外间进来,脸上的神情也是十分欣慰:“青梅,你总算醒了——”
“王爷……”青梅手一撑,想要起来。
子晟抢上一步,按着她的肩:“睡着、睡着。”
然而就在子晟的手这么一触之际,不知怎么,青梅心里忽然泛起种很古怪的感觉,也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身子不自觉地,向后躲了一躲。
子晟有所觉察,便缩回手来,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坐在床沿上。彩霞见此情形,使个眼色,丫鬟们轻轻退了出去,将门也掩上了。
然而屋里两人相对,却是默默无语,良久,谁都没有作声。
青梅此时,已经渐渐清明过来,虽然尽自不愿放掉那点指望,觉得一切都不过是恶梦一场,但心里有个很理智的声音在告诉自己,那都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青梅过去自然也知道,白帝生杀予夺,说话间就可以取人性命。但知道归知道,忽然间失掉一个自己熟悉、依之为姐妹的人,感受却又完全不同。再看眼前的子晟,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一样俊逸的样貌,一样温煦的神情,却好像忽然不认得了似的。心中悒悒难释,不免有些冷淡。
她的这种神情,子晟当然看在眼里,愧疚于心,很想找话来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青梅……”终于,子晟很吃力地说:“如云的事情,确是我鲁莽了。”
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就流畅了很多:“我不曾想到他们两个,都是如此烈性的人。早知如此,我……”说到此处,说不下去。神情黯然地,呆了半晌,终于深深长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把子晟心中郁积的悔意,尽数流泻其中。如云一死,他也立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一时意气用事,逼得一对痴情人双双惨死,当时心里就追悔莫及。但他心里后悔,还没办法对人说。事涉帏薄,就是亲信如胡山也不好流露。等到听说青梅因闻此事,竟至晕迷,后悔之外,更加内疚。这时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把憋闷一夜的愁绪倾倒出来。
青梅的心,终于也因这声长叹,而蓦地软了下来。仔细思量,觉得子晟所为虽然过分,却又不是没有情有可原之处。这样想来想去,竟不知道到底该怨谁?想到最后,不由叹了一声:“如云,怎么会如此命薄?”说着,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这样的情形,更让子晟觉得过意不去。很想拉着她的手,实实在在地承认一句:“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但又挂不下这个脸来。只能从别的话来宽慰,眼下正好有绝好的话题。
“青梅。”子晟劝道:“别这么重的心事。你是有身孕的人,不为你自己,为你腹中的孩子,也该放宽心才好。”
青梅大吃一惊,果然忘记了伤心,直愣愣地看着子晟。
子晟忍不住笑了:“你看看,已经快两个月的身孕,做娘的自己居然一点不知道!”
“真的假的?”
“难道我还骗你!”
“是真的?……”青梅如梦初醒,呆了一会,却又忽然回身悄悄拭泪。
子晟一愣,忙扳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没什么。”青梅笑笑,又擦擦眼睛,“高兴的。”
子晟笑了。然后嘱咐说:“叫虞夫人多进来陪陪你,有时候在府里住几天也行。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问崔妃、季海要。如果是特别的东西,府里没有,告诉我,我自会叫人办妥。”
青梅点头答应了。子晟便又握着她的手,絮絮地说话。说了没有几句,门外一阵脚步声,然后听见黎顺隔着门奏报:“王爷——”
“什么事?”
“匡郢匡大人,已经到了。”
子晟微微皱眉,踌躇一阵,回答说:“再等一会。”青梅知道他事情极多,反倒来催:“王爷正事要紧,不用管我。我这里丫鬟们都很得用,不会有事的。”
“那,”子晟想了一想,不再坚持,“也好。”
说着,又轻叹一声说:“青梅,我确实忙,有时候一时顾不到你,一个人别胡思乱想,知道么?”
青梅笑着,点了头,子晟方才离去。
出了樨香园,子晟径直往修禊阁而来。照例将侍从都留在湖岸上,只带黎顺在楼下观望,自己一个人上楼。
胡山、匡郢都已在等候,只有徐继洙去了商州办差未归。子晟坐定,先问:“继洙可有信来?何时回来?”
匡郢说:“前天有信,说下月初四可以动身。”因知道子晟必定有事,所以也不客套,率直问道:“王爷召我们来有何事?”
子晟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扔在桌上。“看看吧。”子晟叹道:“真是‘七个葫芦八个瓢’。压下去几个月的事情,居然又要翻出来。”
匡郢先拿过来。抽出信笺,打开一看,见是赵延熙写来的信,脸色便一端,又见到东府将军文义的名字,更是神情凝重。
原来五月里端州谯明的军变当中,重伤了一个校官,当时也未在意,不料此人和东府将军文义很有瓜葛,是他儿子的内弟。于是说动了文义,要大做文章了。但此人心机深沉,却不立刻发动,暗中收集证据,把仲贵平时荒唐无能的事迹,拢了不少,这才上折,附上证言证据,好叫当事的人,无可推脱。这道奏折,仲贵之外,赵延熙用人不当,自然也在弹劾之列,此外把栗王和白帝,也一并扫了进去,原由是徇私偏袒。赵延熙得知消息,不敢怠慢,先行写信飞送帝都。
匡郢看完,把信放回桌上,低头沉思不语。胡山拿过来看了一遍,却“喷”地一笑:“这倒好,小舅子杠上了小舅子。”
子晟莞尔一笑,随即正色说:“奏折已经在路上了,算起来这一两天就到。到时如何应对?”这指的是在天帝面前,因为事情牵涉到白帝自己,按律规避,所以天帝必得亲自过问。
“文义不是冲王爷来的。”胡山说:“端州军务一向是栗王属领,虽然王爷坐总,但不便过问太多。这情形,天帝知道,文义也知道。把王爷带上,不过是必要的形式。”
“不错。”匡郢这时候,想得比较清晰了,顺着胡山的话往下说:“文义此举,弹压栗王的意思更多。栗王拿权,在东府碍着他的地方不少。”
子晟点头,说:“我也想到了。但这倒不必担心,凭这点事情,他拿不掉栗王。”
“他当然拿不掉栗王,他也不想拿掉栗王。”胡山捻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说:“只不过栗王在他地盘上管得多了,他要想法子刹刹他而已。他也不是不知道眉高眼低的人,真要拿掉了栗王,万一换了王爷直理端州军务,他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匡郢笑道:“胡先生这话透彻!”
胡山笑笑:“不过这么一来,仲贵是肯定保不住了。”
子晟淡淡一笑:“这人原本无关紧要。只怕文义也没放在眼里。”
“王爷这句话说中了根本。文义此举,最想拿掉的人,既不是栗王,也不是仲贵。”
“对了。”子晟接上胡山的话:“他想拿的是赵延熙。这才是我找你们商议的缘故。”顿了顿,断然说道:“赵延熙,绝对不能动。”
话说得如此果决,背后的原因很深。这又事关东府将军文义。此人是帝都的一块心病,他原本是东帝甄氏的亲信,甄淳谋逆时,他就是东府领军的人物,后来在最后关头倒戈。然而帝都接手东府之后,竟至顾虑重重,始终不敢拿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