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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弥天大谎-王立纯-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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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电话,事情就不了了之,老胡自然很感谢姜县长,又不好意思面见他,就写了一封类似于感谢信的东西,投进了邮局的信筒里。老胡的字很遒劲,文章也很漂亮。他没说自己嫖娼,只是说他看了女人的裸体,而且被小姐非礼了。他特别强调说,这里面有个主动和被动的问题,也有个既遂和未遂问题,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事后这封信和讯问笔录都到了辛成手里,而且被当众念过,我们都乐得够呛。辛成还回溯了历史,说起当年在学校看电影,影片上的革命战士刀枪不入,面对如花美眷不但毫不为动,还愤怒地叱咤和推搡。别人都没吭声,老胡就觉得太不真实了;就算真实,也实在是冒傻气。老胡的意思是说,既然临刑之前都可以肥吃肥喝一顿,那么尝尝女人的滋味也并不影响坚贞。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叛徒理论,由此看来,老胡错误的产生绝非一朝一夕,是久有渊源的。辛成还主张,尽快给老胡介绍一个娘们,寡妇或离异者均可,只要是蹲着撒尿的都行,省得老胡大头跟着小头吃亏,这一点也得到了我们的普遍赞同。 
  老胡觉出了事情的蹊跷,就找到辛成的家里来。辛成的老婆不在家,说话也挺方便。老胡还没开口,辛成就以攻为守,埋怨他说,你口口声声童男子,一副守身如玉的样子,也没说要干那种事啊,哪承想让你按摩按摩,你却动了那种念头。 
  老胡说,你说的是自己把握,到了那种时候,谁还能把握住?何况你是事先交了钱的。 
  辛成说,小姐的话你也信?小姐的嘴和×,都是没有膛线的。 
  老胡纠正说,是地方官员的嘴,三陪小姐的…… 
  辛成说,反正她们的话你根本不能信。 
  老胡说,你干没干?冲天说话。 
  辛成说,我堂堂国家干部,哪能干那个?冲啥说话我也没干。 
  老胡说,姜县长跟你说了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睛! 
  辛成用斜视的眼睛看着他,焦点却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老胡根本捕捉不到什么,心里若明若暗的,喝了一杯茶,就起身告辞了。辛成起身送客,老胡心绪难平,就话里有话地说,谢谢老同学,更谢谢姜县长。反正一样的丢人,抓嫖娼还不如治强奸呢,嫖娼放出来,还得自己找饭辙;要是强奸,那就一步到位,关在里面的,百分之百就业,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还不用自己起伙,自己省心,别人也放心了。 
   
  四 
   
  老胡在县里嫖娼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在小杨村传遍了。人们见了他全都忍俊不禁,妇女们更是嘀嘀咕咕,还平添了许多枝叶,说老胡以抗洪功臣自居,吃馆子不给钱,逛小姐也不给钱,都赶上沙家浜里的刁德一了。 
   
