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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简爱(上)〔英〕夏绿蒂. 勃朗特-第11节

小说: 简爱(上)〔英〕夏绿蒂. 勃朗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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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睡觉时忘记了在想象中准备的巴米塞德式的晚餐,热烘烘的烤土豆呀,雪白的面包和新鲜牛奶呀,以往总是以此取悦内心的渴望。但现在,给我解馋的是,黑暗中看到的理想画面,全是自家手笔随意描画的房屋、树木,生动别致的岩石废墟,克伊普式的牛群,以及各种甜蜜景象:蝴蝶在含苞欲放的玫瑰花上翩翩起舞,小鸟啄食成熟的樱桃,鹪鹩的巢中有一窝珍珠般的鸟蛋,四周还环绕着长春藤的嫩枝。 同时我还细细琢磨有没有可能把皮埃罗夫人那天给我看的一本小小法文故事书流畅地翻译出来。 这问题还没有得到满意地解决,我就甜甜地入了梦乡。还是所罗门说得好:“吃素菜,彼此相爱,强如吃肥牛,彼此相恨。”

    如今,我决不肯用洛伍德的贫困去换盖茨黑德的奢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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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洛伍德的贫困,或不如说是艰辛,也有所改观了。春天来临了,实际上已经来临。 寒霜已停,积雪融化,刺骨寒风不再猖狂。 可怜的双脚被一月彻骨的寒气层层剥皮,冻得一瘸一拐,现在被四月的和风一吹,开始消肿痊愈。 夜晚与清晨不再有加拿大式的低温,把我们全身血液凝固。 现在我们可以忍受花园的户外活动了。 逢到阳光灿烂,更是舒适宜人。 褐色的苗圃已长出一片新绿,一天比一天绿。 令人想到希望之神夜晚曾从这里走过,每天清晨都留下她愈加鲜亮的足迹。 鲜花从树叶丛中探出头来,雪莲花、藏红花、紫色的报春花,以及金眼三色堇。 现在每星期四下午(半假日)

