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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军歌-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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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平叹了口气:
  “完了,两天以后,我非落个老祁的下场不可!”
  “你也得像老祁那样挺住!”
  刘子平怯弱地道:
  “我……我……我不敢说这硬话……”
  孟新泽恶狠狠地道:
  “你想做张麻子么!”
  刘子平狡猾地撇开了话题,近乎哀求道:
  “孟大哥,快逃吧!再拖下去,弟兄们可都他妈的完尿了!”
  竟嗡嗡嘤嘤哭了两声。
  孟新泽开始安慰他,两人又悄悄讲了许久,刘子平才又溜到自己的铺位上睡了。
  这夜,一切正常,十一点钟,哨子照例响了,号子里的弟兄照例匆匆忙忙地趿鞋,穿衣。十一点二十分,高桥训话。十一点半,门楼下的钢板门拉开了,十一点五十五分,阎王堂二百多名战俘和四号井的二百多名战俘全挤进大罐下了井,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暴动将在今夜举行……
  这一切来得都很突然。
  最初,煤窝子好像有人叫,声音短促,尖厉,矿警孙四警觉地从煤楼边的守护洞里钻了出来,支着耳朵听。那短促尖厉的声音却消失了。通往煤窝的洞子是黑沉沉的,静悄悄的。孙四以为是幻觉,又把枪往怀里一搂,缩到了守护洞里。
  坐在笆片支起的铺上,他还是不放心,总觉着今夜有些怪。战俘们的神气有些不对头哩!他们似乎是酝酿着什么重大事情,从东平巷往二四二O窝子爬的时候,有些人就在那里交头接耳,尤其是O五四二号孟新泽,一会儿走在前面,一会儿拖到后面,老和人叽咕什么。
  他们莫不是想闹事吧?
  不禁打了个寒颤,搂在怀里的枪一下子横了过来,黑乌乌的枪口正对着黑乌乌的煤洞子。
  他想:只要有人从煤洞子里扑出来,他就开枪,他知道,枪一响,守在东平巷的日本人和矿警就会赶来救援,任何捣乱的企图都会被砸个粉碎!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愿开枪。他对这些战俘蛮同情的,平常对他们也并不坏。他和刘老八不一样,从未向日本人报告过什么,也从未打过哪个弟兄,他认定他们没有理由和他为难。
  往好处一想,脑瓜中那根绷紧了的弦又松了下来,长枪往肩上一背,挂在棚梁上的灯往手上一提,径自向洞子里走去。
  他得看看,煤窝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
  弯着腰在通向煤窝的洞子里走了二三十米,两盏晃动的灯迎着他跳过来了。他停住脚,把灯往地上一放,枪横了过来:
  “谁,干什么!”
  迎面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
  “不好了!炸帮了!埋进去三个,刘八爷也埋进去了!”
  “哦?快去看看!”
  孙四说着,提起灯,加快步子往煤窝里去,刚走到煤窝里,就看到了刘老八摊在地上的血肉模糊的脸。他突然觉着不对劲,刚要把枪从肩上取下来,几个人已拥到他身边,一下子将他摔倒在地上,枪也被夺走了。
  他吓慌了,挣扎着喊:
  “干……干什么!你……你们要干……干什么?”
  0五四二号孟新泽窜到了他面前:
  “四哥,你甭怕!弟兄们不会害你的,弟兄们要逃,要逃,懂吗!”
  “逃……逃……逃?你,……你们逃了,我……我咋向日本人交……交账!你……你们甭害我……我了!我……我可从没做对……对不起你们的事哇!”
  孟新泽极热情地道:
  “四哥,你也和我们一起逃吧!”
  孙四越急,结巴得越厉害了:
  “逃……逃得……得掉…掉……掉吗?日……日、日本人在……在上面,咱在……在……在下面!”
  孙四提出了一个反建议:
  “老……老孟,还……还、还是甭……甭逃了吧!你……你、你们甭……甭逃,我……我也不……不、不向日本人报……报告!咱……咱们还是好……好弟兄!刘八死……死了活该!”
  孟新泽脚一顿,恶狠狠地否决了孙四的反建议:
  “四哥,你的好心我知道,可我们弟兄受够了!这一回,非逃不可!”
  王绍恒也在孟新泽身后嚷:
  “老孙,别怕,上面有咱们游击队接应哩!”
