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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舞者-海岩-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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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我来找你,是瞒着他家里人的。”

  第一章祸(7)作者:海岩

  高纯的腔调更加冰冷:“你是说,他想找到我这个儿子,又不想
让这个对他来说并不光彩的儿子让人知道。”

  蒋先生摇头:“不,他想让人知道,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一
个儿子。”

  高纯冷淡再问:“他不顾忌他的家人吗?不顾忌他的名誉吗?不
顾忌他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他在二十年前就有一个私生子吗?”

  蒋先生摇头:“不顾忌了,因为他患了绝症。”

  高纯和金葵都有些意外,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少顷,高纯继
续了他的恶毒:“所以,他想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把自己做的错事
抹平。这事对我和我妈来说,是我们两个人的一生,对他来说,只是
一件事情。”

  金葵看得出来,高纯在压抑自己的激动,他用故作平静的神态,
发泄出内心的愤懑。金葵无措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听着他们
彼此触及灵魂。

  “你们今后也会慢慢长大,也会面对生老病死,可你们现在一定
体会不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心也善。你的父亲想找到你,是
人的本能,是善良的本能,你不应当拒绝。”

  蒋先生的语气保持了长者的持重。高纯沉默下来,少顷,他也把
自己的心情尽量放平,问道:“他既然想认我,为什么还要瞒着他的
家人。他既然无所顾忌了,为什么还要让你这样偷偷摸摸地找我?”

  蒋先生答道:“因为他瞒着他的亲友立下了一份遗嘱,他在这份
遗嘱中决定,在他死后,他亲手创办的百科公司由他和他妻子生下的
女儿继续经营,而他个人的存款和房产,由你继承。在找到你之前,
他不想让他的女儿,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知道他立下这样的遗嘱
。因为你的姐姐也许并不希望有你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来分
走本来应当由她独享的财富。”

  高纯怔着,说:“他的病……我父亲的病,很重吗?到了要立遗
嘱的程度?”

  蒋先生点头:“也许,他还能活很多年,但也许,他活不过明天
。他患了食道癌,又有严重的心脏病,所以他立了遗嘱。他担心自己
突然走了,担心后事来不及安排。为了在找到你之前不让这事泄露,
他没有请公司的律师,而是把他的遗嘱交给了我,委托我去为他办理
公证,委托我来找你们母子。我在社科院法学研究所工作多年,也算
是个法律工作者吧。作为你父亲的委托人,今后将由我来主持和监督
那份遗嘱的执行。”

  高纯和金葵对视一眼,至此全都哑然无声。

  这天夜里,高纯和金葵坐在阁楼天台的边沿,眺望着小城的万家
灯火。他们从那位不速而来的蒋老先生聊起,感慨了自己的既往和未
来。

  说到既往高纯当然会说起至今仍然依依不舍的艺校,而对并不知
名的云朗艺校金葵则表示了理所当然的轻蔑:“我去过你们艺校,”
金葵说:“你们那练功房太破了,搞艺术还是要去省里,当然最好是
去北京。”

  高纯说:“那练功房破是破,可我是在那儿长大的,好像我的理
想,我的青春,都留在那儿了。”

  金葵说:“我并不是劝你去继承你老爸的家业,你今天既然答应
了跟蒋先生去见你爸,为什么不能借助你爸的帮助,去北京舞蹈学院
上学?北京舞蹈学院,你不想到那儿上学?”

  高纯说:“我上我自己去考,和我爸有什么关系。”

  金葵说:“上大学一年要一两万学费,加上衣食住行,没有两万
下不来的,两万,不靠你爸你有吗?”

  高纯不说话了。

  金葵说:“我决定了,我要跟你一起到北京去。我可以找个群众
文化馆或者少年宫去当舞蹈老师,等挣够了钱,我也考北舞院上学去
!我都打听过了,北京舞蹈学院有大本、大专和高职班,还有进修班
。我想只要凑够钱,总能考上一档吧。”

  高纯想了一下,看着金葵,说:“那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北京,
然后,一起去考北舞院!”

