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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安妮宝贝小说集-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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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不断的亲吻。

    还应该激烈地做爱直到天明。

    是。他们都笑起来。他再吻她。

    她给他看她嘴唇上的淤血。是他吻过以后留下的伤口。

    他说,疼吗。

    过几天就会好。她说,时间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伤口,放心。

    我可以带你到很远的地方去。他突然说。虽然我并不有钱。可是会有三顿饭给你。

    她看着他。她说,如果我现在是十六岁,我会和你做爱。

    为什么。

    因为从十六岁开始,我不相信诺言。

    不要许下任何诺言。请你。

    她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对他示意不要再问下去。然后快乐地尖叫着,向前面跑过去。

    他们一直走到市区中心的广场。喷泉的雕塑,荒凉的树林,。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说,有时侯从市立图书馆出来,我会在这里坐上一下午。看看蓝得透明的天,洒满灿烂的阳光,什么也不想。

    什么也不想的状态?

    是。好象沉在一条河的低层。感受时光象水一样的流过去,流过去。

    但是在很多陌生人的地方,我常常以为会有一个人出现。对我说,他要带我走。

    每一次,在独自出去旅行的时候,一个人在车站,机场,码头,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感觉到内心孤独的期盼。

    想不再回来。想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漂泊下去。永无止尽。

    一个下午,我在这里看见一个男人。

    他坐在樱花树下。旁边放着画报,一纸袋的糖炒栗子和矿泉水。他仰起头看城市上空盘旋的鸟群。我看见他微笑时的眼睛和牙齿。我感觉他是那个可以带我走的人。我一直凝视着他直到他起身离开。他穿一件浅褐色的布衬衣。在人群里轻轻的一晃就不见了。我知道他把我遗留在了这里。

    甚至没有过一句对话。

    她低下头微笑。她平静的叙述使他感觉到疼痛。

    他们在广场里漫无边际地行走。

    雪好象要把整个城市淹没掉。而天空渐渐变得灰白。黎明曙光隐隐透出。

    他们再次亲吻。她嘴唇上的小伤口又裂开,腥热的血染在他的唇上。

    在倾斜的街角,

    我们颓然地拥抱。

    没有一只鸟飞过,

    过问破碎的别离。

    她轻声地念诗给他听。她说,我还不想和你说再见。可是我们该告别了。

    他点头。他的发梢不断滑落雪花融化的水滴。一夜的无眠和寒冷使他脸色苍白。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说。

    看看我的眼睛吧。只要记住我的眼睛。

    直到你变老。她仰起脸。

    他对她挥挥手,消失在广场的樱花树林后面。

    他的手指和嘴唇,是温暖的。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在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上。

    她想他会带着她整夜的倾诉和眼泪,回到他遥远的北方。然后渐渐地在时光中淡忘。直到完全遗忘。

    她感受过他的亲吻和倾听。缠绵,陌生,稍纵即逝。

    带着微微的醉意,她在车站赶上第一班凌晨的公车。而黎明初醒的城市,雪刚刚停息。

    早起的晨炼的人们开始走动。喧嚣的尘烟拉开了序幕。

    没有人知道一整个夜里的大雪。曾如何寂静的涌动。
电梯事件
    题记:报上登出一则社会新闻,上海某区一幢写字楼的电梯在深夜发生事故。一名女职员被困在降到17层的电梯。因值班人员的离岗和电梯的故障,女职员在次日清晨被发现窒息而死。

    公司在刚完工的一幢新建大厦上。38层。上班的第一天,同事对我说,那里的四部电梯,左边最里面的电梯,曾经关住过人。我说,如果关住了,该怎么办。他们说,没有任何办法。除了喊救命,或者大声唱歌。

    我探过头去看,它刚好打开。里面吹出一股空荡荡的冷风。走进去的时候,感觉像一个空洞的地穴。电梯开始缓慢地上升,突然轻微地晃动起来。大家发出夸张的惊叫,我知道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一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乘这部电梯。