 
  老胡很沮丧,所谓拉干屎,撒黄尿,眼起眵,嘴起泡,系列农民焦虑综合征,在他身上得以全面的体现。老胡不大敢出门,走路也拣僻静的小路,见了人不抬头,嗖地就过去了。老胡特别怕孩子,他们放假没事,满处闲转,见了他就喊胡大吹,喊大流氓。喊急了老胡就反身追赶,一边气咻咻地骂道,谁家的孩子小兔崽子没教养?我要是不被上头诓了,你们的妈还能嫁给你爸?巴不得给我铺炕呢,你们就都是我的儿子了! 
  南公安把老胡叫到乡上,进行了诫勉谈话,内容也是很人道的。 
  南公安说,你三十多岁还在苦熬干修,想尝尝女人的滋味,在青纱帐里日日野×,也是可以理解的,干吗非要跑到县城去丢人?让你一条鱼,腥了满锅汤,治安指标受影响不说,你都成臭狗屎了。 
  老胡说,事情不是那么一回事,事情是很有玄机的。 
  南公安说,玩意儿长在自己身上,你还狡辩啥?再有下一次,我就是想高举轻打,恐怕也不行了。 
  老胡说,人家把老二都磨秃了,鸟事没有;我刚脱裤子,警察就到了,你说是不是怪啦? 
  南公安说,那你说说是咋回事? 
  老胡说,不能说,我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南公安说,你他妈的中大邪啦?总是藏一半露一半的,来这套哑巴禅! 
  老胡就不出声了,默默地看着脚前的地面,那有一块被树枝筛碎的光影,和风拂动,那些奇异的斑驳明暗变幻着,万花筒一般。 
  盛兰花把得加里送过来,脸上红一红,没说话就要走。老胡却拦着不让,非让她把话听完不可。 
  老胡说,兰花,我对不起你。 
  盛兰花说,你是你,我是我,你的场资赂矣猩豆叵怠!
  老胡说,我并不想干那种事,我是被同学灌多了,一想你马上就要嫁人了,我就…… 
  盛兰花说,再扯上我,我可急啦! 
  老胡说,说来也怪,在我的蒙 醉眼里,那小姐咋看咋像你,我就…… 
  盛兰花怔了一下,随之大哭起来。她说,该死的胡达飞,你咋能拿小姐比我?你真是个臭流氓,咋不判你十年八年的,让你死在里面才好呢! 
  老胡知道惹了大祸,扑通就跪下来,指天誓日说,兰花,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尽管我知道不能娶你,可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 
  这么说着,老胡就流出泪来。一个男人跪着流泪,效果很是令人刺痛。盛兰花捂着脸,哭着从他身边跑过去,说你跪给谁呢,你不怕丢人,我还怕折寿呢。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花花肠子,你肯定又被别人给涮了! 
  我们的老胡就躺在炕上,蒙着脸,人像死倒一样,好久都不动一动。没有人前来探望,也没有人陪他说话,只有得加里不时从窗外探进头来朝他咩叫。班级的毕业合影挂在低矮的土墙上,我们四十多双眼睛透过脏兮兮的苍蝇屎,看着这个落寞而倒运的人。日光眼见得斜下去了,照热了他的一双赤脚。村里的大喇叭猛地响起来,呼喊的竟是胡达飞的名字,老胡这才诈尸一般跳起来。 
  老胡来到了村部,老盛和南公安都在,小鸡炖蘑菇的香味飘荡在鸽笼似的小屋子里,这对饥肠辘辘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见了老胡,老盛打招呼说,吃了没?没吃就坐下吃点嘛。 
  老胡咽着唾沫说,吃是没吃,可我不能吃公家的东西,我又不是领导。 
  南公安笑了,说胡达飞啊,你狗日的溜光水滑,文化也够用,咋就老是那个一根筋?领导不联系群众是毛病,你不联系领导更是毛病。 
  老胡说,群众咋联系领导?舌头再长,也舔不到眼睛。 
  南公安说,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还是同桌,你看人家辛成,如今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可你呢,还在为温饱挣扎呢! 
  老胡说,时不利兮骓不逝,我有啥办法? 
  南公安说,你总整文言文,难为谁呢?都知道你学习好,可换不成币子,满肚子东西,都是稀屎。 
  老盛拦住两个,告诉老胡说,姜县长刚来了电话,给他安排了工作,单位就是豆制品厂,是多年的盈利单位,工资也挺可以。 
  老胡一听就急了,说是不是我给村里丢人了,你们往外撵我,要开除我的村籍?再说,把我放到盛兰花丈夫的手下,那等于骂我呢! 
  老盛说,你自己掂量掂量,小杨村你还能不能呆了。我估摸姜县长不是看你的面子,而是看辛成的面子。 
  老胡说,我这么走,丢不起人。 
  老盛说,人已经丢了,就坡下驴也好,何况是去端铁饭碗,吃国库粮,我们都为你高兴哩! 
  老胡怔了一会儿,便说,也好,一走了之,省得城隍土地的气都得受。 
  老盛说,要走的人了,随便你说,没人跟你计较。毕竟都是喝一口井的水长大的,还有啥要求,你一股脑儿都提出来吧。 
  我们的老胡早有准备,看看机会到了,便从兜里摸出两页纸,竟然是一张养殖损失清单: 
   
