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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飘四〔美〕玛格丽特.米切尔-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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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紧抱住她,使她呼吸都困难了,同时他哽咽着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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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絮语。“我怎么办啊?没有她我可活不成了!”

    “我也活不成呢,”她心里想,这时她仿佛看见了后半生没有媚兰的情景,便打了一个寒噤闪开了。 但是她牢牢地克制住自己。 艾希礼依靠她,媚兰也依靠她。 记得过去有一次,在塔拉月光下,她喝醉了,已十分疲惫,那时她想过:“担子是要由肩强膀壮的人去挑的。”她吧,她的肩膀的强壮的,而艾希礼的却不是。 她挺起胸膛,准备挑这副重担,同时以一种自己也没感觉的镇静吻了吻艾希礼泪湿的脸颊,这次的吻已经不带一丝狂热,也不带渴望和激情了,而只有凉凉的温柔罢了。“我们总会有办法的,”她说。媚兰的房门猛地打开了,米德大夫急切地喊道:“艾希礼!快!”

    “我的上帝!

    她完了!“思嘉心想:”可艾希礼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啊!不过也许——“

    “快!”她高声喊道,一面推了他一把,因为他依旧呆呆地站着不动。“快!”

    她拉开门,把他推出门去。艾希礼被她的话猛然惊醒,急忙跑进穿堂,手里还紧抓着那只手套。 她听见他急促地脚步一路响去,接着是隐约的关门声。她又喊了一声“我的上帝!”一面慢慢向床边走去,坐在床上,然后低下头来,用两只手捧住头。 她突然感到特别疲倦,好像有生以来还从没过这样疲倦。 原来当她听到那隐约的关门声时,她那浑身的紧张状态,那给了她力量一直在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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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的紧张状态,便突然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已筋疲力尽,感情枯竭,已没有悲伤和悔恨,没有恐惧和惊异了。她疲倦,她的心在迟钝地机械的跳动,就像壁炉架上那座时钟似的。从那感觉迟钝近乎麻木的状态中,有一个思想慢慢明晰起来。 艾希礼并不爱她,并且从没有真心爱过她,但认识到这一点她并不感到痛苦。 这本来应该是很痛苦的。 她本该感到凄凉,伤心,发出绝望的喊叫。 因为她长期依靠着他的爱在生活。 它支持着她闯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 不过,事实毕竟是事实。 他不爱她,而她也并不乎。 她不在乎,因为她已经不爱他了。 她不爱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使她伤心了。她在床上躺下来,脑袋疲惫地搁在枕头上。 要设法排除这个念头是没有用的;要对自己说:“可是我的确爱他。 我爱了他多少年。爱情不能在顷刻之间变得冷谈,”那也是没有用的。但是它能变,而且已经变了。“除了在我的想像中外,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她厌倦地想。“我爱的是某个我自己虚构的东西,那个东西就像媚兰一样死了。 我缝制了一套美的衣服,并且爱上了它。 后来艾希礼骑着马跑来,他显得那么漂亮,那么与众不同,我便把那套衣服给他穿上,也不管他穿了是否合适。 我不想看清楚他究竟怎么样。 我一直爱着那套美丽的衣服——而根本不是爱他这个人。”

    现在她可追忆到许多年前,看见她自己穿一件绿底白花细布衣裳站在塔拉的阳光下,被那位骑在马上的金光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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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吸引住了。 如今她已经清楚地看出,他只不过是她自己的一个幼稚幻影,并不比她从杰拉尔德手里哄到的那副海蓝宝石耳坠更为重要。 那副耳坠她也曾热烈地向往过,可是一旦得到,它们就没什么值得可贵的了,就像除了金钱以外的任何东西那样,一到她手里就失掉了价值。艾希礼也是这样,假使她在那些遥远的日子最初就拒绝跟他结婚而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他也早就不会有什么价值了。 假如她曾经支配过他,看见过他也像别的男孩子那样从热烈、焦急发展到嫉妒、愠怒、祈求,那么,当她遇到一个新的男人时,她那一度狂热的迷恋也就会消失,就好比一片迷雾在太阳出现和轻风吹来时很快飘散一样。“我以前多么傻啊!”她懊恼地想。“如今就得付出很大代价了。 我以前经常盼望的事现在已经发生。 我盼望过媚兰早死,让我能有机会得到他。 现在媚兰真得死了,我可以得到他了,可是我却不想要他了。 他那死要面子的性格,一定会要弄清楚我愿不愿意跟瑞德离婚,跟他结婚的。跟他结婚!