  孙四还是不同意,他认定孟新泽他们不会杀他,便躺在洞口道:
  “你……你们真……真要逃,就……就先……先杀……杀了我吧!你们不……不杀我,日……日本人也……也要杀我的!”
  不曾想,孙四话刚落音,黑暗中突然有人扬起煤镐,恶狠狠一镐头砸到了孙四的脸上,孙四一声惨叫,身子剧烈地抽颤起来,砸开了花的脸上,白糊糊的脑浆和殷红的血搅成了一片。
  他两腿拼命一蹬,身子一挺,死了。
  “谁?谁干的?”
  孟新泽吼。
  黑暗中的杀人者慢慢站到了孟新泽面前。孟新泽借着灯光一看,那人竟是刘子平!
  “老刘,你……你咋能这样干?”
  刘子平有些惶恐地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怕耽误时间,老孟,快……快行动吧!晚了,日本人知道就麻烦了!”
  “对,孟大哥!快干吧!不能磨蹭了!”
  “孟营长,你快说,咱们怎么走?”
  “……”
  身边的弟兄们也跟着嚷。
  孟新泽这才将目光从孙四血肉模糊的脸上收回来,对着众人道:
  “弟兄们,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逃是个死!不逃也是个死!今夜,咱们拼死也得逃!咱们走风井口,风井口有乔锦程和何化岩的游击队接应,约好的时间是夜里三点。”
  孟新泽将抓在手上的那块原本属于刘八爷的怀表举到灯前看了看,又说:
  “现在是一点十五分,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咱们二四二O窝子距风井下口只有二十分钟的路,时间很宽裕,现在咱们要帮助其他窝子的弟兄,把矿警队除掉,把井下的电话线全掐断,封锁暴动消息。那些在生产区的日本人、矿警,一个也不能让他们溜到井口去!只要咱们能将消息封锁到三点,大伙全聚到风井下口,事情就算成功了!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黑暗中响起了一片闷雷般的应和声。
  “下面,我来分一下工:项福广、王绍恒你们带三个弟兄去对付东平巷的那两个矿警和一个日本人!田德胜、赵来运、王二孩跟我一起到二四二二、二三四八两个窝子去!”
  刘子平自告奋勇地道:
  “老孟,不是要掐电线么?我去!干掉东平巷的那三个小子后,我就把通往井口的电话线掐了!”
  孟新泽想了一下:
  “再给你配两个人!钱双喜,李子诚,你们跟着老刘去!”
  分完工后,孟新泽再次交待:
  “记住,要小心谨慎,无论如何都不能开枪!也不能让鬼子和矿警开枪!不要怕,咱们有一个半小时,有四五百号人,生产区的矿警、鬼子,统共不过二三十,他们不是咱们的对手,千万不要怕!”
  煤窝里的弟兄们纷纷抓起煤镐、铁铣,三五成群地沿着下坡道向东、西两个平巷摸,蓄谋已久的暴动开始了。
  这是民国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九日深夜一点二十三分。
  一时三十五分,守在东平巷口的两个矿警和一个日本人被利利索索地干掉了。担负此项任务的项福广挺聪明,他把孙四的矿警服套到了身上,又提上了孙四的大电石灯,电石灯的灯光很亮,照得巷口的那个日本人睁不开眼。那日本人没怀疑,他知道用这种大电石灯的都是监工、矿警,又见来人穿着矿警服,背着枪,就更没在意。不料,走到近前,项广福突然枪一横,枪上的刺刀捅进了他的胸膛,没费劲就敲掉了一个。两个矿警是在东平巷口的防风洞里堵住的,他们根本没来得及把枪抓起来,就被突然拥到洞里的弟兄压倒了,一人头上吃了几镐。
  东平巷的警戒线被破除……
  刘子平是在东平巷的警戒线破除之后,冲出东平巷的。
  在东平巷口,刘子平对手下的两个弟兄说:
  “你们往里跑,把里面的电话线全扯了,我扯外面的!”
  两个弟兄应了一声,去了。
  刘子平却站在东平巷口愣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里走!狡猾而又混账的孟新泽把他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把他和高桥太君谈妥了的一笔买卖搞砸了!
  孟新泽的狡猾是确凿的,他明明知道今夜暴动,在井上却偏偏不和他说,硬是把他裹到了这场可怕的漩涡中,逼迫着他和他们一起干!他认定孟新泽是这场暴动的指挥者和策划者!他刘子平不管怎么聪明,怎么机警,最终还是被孟新泽骗了!