  高纯之前不可能想到,短短两天之内,他碰上一个美丽的女孩,
又遇上一个神秘的老人,然后,命运突变。第二天一早他和金葵就背
上行囊,在云朗宾馆与蒋先生会合。高纯帮助蒋先生把行李拎出宾馆
大门,大家一起上了李师傅的汽车。

  第一章祸(8)作者:海岩

  从云朗去一百多公里之外的铜源机场,对于开出租的人,是一单
来之不易的大活儿,高纯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请来了李师傅。

  李师傅的富康车在公路上放开速度,金葵与坐在前座上的蒋先生
高谈阔论。金葵热衷的话题仍然没有离开舞蹈。半头白发的蒋先生对
舞蹈居然并不陌生,一路上竟然还为金葵出谋划策:“你要想去跳舞
那很方便,北京也有不少歌舞团嘛。”而金葵的问题则现实得多:“
北京的歌舞团好进吗,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呢?”蒋先生大概也不清楚
到底能挣多少钱,但他知道,舞蹈这门艺术的商业化程度并不很高,
靠跳舞恐怕发不了财的。“不过你们要真的喜欢跳舞的话,高纯的父
亲应当可以帮你们的。”金葵看了一眼高纯,高纯只是沉默,金葵只
好对蒋先生表示:“我们不想完全依靠高纯的爸爸,我们想自己挣钱
去考舞蹈学院。”蒋先生说:“要想挣钱就不一定去歌舞团了。北京
有很多休闲健身的会所都开了形体舞蹈课。那些会所都是富人的俱乐
部,你们到那儿教教舞蹈基本功什么的,收入应该不会低吧。”金葵
马上喜上眉梢:“那些地方您有熟人吗?”蒋先生摇头,但又说:“
高纯的父亲送过我一张会员卡,那个俱乐部除了形体健身还有游泳池
,还有桑拿浴,好多项目呢,不过我去了一次就再没去过。”

  蒋先生从身上的钱夹里,翻出了那张会员卡,递给身后的金葵看
:“就这个,送你吧,我对游泳健身没什么爱好。送你吧,你不去当
教练去那地方玩玩也可以嘛。”

  金葵接了那张会员卡,卡上“观湖俱乐部”几个凸镂的金字,确
实凸显着富贵的尊荣。蒋先生扯开话题转向高纯,对高纯晋见父亲做
了最后的提醒。

  “高纯啊,咱们事先可得说好了,你父亲现在的身体非常不好,
你见到他以后就不要再说刺激他的话了。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
母。你父亲即便有不是,也已经是历史了,历史就让它过去吧。做晚
辈的,孝字为先,可以吗?”

  高纯闷闷地点头,说:“噢,我知道。”

  汽车向着机场的方向,开了很久很久。车上的闲谈中断之后,蒋
先生随即鼾声大作。正午时分,李师傅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到一家餐
馆去接开水,高纯和金葵也下车打算买点吃的。蒋先生醒了一瞬,倦
意未尽,对高纯表示不吃饭了,复又睡去。高纯和金葵在小餐馆买了
几瓶矿泉水和一笼包子,朝路边的车子慢步走回。李师傅也拎着一只
保温杯出了餐馆,跟着他们边走边唱,野腔无调的戏文压不住公路上
载重卡车隆隆的呼啸,那威风凛凛的车轮声让路人无不小心避让。高
纯和金葵都感觉到脚下的公路地震般的颤抖,卡车巨大的身影遮云蔽
日,卷起路边浮面的飞沙走石,紧接着他们听到一声更大的巨响,随
即看到从身后挟风而来的那辆载重卡车,直直地撞上了泊于路边的小
小的富康。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有如白日做梦一样。在腾起的烟尘
中备显渺小的富康轿车刹那变形,向路基一侧飞了出去。当烟尘刚刚
散去的那刻,李师傅最先反应过来,步履歪斜地跑过去了。高纯和金
葵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惊恐地看着李师傅赖以生存的主要工具,
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那个瞬间他们只能有一个共同的闪念——即将改变他们人生命运
的那个蒋先生,显然已和富康的残骸同归于尽!