    上班的路上,每天都会遇到一个瘸腿的女人。拎着一只包,和我相向而过。

    空阔寂静的马路两边,是脱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天空一直是阴冷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那个女人的脸,似乎在逐渐的苍老中。有时候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神。那里有一些熄灭的灰烬。

    我不知道在她的眼中,是否我也是如此。在彼此路过的平淡阴郁的每一天。

    每天我要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然后挤车上班。这是上海生活异常普通的开端。奔波的人失去了性别和身份,象蠕动在狭窄缝隙里的昆虫。盲目而慌乱。有脚步停在头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下来。

    年轻的女孩啃着干涩的面包当早餐,一边把耳机拉出来塞住耳朵。有人在看报纸上的股票形势分析。瞌睡。吵架。大声的上海话。OFFICE男人剃得很干净的下巴。空气很浑浊,闻不到剃须水的清香。司机扭开电台,车厢里响起了沉闷的音乐。

    是崔健很旧的摇滚。

    我的一天,就是在这样的喧嚣中开始。

    很多时候,因为车厢的闷热和路途的漫长,会感觉昏昏欲睡。饥饿和睡眠不足,使我在陌生人身体的夹攻中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只是看着车子一站站地停靠过去。

    车下奔跑着咒骂着的人。城市上空弥漫着灰尘的雾气。攥着拉环的紧张而生硬的手指。

    晚上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定好闹钟的时间。

    那个塑料壳的小闹钟,在黑暗的房间里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把它埋在枕头里面,放在衣服推里,或者扔在床底下。等着它象一枚定时炸弹,随时爆响。有时候,半夜才想起来闹钟没有定时,我会跳下床四处寻找。

    平说,你开着灯还想不想让人睡觉了。

    我说,找闹钟。

    你半夜三更走来走去,烦不烦。

    找不到闹钟,我明天会起不了床。

    有病。平低声地停止了不满。

    然后突然之间,灯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我赤裸着身体在冰凉的空气里摸索。跪在地上,把手伸到床底下。然后我摸到了塑料壳的炸弹。我把它贴在耳朵上。

    那是清脆的吞噬着时间的声音。

    我和平在一起的时间未到三个月。他把我带出去吃饭的时候,他的朋友对我态度温和。在那些安静的眼光里面,我能读出一些复杂的含义。谁都知道,平曾经有过许多美丽的女友。他的生活始终混乱不堪。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变得贫穷。每天抽大量的烟。躺在床上沉溺于睡眠。也许一个男人,受过非常钝重的打击,才会变得如此颓废。有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抽水马桶上,卫生间的门常常是关着的。

    我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么。一个住家男人的每一天,和一个挤公车上班的女人的每一天,暧昧地重叠在一起。睡觉。吃饭。相对无言。并且互不了解。

    然而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比如一次,我们去酒店参加生日宴会。过生日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很多人提示,平,你该给你女朋友夹点菜。平的筷子迟疑地伸过来,放在我碗里的是一块瘦瘦的鸡肉。好像是脖子的部位。我微笑着把它推到碗边。我独自吃了许多食物。

    我想我早就习惯了独自照顾自己。

    但是平依然不高兴。他突然和坐在对面的一个男人吵起架来。那个肥胖的男人想请平喝酒,平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粗话,然后摔掉了一个茶杯。他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他想冲过去揍那个男人,但身边的人阻止了他。我用手拍他的脸,我感觉他像一只在流血的动物,欲奋力冲出束缚着他的牢笼。

    但是他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也许他很想让别人在他肚子上扎上一个摔破的啤酒瓶。只有痛苦和流血才能让他平息。我阻止着他。我不愿意看见他的伤口。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曾经和他相爱。因为爱得太重,所以他被毁灭。

    在某种屈辱的心情下,平选择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无力地做了一次反击。

    那个女人就是我。

    在和平同居之前,我曾经和另外一个男人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里。

    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不停地吵架和做爱。灵魂和身体纠缠在一起磨损,渐渐变得单薄。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他。又觉得自己随时可以离开他。心里隐藏着冰凉的火焰,感觉得到它舔噬着心脏的疼痛,却没有温度。我想我是一个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女人。如果没有,就会一直期待在空白的地方。

