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上)〔英〕夏绿蒂. 勃朗特-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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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以大宅为中心的树林、草场、绿色群山相比,这栋楼黑洞洞的,犹如墓穴。费尔法克斯太太逗留片刻,就关上活动天窗。 我一路摸索着找到顶楼出口,爬下狭窄的扶梯,在长长的过道上徘徊。这条过道把三楼的正房与后房隔开,又窄又低又暗,只在远远的尽头开一扇小窗。 放眼望去,两侧黑色的小门全都紧闭着,活像蓝胡子城堡里的一条走廊。我正轻轻往前走,没想到在如此僻静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是古怪的笑声,清晰、刻板、沉闷。 我停下,它也停下。但须臾笑声又起,比方才更响更亮。起先虽清晰,声音却不大。 现在这笑声轰轰辗过,仿佛在每一间孤寂的屋子回响,虽然它只发自一个房间,本可以指出是从哪扇门里传出来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大声喊道,因为这时听到她正步下楼梯。“您听见那大笑了吗?那是谁呀?”
“是哪个用人吧,很可能,”她回答,“没准儿是格雷斯。普尔。”
“您也听到啦?”我再问。“对,很清楚。 能常听到她笑。 她在这里的一间屋里做针线,有时莉娅跟她作伴,两人到一起就打闹。”
笑声又起,低沉清晰,最后以古怪的咕哝声结束。“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大声叫道。我实在指望会有什么格雷斯应声,因为这笑声跟我听到的一样凄惨,一样不可思议。 要不是现在时值中午,决不会有鬼魂伴着古怪的狂笑显现,要不是这情景这季节都不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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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我真会迷信得心惊胆战。 然而,事情表明,我这样大惊小怪真是不必。离我最近的一张门被打开了,一名用人走了出来——三十到四十年纪的女人,高大魁梧,满头红发,一张脸丑陋冷漠,简直难以想象还有什么幽灵比她更荒诞更像鬼魂的了。“太吵啦,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道,“别忘了吩咐!”
格雷斯无声地行个屈膝礼,回房去了。“我们雇她做做针线,帮莉娅干干家务,”老太太接着说,“有些方面她是有些讨厌,不过活儿干得挺好。 顺便问一句,今早和你的学生处得好吗?”
谈话就这样转向了阿黛勒,并且一直谈话到楼下宽敞欢乐的地方。 阿黛勒在大厅里奔过来迎接我们,直嚷嚷:“女士们,午饭准备好啦!”又添一句“我都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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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桑菲尔德生活的平静开端,似乎预示着我的工作将会一帆风顺。 在这里久住些时,与这儿的人熟悉之后,发现的确如此。 费尔法克斯太太果然貌如其人,性格温和,心地善良,受过足够的教育,智力中等。 我的学生非常可爱,虽因有些娇纵溺爱,有时任性倔强,但好在完全由我负责,任何方面都没有人来横加干涉,打乱我的培养计划,所以她很快就改掉了任性的小毛病,变得驯服可教。 她天资平平,缺乏鲜明个性,没有特殊情趣能使自己超出普通孩子的水平,但也没什么缺陷或恶习使她落于常人。她取得了合情合理的进步,与我建立了虽不深厚却轻松愉快的感情。 她坦率天真快活的话语,让人高兴的努力,反过来也多少唤起了我对她的喜爱,使我们彼此和谐相处。这些话,顺便说一句,也许会被有些人视为冷漠无情。他们对小孩子天使般的本性,怀着颇为庄严的信条。 认为孩子教育者的责任,就是虔诚地把他们当作偶像来崇拜。 但我这么写并非讨好家长的自私自利,重复假话,支持骗人的空谈,我不过是讲真话而已。对阿黛勒的幸福与进步,我真诚关心;对这个小家伙,我默默喜爱,正如对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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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存感激一样。