    哪怕把他放在银盘子里送来,我也不会要呢!

    不过还得一样,下半辈子我得把这个负担挑到底了。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得照顾他,不让他饿肚子,也不让任何人伤了他的感情。 他会像我的另一个孩子似的,整天牵着我的裙子转。 我虽失掉了爱侣,却新添了个孩子。而且,要不是我答应了媚兰,我就——即使今后再也看不见他,我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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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思嘉听见外面有低语声,便走到门口,只见几个吓怕了的黑人站在后面穿堂里,迪尔茜吃力地抱着沉甸甸的正在睡觉的小博,彼得大叔在痛哭,厨娘在用围裙擦她那张宽阔的泪淋淋的脸。 三个人一齐瞧着她,默默地询问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抬头向穿堂那边起居室望去,只见英迪亚和皮蒂姑妈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两人手拉着手,而且英迪亚那倔强的神气总算不见了。她们也跟那些黑人一样好像在恳求她。等待她发布指示。 她走进起居室,两个女人立即朝她走来。“唔,思嘉,怎么——”皮蒂姑妈开口说,她那丰满的娃娃嘴颤抖着。“先别跟我说,否则我会尖叫起来,”思嘉说。 她,由于神经过度紧张,声音已变得尖利,同时把两只手狠狠地叉在腰上。 现在她一想起要谈到媚兰,要安排她的后事,喉咙又发紧了。“我叫你们谁也不要吭声。”

    听了她话里的命令语气,她们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尴尬神色。“我可决不能在她们面前哭呀,”

    她心里想。“我不能张口,否则她们也要哭了,那时黑人们也会尖叫,就乱成一团了。 我必须尽力克制自己,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殡仪馆得去联系,葬礼得安排,房子得打扫干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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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留在这里跟人们周旋,他们会吊在我脖子上哭的。 艾希礼不可能做这些事情,皮蒂和英迪亚也不行。我必须自己去做。啊,多繁重的担子!怎么我老是碰到这种事,而且都是别人的事呀!“

    她看看英迪亚和皮蒂的尴尬脸色,内心感到非常痛悔。媚兰是不会喜欢她这样粗暴对待那些爱她的人的。“我很抱歉刚才发火了,”她有点勉强地说。“这就是说,我——我刚才态度不好,很抱歉,姑妈。 我要到外面走廊上去一会儿。 我得一个人想想,等我回来后我们再——”

    她拍拍皮蒂姑妈便向前门走去,因为知道如果再留在这间屋里她就无法再克制自己。 她必须单独待一会儿。 她得哭一场,否则心都要炸开了。她来到黑暗的走廊,并随手把门关上。 清凉而潮湿的晚风吹拂着她的面孔。 雨已停了,除了偶尔听到檐头滴水的声音,周围是一片寂静。 世界被包围在满天浓雾中,雾气微觉清凉,带有岁暮年终的意味。 街对面的房子全都黑了,只有一家还亮着,窗口的灯光投射到街心,与浓雾无力地相拼搏,金黄的微粒在光线中纷纷游动。 整个世界好像都卷在一条笨重的烟灰色毛毯里。 歪个世界都寂静无声。她将头靠在一根廊柱上,真想痛哭一场,但是没有眼泪。这场灾难实在太深重了,已经不是眼泪所能表现的了。 她的身子在颤抖。 她生活中两个坚不可破的堡垒崩溃的声音仍在她心中回响,好像在她耳旁轰隆一声坍塌了。她站了一会,想试试她一贯使用的那个决窍:“所有这些,等到明天我比较能经受得住时再去想吧。”可是这个决窍失灵了。现在她有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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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是必须想的:一是媚兰,她多么爱她和需要她;二是艾希礼,以及她自己拒不从实质上去看他的那种盲目的顽固态度。她知道,想到这两件事时,无论是明天或她一生中哪一个明天,都会一样是痛苦的。“我现在无法回到屋里去同他们谈话,”她想。“今晚我也无法面对艾希礼安慰他了。 今晚决不行!明天早晨我将一早就过来做那些必须做的事,说那些不得不说的安慰话。 但是今天晚上不行。 我没有办法。 我得回家了。”