    ,我们都去散步,发现道路旁、篱笆下,更可爱的花儿正在怒放。我还发现另一大乐事。 在我们花园带尖刺的高墙外,一座座直达天际雄伟挺拨的山峰怀抱着一大片树木葱笼的山谷。 一条明净的小溪穿流其间,小溪里满是黑色的石子、闪光的漩涡。 而在冬日铁灰色的天空下面,这里冰封霜冻,积雪覆盖,曾是多么不同的另一番情景!——那时候,雾霭死一般冰冷的被寒风阵阵驱赶,徘徊于紫色的山巅,滚动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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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滩与草地,直到与小河上凝固的水汽融为一体!那时候,小溪是一道混浊不清势不可挡的急流,咆哮着将树木一劈两半,并且时常夹杂着暴雨或旋风般的冻雨,而两岸的树木都好像是一排排死人的骨架一样。从四月进入明媚晴爽的五月。 天空湛蓝,阳光和煦,风儿轻轻拂面。此时,草木欣欣向荣,洛伍德抖开一头秀发,处处吐绿,遍地芬芳。 榆树、梣树和橡树一度光秃的高大树干恢复了往日威严的勃勃生机。 各种各样的植物在林深处茂密生长,形形色色的苔藓遍铺山谷。 数不清的野樱草花灿烂夺目,犹如地皮上升起一片奇特的阳光。 领略着它们林荫深处淡淡的金色光斑,宛若美妙的色彩倾洒大地。 这一切,我常常尽情享受,从容自在,无人看管,而且几乎总是独自一人。因为这种少有的自由与乐趣事出有因,现在我就来把它解释一下。刚才不是把此地形容得十分美妙么?环抱于山川林木之中,坐落在溪流之畔,十分美妙。 只是是否有利于健康却是另一回事。洛伍德所处的林中山谷,是大雾弥漫的摇篮,而雾气却滋生传染病。 春天急促的脚步加快了疾病流行,它悄悄潜入孤儿院,把斑疹伤寒传遍了拥挤的教室和寝室。 结果,五月未到,学校就已变成了一座医院。半饥半饱,使多数学生容易受到感染。 八十五名女生一下就病倒四十五名。 班级停课,纪律松懈,少数没得病者简直完全放任自流,因为医生坚持要学生们多多锻炼,保持身体健康。即使不这样,也没有人顾得上监视或管束她们了。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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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尔小姐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病人所吸引,她住在病房里,除夜间抓紧睡几个钟头外,寸步不离。 老师们全力以赴,收拾行装,做其它的必要准备,以便那些运气好的姑娘能动身离开这个传染地,到愿意帮助她们的朋友和亲戚家中去。 许多已染病的学生已回家等死,许多人死在学校,立即被悄悄掩埋,这种病的性质不容丝毫拖延。疾病就这样在洛伍德安营扎寨,死亡成了这里的常客。围墙内充满悲伤恐惧,房间与过道弥漫着医院的气息,药物与香锭徒劳地反抗,想要压住死亡的恶臭。 而同时,五月明媚的阳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照耀着陡峭的山峰,美丽的林地。 学校的花园里鲜花烂漫,蜀葵拔地而起,槐梧如林;百合盛开,郁金香与玫瑰争芳斗艳;粉红的海石竹,深红的双瓣雏菊给花坛增添一道鲜艳镶边;甜蜜的欧石南,终日散发出香料和苹果的芳香。 但这些芳香的财富对洛伍德大多数人来说放进棺材里外却毫无用处,除了不时供人们采上一把药草和香花。可是我,以及那些身体依然健康的人,可以纵情享受这美丽的景色和美丽的季节。 人家让我们在林中游荡,整天跟吉普赛人一样。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生活也好多了。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及其家人如今再也不敢靠近洛伍德啦,家务事也没有人查问,坏脾气的管家早已逃之夭夭,被传染病的恐惧赶跑了。 她的接班人,曾在洛顿诊所做过护士长,对新地方的规矩还不熟悉,所以给我们吃得比较大方。 此外,用饭的人少多了,病人吃得又少。 早饭盘子装得满多啦。 经常发生来不及预备正点午餐的情况,管家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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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大块凉饼子,或厚厚一片面包和奶酪。 我们把它带进树林,各自选个喜欢的地方,奢侈地大嚼一顿。我最喜欢的去处是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它洁白干燥,兀立于小溪中央,只有涨水才够得着,就赤脚趟过去。 石头大小刚好舒舒服服坐我和另一个女孩。她是我那时选中的伙伴,叫玛丽。 安。 威尔逊。 她机灵敏锐,我喜欢与她作伴。 她谈吐诙谐,见解独到,而且举止风度让人放松。 她比我大几岁,更谙世事,能讲许多我爱听的事情。 跟她一起,好奇心也得到了满足。 对我的缺点,她非常宽容,对我的话,她从不横加干涉。 她长于叙述,我乐于分析。 她爱讲,我爱问。 于是我俩相处融洽,即使我未从中得到长进,倒也获得莫大乐趣。这个时候,海伦。 彭斯在哪里?我为什么不跟她共同消磨这些快乐时光?我忘了她么?还是我如此可卑,竟厌烦了她纯洁的友谊呢?玛丽。 安。 威尔逊当然要比我的第一位伙伴海伦稍逊一筹,她只会讲些有趣的故事,或跟我沉迷于活泼尖刻的闲聊。 而海伦呢,要是没说错的话,她能让有幸与她交谈的人得到高得多的趣味。千真万确,读者呵,我确实感到了这一点。 虽说我有缺点,毛病多过长处,但我绝不会嫌弃海伦,也从未停止过对她的依恋。 这感情与激动我心灵的其他感情同样强烈,同样温柔,同样庄敬。 无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海伦都给了我默默而忠实的友谊。 情绪不好时也不会尖酸,恼怒时也不会厌恶,我怎么会背弃她呢?但现在海伦病了,好几个星期都没能看见她。 她被挪到楼上不知哪间屋里去了,听说不在学校作为发热病人医院的那一块,因为她患的是肺结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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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斑疹伤寒,无知的我,那时还以为肺结核不要紧,时间与照料肯定能使之缓解。在暖和晴朗的下午,她偶而被坦普尔小姐带到花园,因此我以为自己推测不错。 但这种场合却不允许我过去和她讲话,只能从教室的窗户看她,而且无法看清,因为她被裹得严严实实,在回廊上遥遥坐着。六月初的一个傍晚,我和玛丽。 安在林中坐了很久。 我们与平常一样,离开众人,往林深处走。 可走得太远,结果迷了路。 只好到一座孤零零的小茅屋前问路。 这里住着一男一女,看管着一群以山毛榉种子为食的猪。 等我们回校时已明月初上,看见一匹小马立在花园门口,我们知道那是医生的马。 玛丽。 安说估计什么人病厉害了,这么晚了还派人请来了贝茨医生。 她先进屋,我在后头逗留片刻,将一把从林子里挖来的花根栽到我苗圃里,怕等到明天早晨会枯死。 栽完后又滞留了一会儿。 那时露水降下,花儿那么芬芳。 如此良夜,这般宁静,这般温馨。 西方天际仍亮着一片霞光,预示着明天又是好天气。 月亮从黯淡的东方缓缓升起,孩子气的我看着这一切,尽情欣赏。 忽然,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念头闪现在脑海。“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面临死神,那该多么悲哀!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离开它,去一个人所不知的地方,那是多么的凄凉啊!“