由于她对我的尊重,她慈祥的心灵与性情,使我与她相处非常愉快。要是我再多说几句,任何人愿意都可以指责我。 因为我经常独自在庭院中散步,一直踱到大门口,顺着大路朝外看;趁阿黛勒在跟保姆做游戏,费尔法克斯太太在储藏室做果冻的时机,又爬上三楼,掀开顶楼天窗,爬上铅板屋顶,顺着暗淡的地平线,四处眺望与世隔绝的田野与群山——那时候我就总是渴望自己的目力能超越这些局限,远至繁华的世界和城镇,看到那些至今只闻其名却不得一见、那些生机勃勃的地方。 我还渴望拥有比现在更多的实践经验,接触比现在范围更广和更多志趣相投的人,了解各种各样不同的性格。我敬重费尔法克斯太太的美德,看重阿黛勒的长处,但我相信世上还有别的更为生动的不同美德。 我所相信的东西,我都想亲眼一睹。有谁会责备我呢?许多人,毫无疑问,而且会说我贪心不足。 我没法子,躁动不安是我的天性,有时搅得自己很痛恼。这种时候唯一的解脱,就是沿着三楼的走廊来回踱着。这里僻静冷落情,十分寂静,可以放任自己心灵的目光凝注于眼前浮现的任何光明景象——这些景象当然繁多而灿烂;可以放任心灵伴随着喜悦而起伏跌荡,这跌荡在烦恼中使心灵膨胀,又以蓬勃的生命将它扩展。 然而,我最大的快乐还是敞开心灵的耳朵,倾听一个永不完结的故事、娓娓动听的故事,生动活泼、充满我所向往却不曾拥有的事件、生活、激情和感受。劝说人类满足于安宁那是十分徒劳的。 人必须行动,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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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找不到就自己造出来。 成千上万的人注定要遭受比我更悲惨的厄运,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默默的与命运抗争。 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政治反抗外,还有多少抗争也酝酿于人间的芸芸众生。 女人通常被认定应当沉着安静,可她们同男人一样有血有肉。 她们需要发挥自己的才能,需要拥有与兄弟们一样的用武之地。 她们跟男人一样,苦于过分严厉的约束,过分绝对的停滞。 比她们更享有特权的同胞,如果只说女人只该做做布丁,织织长袜,弹弹钢琴,绣绣荷包,那未免太心地狭隘了。 倘若女人们孜孜追求,比世俗认可的女性之需要做得更多,学得更多,就非难她们,嘲笑她们,那未太免自私轻率了。我在这样独处时,便不时听到格雷斯。 普尔的笑声。 同样的大笑,同样的缓慢低沉,哈哈!哈哈!乍一听来毛骨悚然。 还听见她古怪的嘟嘟哝哝,比那笑声更古怪。 有些日子她十分安静,但有些日子她发出的声音却让人无法思议。 有时看见她从屋里出来,端着脸盆、盘子,或托盘之类的,到楼下厨房去,却马上就回来,常常(哦,浪漫的读者呵,恕我直言!)拿着一罐黑啤酒。 她的相貌总像一盆冷水,把人家对她古怪声音的好奇心给浇灭。 她的面相凶恶呆板,没一点能引起人兴趣的地方。 我几次试图与她搭话,可她似乎少言寡语,往往一个单音节的回答就断送了我的全部努力。府里其他人,如约翰夫妇、女仆莉娅、法国保姆索菲,都是正派人,但却不是超群之辈。 我常跟索菲讲法语,有时也问问关于她祖国的事情。 但她并不擅于描述或叙述,回答往往乏味而又含糊,仿佛有意阻止而不是鼓励人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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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很快过去了。正月的一个下午,费尔法克斯太太为阿黛勒请假,她感冒了。 再说阿黛勒期盼这主意的热烈样子令我想起小时候自己逢到假日有多么欢快,便同意了,觉得这么办很通融。 这天虽很冷却晴朗,一上午我都呆在图书室一动不动,真乏味。 正巧费尔法克斯太太刚写完一封信要发,于是我戴上帽子,披上斗篷,自告奋勇去海村寄信。冬日的下午,两哩路的距离,散散步倒满惬意。阿黛勒舒舒服服地坐在费尔法克斯太太客厅炉火边的小椅子上,给她一只最好的蜡像娃娃(玩这玩意儿平时包着银纸,搁在抽屉里)正玩的很开心,还有一本故事书换换口味。 听她说完“早点儿回来,我的好朋友,亲爱的简小姐”