    她家离这里只有五个街区。 她不想等哭泣的彼得来套马车,也不想等米德大夫来带她回去。 她忍受不了前都的眼泪和后者对她的无声谴责。 她迅速走下屋前黑暗的台阶,也没穿外衣,没戴帽子,就进入夜雾中去了。 她绕过拐弯处,向通往桃树街的一片小丘走去。天湿地滑,到处一片静悄悄,连她的脚步也悄无声息,好像在梦中一般。她爬上山坡时,眼泪已堵住胸口,可是流不出来,同时有一种虚幻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就是觉得她以前在同样的情况下,到过这黑暗凄凉的地方,——而且不止一次,而是许多次。“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啊,”她不安地想,一面加快脚步。她的神经在跟她开玩笑呢。 可是这种感觉继续存在,而且悄悄地扩展到她的整个意识之中。 她疑惑莫解地窥视周围,结果这种感觉更强了,显得又古怪又熟悉,于是她机敬地抬起头来,像只嗅出了危险的野兽似的。“这不过是我太疲乏的原故吧,”她又试着宽慰自己,“夜是这么怪诞,这么雾气迷蒙。我有前从没见过这样浓密的雾,除非——除非!”

    接着她明白了,顿时害怕起来。 现在她明白了。 在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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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的恶梦中,她曾经就在这样的雾里逃跑过,穿过一个经常有鬼魂出没的茫茫无边的地域,那里大雾弥漫,聚居着一群幽灵和鬼影。 现在她是不是又在做那个梦了,或者是那个梦变成现实呢?

    有一会儿,她离开了现实,完全迷失了。 她好像坠入了那个老的恶梦中,比以前哪一次都深,她的心也开始奔腾起来。她又站在死亡与寂静当中,就像她有一次在塔拉那样。世界上一切要紧的东西全不见了,生活成了一片废墟,她心里顿觉惶恐,好比一股冷风扫过似的。 迷雾中的恐怖和迷雾本身把她抓住了。 于是她开始逃跑。 犹如以前无数次在梦中跑过一样,她如今被一种无名的恐惧追赶着,盲目地向不知什么地方飞跑。在灰蒙蒙的雾中寻找那个位于某处的安全地方。她沿着那条阴暗的大街一路跑去,低着头,心怦怦直跳,迎着湿冷的夜风,顶着狰狞的树影。 某处,某处,在这又静又湿的荒地里,一定有个避难所!她所喘吁吁地跑上那一片小抹,这时裙子湿了,清冷地卷着她的小腿,肺好像要炸了似的,扎得紧紧的胸褡勒着两肋,快把她的心脏压扁了。接着,她眼前出现了灯光,一长列灯光,它们虽然只隐隐约约地闪烁,但却无疑是真的。 她的恶梦里可从来没有过灯光,只有灰蒙蒙的迷雾。于是她的心全扑在那些灯光上了。灯光意味着安全、人们和现实。她突然站住脚,握紧拳头,奋力把自己从惊惶中拖出来,同时仔细凝望着那列闪烁的汽灯,它们分明告诉她这是亚特兰大的桃树街,而不是睡梦中那个鬼魂出没的阴暗世界。她在一个停车台上坐下,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神经,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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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它们是几根要从她手中留出去的绳索似的。“我刚才好一阵跑呀,跑呀,就像发疯了!”她心里暗想,吓得发抖的身子略略了镇定了一些,但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很不好受,“可是我在向哪里跑呀?”

    现在她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她一手撑着腰坐在那里,顺着桃树街向前眺望。 那边山顶上就是她自己的家了。 那里好像每个窗口都点着灯似的,灯光在向浓雾挑战,不让它淹没它们的光辉呢。 家啊!这是真的!她感激地、向往地望着远处那幢房子模糊而庞大的姿影,心情显得略略镇静了。家啊!这就是她要去地方,就是她一路奔跑着要去的地方。 就是回到瑞德身边去呀!

    明白了这一点,她就好比摆脱掉了身上所有的锁链,以及自从那天晚上狼狈地回到塔拉并发现整个世界都完了以来,她经常在梦中碰到的那种恐惧。 那天晚上,当她抵达塔拉时,她发现完全没有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智慧,所有的亲爱温柔之情,所有的理解——所有体现在爱伦身上、曾经是她童年时代的堡垒的东西,都通通没有一点了。 从那天晚上以后,她尽管赢得了物质上的生活保障,但她仍是梦中一个受惊的孩子,仍经常寻找那个失去了世界中的失去的安全。如今她认识了她在梦中所寻找的那个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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