  第二章谜(1)作者:海岩

  民警很快赶到了现场。

  蒋先生瘦小的身体被拖出富康车的残骸之前,他的死亡已经毫无
悬念。惊魂未定的李师傅和高纯金葵一起,被带到了附近的交警大队
,处理事故的善后事宜。

  蒋先生的遗物都被摊在了交警队的办公桌上,撞碎的皮箱中,除
了两件衣服和洗漱用具外,就是一本厚厚的书,金葵在封面上扫了一
眼的印象,似乎是关于宗教法方面的一部译著。与死者身份相关的,
还有钱包里的一张身份证和一张法学研究所的出入证,除此别无他物


  两位民警对这些遗物和证件逐样登记:“……蒋达成,男,身份
证号是00303019451210……”

  另一位民警在同一时间询问了高纯和金葵:你们知道他在法学研
究所是做什么工作的吗?金葵先于高纯回答:他说他是研究所的教授
。金葵的声音被隔壁的吼叫断续淹没,听得出那是李师傅与肇事司机
的激烈争吵:你那么大的家伙撞我这么小的家伙你说谁负责!你把人
撞死了还要我负责!我这车刚买了不到两年就让你给毁了……货车司
机毕竟罪不容抵,声音自然弱了许多,但也并不任人宰割:你停车怎
么停在那个地方,那地方就不是停车的地方……两人的争执很快被民
警打断:你们别在这里吵,你们到这边来,跟我来!

  随着门开门闭的响声,争吵渐行渐远。

  那天晚上李师傅嗓子都哑了,几个小时的工夫,人一下苍老了许
多。快半夜他们才离开交警大队,住进附近的一间旅馆。高纯陪着师
傅一夜长吁短叹,他觉得那大货司机也不像能给交警塞钱的样子,人
家交警也是依法处理,师傅违章停车肯定也有一定责任。所以警察判
定大货车负责赔蒋先生,师傅负责赔自己的车,也算不上枉法裁判吧
。但李师傅眼圈红红的,他说我拿什么赔我的车,我没了车我吃什么
?君君她妈的病还怎么治?君君要真考上了大学我能不让她上吗?高
纯你反正找到有钱的老爸了,不指望这辆车了,可离了车我们靠谁养
活!

  高纯无以为答,这一夜他也无法入睡。蒋先生死了,没有了蒋先
生,他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见到老爸。如果见不到老爸,又没了那辆
富康,他以后又该干些什么?尽管他一直对金葵说他恨父亲,但现在
,他内心里不得不承认,他渴望见到这位亲生的父亲。

  事故之后的两天他们一直住在那家旅馆。高纯和金葵天天去交警
队打探消息,交警队的民警已经颇不耐烦:你们又问蒋达成的事吧?
没消息!高纯已经有点灰心,全仗金葵执著追问:还没联系上他家里
人吗?还有他的单位,他死了他的单位难道也不管吗?民警正看一份
材料,头都不抬地回答:昨天我们和他单位通电话了,他们说蒋达成
早就不在他们那里上班了,早就不算他们的人了。他住的派出所我们
也联系了,派出所说他根本没有亲人。

  李师傅也天天到交警队来闹,掰扯着他和大货司机彼此的责任。
交警们对李师傅已经不仅仅是厌烦,脸上的表情已经近于厌恶,劝解
的口气也变得如同呵斥,不再有一点同情和怜悯。

  “赔你?让谁赔你呀!你违章停车造成车毁人亡,处理完他还得
处理你呢!”

  李师傅一脸泪水,已经憔悴得眉目失形。

  三天之后,当高纯和金葵再次走出交警队的大门时,两人互相看
了一眼,谁也没有说出什么。他们之间已经建立的默契在那一刻告诉
对方,他们应当离开这里,沿着这条省际公路,向着北京的方向,继
续前行!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乘坐的长途巴士到达了北京。

  北京比云朗繁华多了,宽阔的街上连贯着耀眼的霓虹。高纯和金
葵换乘公交车往市中心走,彼此间忽然有了一份相依为命的感情。这
天夜里他们在一个居民区的小旅馆里睡下,谁也没要单间,六个人一
间的床位是他们愿意承受的价格。第二天早上他们走出旅店去的第一
个地方,就是蒋先生工作过的法学研究所。他们在法学所辗转询问了
一个上午,问到的情况与交警相同:蒋达成多年前就已因病退职,从
此不知去向。这里的人对他如今是死是活一概语焉不详。唯一有价值
的线索是他在法学研究所的宿舍区还有一套房子,但那也是太久远的
事情了,估计早已搬家,换了地方。

  第二章谜(2)作者:海岩

  法学研究所的宿舍区距法学所办公的地方并不太远,连打听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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