    此时,我脑筋头一回认真思索早已被灌输进去的天堂与地狱的概念,也头一次退缩困惑,头一次前后左右顾盼,只见周围一片无底深渊。 它感到的只有现在这个立足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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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踉踉跄跄腾身扑进那片混沌。 我不由一个寒噤。 品味这个新念头,突听得前门一开,贝茨先生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位护士。 目送他上马离去,护士准备关门时,我跑到跟前:“海伦。 彭斯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很糟糕。”

    “贝茨先生是来看她的吗。”

    “是的。”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她不会在这儿久住了。”

    这话如果是昨天听到,那我还只会以为海伦将被送回诺森伯兰自己家去,不会疑心她快死了。 但此时此刻我忽然明白,海伦。 彭斯在世的日子屈指可数,她将被带到精灵的地域去了,倘右真有这么个地方的话。 我十分震惊和悲痛,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一定要见她一面,于是问护士她躺在哪个房间。“在坦普尔小姐屋子里。”护士回答。“可以进去跟她说话么?”

    “哦,不行,孩子!恐怕不行。 再说你该上床睡觉了,呆在外头,露水下来会传染热病的。”

    护士关上前门起了。 我从通向教室的侧门进去。 因来的刚好,九点了,米勒小姐正召唤同学们上床。约摸两小时后,将近十一点钟,我仍无法入睡。 寝室里一片寂静,同伴们都已沉沉入梦。 我便轻手轻脚爬起来,给睡袍罩一件外衣,光着脚,溜出寝室,去找坦普尔小姐的屋子。 她房间在大楼的另一头,可我认识得路。 夏夜皎洁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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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到处洒入过道的窗户,这费劲就找到了地方。 一股樟脑与烧醋的强烈气味,提醒我已到了热病病房。 赶快走过它的门,担心值班护士会听见,深怕被发现了赶回去。 我必须见到海伦——必须在她死之前拥抱她——必须给她最后一吻,与她说上最后一句话。我下了楼梯,跑过楼下一段路,成功地打开再关上两道门而没弄出声响。 到达另一段楼梯,拾级而上,面对的便是坦普尔小姐的屋子。 钥匙孔和门底下露出一星光亮,周围万籁俱寂。 我走过去,发现门虚掩着,大概是给病人的密室放进一点儿新鲜空气吧。 我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心灵与感官都因强烈的苦痛而颤抖——推开门往里看,搜寻海伦,生怕看到的是死亡。紧靠坦普尔小姐卧榻,半掩在白色帷幔后面,放着一张小床,能够看出被子下面身体的轮廓,但脸却被帷幔遮住了。在花园里和我说过话的护士坐在一把椅子上睡着了。 桌上结着灯花的蜡烛发出幽幽的光。 坦普尔小姐不在,后来得知她被叫去热病病房去看一位昏迷的病人了。 我走上前,停在小床边,抓住帷幔,由于唯恐看到的只是尸体所以在拉来帷幔之间我宁愿被发现。“海伦!”我轻轻唤她,“你醒着么?”

    她稍微动了一下,我拉开帷幔。 我看到了她的脸,苍白憔悴,但镇静自若。 她看上去没啥变化,我的恐惧烟消云散。“是你呀,简?”她轻声问。“哦!”我心想,“她不会死的,她们搞错了。 要是她快死了,说话和神色就不会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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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爬到她床上,亲亲她。 她额上冰凉,面颊和手都冰凉且消瘦,但她的笑容依旧。“干嘛跑到这儿来,简?

    都过十一点了,几分钟前才听到钟敲呐。“

    “来看看你,海伦。 听说你病得很厉害,不先跟你说话我就睡不着。”

    “这么说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也许来得正是时候。”

    “你要离开了,海伦?回家去么?”

    “对,回我永远的家,最后的家。”

    “不,不,海伦!”我顿住了,只觉得肝肠寸断,竭力把涌上的泪水止住。 海伦一阵猛咳,幸好没弄醒护士。 咳完之后,她精疲力尽地躺了一会儿,又轻声说:“简,看你光着小脚,来躺下,盖上我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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