    然后碰到平。第一次见到他,这个神情颓丧,笑容英俊的男人,他的状态已经很差。我知道他带给我的生活会贫穷和混乱。但我还是想跟着他走。

    任何事情都很简单,即使是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也只好像是办了一下换旅店的手续。而那张登记卡仅仅只是一张车票而已。

    我是个每天都需要挤公车上班的女人。

    工作很辛苦,包括在拥挤破旧的公车上的奋战。薪水很微薄,大半还要供给家里那个无所适从的男人。

    有一次,我们去人民广场地下店铺逛街。他喜欢上一条银光闪闪的皮带。也不是皮。

    是用劣质的金属做的,估计一沾水就会发锈。价钱是便宜的,但我不想买给他。这种无关紧要的装饰品,可以抵上我一个月的午餐费。每天中午我吃小饭馆里最便宜的咸菜面条。为了省下空调车票多出的一块钱,可以在寒风中等上半天。等更肮脏拥挤的普通车。

    平不说话,闷声地朝车站走。也许我当着别人的面伤到了他的尊严,或者提醒了他没落的尊严。我追上去,我说,你为什么不去工作。你明知道家里的经济靠我一人很困难。平转过脸冷冷地看我。

    我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我说,那我呢。我每天早出晚归挤公车,对着电脑不停地打字。

    我是否就注定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打他的肩膀。

    平说,别碰我。我没有停止。

    在车站拥挤的人群里面,恼羞成怒的平猛力地一把我把推开。我

    趔趄着跌进了路边的污水沟里。

    一个早晨,在公车上的我突然被一种浑浊的呕吐感所袭击,胸口冰凉。我把手撑在座位上,无法发出声音。而缠绕着我的肮脏的灰尘和空气,似乎要把我窒息。

    没有人让座给我。我无法呼吸。这一刻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陌生的脸。撑到下车的时候,我摸到自己的额头上汗水粘湿。我想是不是有了平的孩子。

    如果有了孩子,我是否还能每天这样挤车,接受电脑的辐射。或者这个男人他是否会给予我关注。而且这个孩子又是否能够成为我的武器。我冷静地想着这些问题。

    我想让平感受到痛苦。比如他的怀孕的女人在拥挤的公车上因被碰撞而受伤。当然他也完全可以做到熟视无睹。

    我走在空阔寒冷的马路上。每一天,我想象这条路如果有阳光倾泻,是否会更温暖一些。生活有时候就像阴冷的天气,除了期待我们无可奈何。

    今天我没有碰到那个瘸腿的女人。也许她病了。

    晚上我找不到闹钟。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在床上想起闹钟没有定时。为了避免和平发生冲突,我没有开灯。我裸露着身体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可是什么都没有。黑暗中,我听到平短促地哼了一声,幸灾乐祸的。

    我说,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闹钟。

    平说,没有,别和我说话。我要睡觉了。

    我说,如果没有定时,我会迟到的。

    平说,可是每天早上你都在闹钟响之前起床。神经质。

    黑暗的房间里似乎有遗漏的风声。我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因为寒冷。

    每天凌晨,当我强忍着睡眠不足的头痛,在黑暗中穿衣服准备上班的时候,这个男人常常是还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他什么都不做。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喜欢做…的工作。

    可是我需要工作。因为需要生存。

    所以我需要闹钟。

    平说,你到底睡不睡觉。

    我说,我必须要找到闹钟。

    冷漠的僵持。我听到平沉重的呼吸。然后平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光着脚冲到我的面前,那个耳光如此用力,以至我的耳膜似乎在灼热中爆裂。你这个疯子。我听到他的咆哮。你存心就是不想让我睡觉。我已经把那个闹钟扔了。

    我已经把它扔了。他说。

    这一天我迟到了。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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