  余致力于养殖七八年,至今尚未成功,天灾人祸,难以说清。现将各个门类损失獭祭如下,诚望各级领导明鉴。 
  养柞蚕,损失八万八千元。起初只是防范灰喜鹊,哪知县乡干部听说油炸蚕虫子好吃,纷纷前来解馋,村长老盛得罪不起,打发人连偷带买,把几百万条从南方引进的蚕宝宝大部分吃光了,剩下的已经不成规模,扔在柞树林里自生自灭,连一寸蚕丝也没见到。 
  养肉鹅,损失一万七千元。鹅苗贵得离谱,六元五角一只,据说是少年马季放牧过、尼尔斯骑着旅行过的那种瑞典和匈牙利的杂种鹅,全由村长老盛向下硬性摊派,其实是县里某领导的亲戚搞的,村里也得罪不起。说好的秋后三十元一只收购,结果根本就没兑现,后来靠蹲市场,靠同学辛成帮忙,以低价卖出去三十多只,剩下的只好送给亲朋好友,吃了整整一冬,直吃得打嗝放屁都是鹅腥味儿。 
  养蝎子,损失三万三千元。事先明明说好的统一到村收购,结果又不算数了,找不到正经买主,全部砸在手里。开始还怕它不繁殖,后来又怕它繁殖得太厉害。结果闹得不可收拾,蝎子们胜利大逃亡,蜇伤无辜村民多起,赔进医疗费上千元。实在没办法,弄来一大群小鸡,一次性将其歼灭掉,为了斩草除根,还撒了一次绝后药。 
  养貉子,损失十一万元。主要原因是,县乡技术指导全面缺位,防疫没能及时跟进,结果得了犬瘟热,所养貉子无一幸免,还搭进了一条看家狗…… 
  综上合计,如能不赔,本人至少已有二十多万积累;如能获利,我辈已是百万身价…… 
   
  老盛看看清单又看看他,呵呵地怪笑着,脸色也随之变幻,最后稳定在一种姜黄上。 
  老盛说,你啥意思? 
  老胡说,就是想让你证明,实际上我不贫困,之所以闹到 蛋精光,是上头瞎忽悠瞎指挥,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并不都是我个人的原因。 
  老盛说,证明了又咋样?谁又不能赔你。难道你还想拿着它到处招摇撞骗? 
  老胡说,我就是想对老师同学有个交代。 
  老盛说,神经病! 
  老胡说,就算我是神经病,可毕竟还有神经;你们活来活去,连神经都没有了,根本觉不出痛痒来。 
  老盛和老胡的口水战已经持续多年,每一次基本都是平手,对此早已厌倦。再说,小灶上的老头已经把酒菜端了上来,酒肉的香味四处窜动,竟是十分的撩人。老盛便简而化之,掣出一支秃笔,把“村长老盛”改成了“村委会”,这样模糊处理一下,看着就不刺激不具体了。又在下边落款处写了:情况基本属实,特此证明。然后签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的老胡透过一片迷雾,隐约看到了深层的东西,就又找姜黎民来了。这一次他堵窝掏鸟,直接找到了饭店。因为姜黎民要到省里开会,县里有关的要员都来饯行,辛成也在场。当时姜黎民正端着杯巡酒,和一桌人砰砰地碰着,刚把那杯送到嘴边,看到老胡,就定在那里,大张着的嘴巴如同一条幽深的隧道,一丝绿莹莹的菜叶还塞在牙缝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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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胡笑吟吟地拱手说,听说姜县长要开抗洪庆功会去?祝贺呀祝贺! 
  这话正听反听都行,姜黎民就不自在了,眉头蹙起一个疙瘩。辛成看得明白,就挺身救驾了。他亲密无间地骂着脏话,扯住老胡的一只胳膊,奋力往外拉他。老胡不干了,和他撕撕巴巴的,骂他是丧家的老姜家的乏走狗,还口口声声让姜黎民给摘帽。 
  姜黎民愣住了,说摘什么帽?地富反坏右,那都是历史了,何况你混到了今天,也还是个贫农嘛。 
  老胡说,我就是要摘掉贫农的帽子。农民不分正副,却分三六九等。正因为我是贫农,娶不起媳妇,心爱的女人,却要给你弟弟做填房了。事有事在,一笔一笔,我记得都很清楚,还有村长作证,我给大家念念,助助酒兴吧。 
  老胡也不管别人听不听,掏出那份清单就念。在学校里,老胡的朗读一直不错,排演节目,还干过领诵,何况又是自文自诵,就运足了丹田之气,读出朗朗上口抑扬顿挫的韵味来。老胡这么做,绝对有广告效应,桌上的人一拨接一拨地笑着,笑过之后,又唏嘘再三,都把眼睛睃着姜黎民,看他如何应对。 
  姜黎民把杯里的酒干掉,走过来扳住老胡的肩膀,扳了一个很大的钝角,动作粗鲁生硬,有些近于胁迫了。他把老胡搡进一架屏风后面,这就摆脱了众人的监视监听,然后压低了声音,喷着海鲜和五粮液的混合气味说,一次又一次,你到底啥意思? 
  老胡说,没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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