,我亲她一下,就动身出发了。地面坚硬,微风不兴,一路孤寂。 我步履匆匆,直到周身暖和,这才放慢脚步,享受和品味此时此景给人的种种快乐。 三点钟了,路过钟楼时,教堂的钟声刚好敲响。 此时的美,在于天色渐晚,红日徐沉,阳光暗淡。 离桑菲尔德一哩远了。 那里的小径,夏天野玫瑰引人注目,秋天坚果与黑草莓享有盛名。即使到了现在,还残留着一些蔷薇果和山楂果,红艳艳恰似珊瑚宝石。 到了冬季,最大的愉快是它绝对的幽静与无叶的安宁。 若微风乍起,无声无息,没有一颗或冬青一棵常青树会发出婆娑之声。 光秃秃的山楂与榛树丛静漠的如同小路中间磨光了的白石头。 小径两侧,远远近近,只见田野,不见食草的牛群。 树篱间间或惊起的褐色小鸟,看上去就像忘记掉落的枯黄叶片。小径顺坡而上,直达海镇。 走完一半路,我在通往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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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梯阶上坐下。裹紧斗篷,捂好手筒,渐渐不觉得冰冷了。天寒地冻,小路蒙上的一层薄冰就是证明。 几天前迅速融化的一条山涧曾从这里漫了过去;现在又结上了冰。 从我坐的地方可以俯瞰桑菲尔德,那带雉堞的灰色宅第是下面山谷里的主要景观。 它的树林和黑压压的鸦巢映衬着西方天际。 在这儿留连忘返,直到太阳斜下树丛,红彤彤明晃晃地沉落于树丛后面,这才转身往海村方向走去。头上,初升的月亮悬挂山顶,淡白如云,却又渐渐次变得明亮,俯视着海村。 村子掩映于树丛之中,寥寥无几的烟囱在青烟袅袅。 这时离村子尚有一里路之遥。 然而,在万籁俱寂中,那隐隐约约的生活场景已听得清楚。 耳边也感受到溪水在流淌,来自哪座溪谷哪条深沟却不得而知。 海村那边群山连绵,必定有许多山涧流过隘口。 黄昏还勾画出最近的潺潺流水声,最远的飒飒风声。忽然,一个无礼的声音,遥远而清晰,打破了这片流水潺潺,轻风细细。 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践踏声,生硬刺耳的得得声,将轻柔的流水声湮没。 犹如一幅图画中,前景部分浓墨重彩的大块山岩,或大橡树的粗壮树干,镇住了茫茫远景中青翠的山峦,灿烂的地平线,混合的云朵浓浓淡淡,融为一体。这声音来自小路,是一匹马奔过来了。 弯弯曲曲的小路仍遮挡着它,但它越来越近。 我正要离开梯阶,可路太窄狭,只好坐下来让它先过去。 那年月我依然年轻,满脑子都是光明与黑暗的幻想,育儿室的故事搀杂着其它无稽之谈,记忆犹新。 当它们重现于脑海之际,正在成熟的青春又给它们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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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儿时不曾有的活力,使之栩栩如生。 那马越来越近,等着它穿过暮色出现在眼前时。 我忽然想起了贝茜讲过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英国北部的幽灵,名叫“盖特拉什”
,就是变作马、骡、或大狗,出没于荒凉的路上,有时还袭击迟归的旅人,就像现在这匹马向我袭击一样。马很近了,但还看不见。这时除了得得的马蹄声之外,还能听到树篱下一阵阵骚动,紧挨着榛树干,一条大狗悄悄窜过来,黑白相间的毛色反衬树木,成为鲜明目标。 与贝茜的盖特拉什待十分相似——浑身长毛,巨大的脑袋,活像一头雄狮。 它从我身旁跑过,却也相安无事,不曾像我担心的那样停下来,以奇特的、超乎狗眼的目光抬头看我。 马儿紧随其后——一匹高大骏马,上面坐着一个骑手,那人,那的的确确是个人,驱散了妖气,盖特拉什才不会驮着个骑士,它总是独来独往。 而妖怪呢,据我看,虽可能化作不会讲话的野兽,却从不垂涎人类普普通通的躯壳。 根本不是什么盖特拉什——只不过是一名路人抄近道去米尔科特而已。 他过去了,我接着赶路。 可才走几步就转过身,因为听到一阵跌倒的声音。 一声叫骂“怎么办?活见鬼!”还有噼哩啪啦的落地声,这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见连人那马都已倒地,滑倒在结冰的小路上。 那狗飞奔回来,发现主人处于困境,听到马儿的呻吟,便狂吠起来,直到群山回响成一片。 这吠声足够深沉,与它庞大的躯体倒十分相称。 它嗅着倒地的人和马,随即向我奔来,它只能如此——附近没别人可让它求助,我就依了它,朝那位赶路人走过去。他此时正从马身上挣脱开来,看他用力的样子,不像是受了重伤。 可我还是问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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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受伤了吗,先生?”
我想他是在咒骂,但不能肯定。反正听到他嘟嘟哝哝,并没直接给我答复。“能为您做点什么吗?”我再问。“你就站到一边去吧。”他边爬起来边回答。他先跪起来,再站直身,我按照他的吩咐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