  生活真可怕!
  这些叫做人的玩意儿真可怕!
  现在,他要做最后的选择了,或者继续去和高桥太君做买卖,或者铁下一条心,和孟新泽他们一起干。他得最后揣摩一下,把赌注压在哪头上算?
  现在看来,暴动有成功的希望了,地下四五百号弟兄全动起来了,上面又有游击队接应,铁着心干下去,也许能捡得一条命来!地下的情况看来不错,地上怎么样呢?游击队不会变卦吧?日本人不会加强防范吧?
  突然有了些后悔,他真不该在地面上向高桥太君讲这么多!倘或高桥听了他的话,加强了地面防范,调来了驻防西严镇的日军大队,那么,今夜的暴动必败无疑!他自己就把自己卖掉了!他不死在日本人的枪弹下,也得死在高桥的指挥刀下。
  和高桥做买卖的念头固执而顽强地浮了出来……
  恰在这时,躺在巷道口水沟盖板上的那个日本人动了一下,他跑过去一看,发现那日本人竞没死。他胸前湿漉漉一片,手上,脖子上糊着血,他弯下腰时,那日本人挺着上身想往起爬。
  他灵机一动,打定了主意:还是和高桥太君做这笔买卖。他要用这个受了伤的日本兵来证实他做买卖的诚意。
  “太君!太君!”
  他看看巷道两头都没有人,急切地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扶起了日本兵:
  “太君!太君!他们的暴动了!暴动了!我的,我的送你上井!”
  那日本兵点了点头,咧嘴笑了一下。
  他架着日本兵,疾疾地向主巷道走。
  不料,刚走了大约百十米,他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心中一紧,知道不好,认定是几个窝子的弟兄把矿警和日本看守干掉后,赶来封锁巷道了,他带着一个行走不便的日本兵,非落到他们手里不可!
  心中一慌,把那日本兵一下子推倒在巷道一侧的水沟里,拔腿便往井口跑。
  生命比诚意更重要!
  跑到井口时,是二时零五分,井口的日本总监工吉田正为和里面的煤窝联系不上而犯疑。
  他扑到吉田面前,张口气喘地道:
  “太君!太君!他们……他们的暴动了!我的……我的要见高桥太君!要见龙泽寿大佐太君!”
  吉田呆了,怪叫一声,狂暴地用一双大手抓住他的肩头摇撼着:
  “暴动?你说他们的暴动?他们的敢暴动?!多少人!什么时候?你的快说!”
  他执意要见高桥太君和龙泽寿大佐,他要把这桩秘密卖给他们,卖出一个公道的价钱:
  “太君,我的……我的要向高桥太君和龙泽寿大佐太君报、报告……”
  一个沉重的大拳头很结实地击到了他脸上,他身子一歪,几乎栽倒在地。可没等他倒到地上,又高又胖的吉田再次抓住他瘦削的肩头:
  “说!快说!”
  鲜红的血从鼻孔和嘴里流了出来,嘴里还多了一颗硬硬的东西,他吐出一看,是颗沾着血水的牙齿。
  他不说。
  吉田像个疯狂的狗熊,围着他转来转去,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用鬼子话骂他,..他凄惨地嚎叫着,就是不说。他是硬汉子,他不能把自己拼着性命搞出来的秘密拱手让给面前这个大狗熊!
  他固执地大叫:
  “我要见高桥太君!哎哟!我要见龙泽寿大佐!哎哟!你……你打死我,我也要见高桥太君!”
  吉田没办法了,只好先让井口料场、马场的几十名战俘和十几名矿警、日本兵撤离上井,同时挂电话给井上的高桥和龙泽寿。
  这时,是二时十二分。
  十分钟后,迅速升降的罐笼将大井下口的人全拽到了大井上口,吉田总监工和两个日本兵押着浑身是伤的刘子平挤进了最后一罐。
  在大井上口,先见到了龙泽寿大佐。刘子平结结巴巴向龙泽寿大佐报告的时候,高桥太君也从阎王堂赶来了。他马上向高桥扑去,扑到高桥面前,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竞哭了。他中断了极为重要的报告,满脸是泪,指着吉田对高桥说:
  “高桥太君,他……他打我,我……我要向你,向龙泽寿大太君报告,他……他就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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