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曲-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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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三指一松,弦上长箭,离弦而出!
柳鹤亭暗叹一声,悄然合上眼帘,不忍见到即将发生的手足相残惨剧,他知道黑穿云这
一箭射出,“灵尸”谷鬼必将黄破月用作箭盾,血肉之躯,怎挡得过这般足以开山裂石的强
弓长箭?岂非立刻便是鲜血横飞之祸!
哪知黑穿云这一箭射出,不及三尺,便无力地落了下去,“灵尸”谷鬼的狞笑之声越发
得意,柳鹤亭张开眼来,只见黑穿云一声长叹,突地奋力抛去手中长弓,大喝着道:‘我和
你拼了!”纵身向谷鬼扑去!
柳鹤亭心头一懔,闪电般拔出背后斜插的长萧,随手一抖,舞起一片光华,身形一闪,
一把拉住黑穿云的衣襟,只听“当当”数声清响,由四面山巅射下的铁箭,遇着这片玉萧光
影,齐地反激而上,柳鹤亭拧腰错步,一掠而回,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黑
兄,你这是做什么?”
目光微转,却见黑穿云肩头、背后一片血红,在这刹那之间,他竟己身中两枝长箭,赤
红的鲜血,将他黑缎衣裳浸染成一片丑恶的深紫之色,柳鹤亭剑眉一轩,闪电般伸出食中二
指,连接两挟,挟出黑穿云肩头、背后的两枝长箭,黑穿云面容一阵痉挛,目光却感激地向
柳鹤亭投以一瞥,嘶声道:“些须微伤,不妨事的!”
柳鹤亭微微一笑,心中暗地赞叹,这黑穿云真无愧是条铁汉,要知道柳鹤亭虽然风流调
傥,不拘小节,但却极具至性,黑穿云那一箭若是真的不顾他兄弟生死,逞而射出,他便是
死了,柳鹤亭也不会为他惋惜,但此刻柳鹤亭见他极怒之下,虽不惜以自己性命相搏,却始
终不肯射出那足以危害他兄弟性命的一箭,心中不禁大起相惜之心,手腕一反,掌中长萧,
已自点他“肩灵”、“玉曲”两处穴道,一面微笑道:“小弟此刻先为黑兄止血,再——”
突地一声大喝:“随我后退!”喝声有如九霄霹雳、旱地沉雷,凌空传下。
柳鹤亭毋庸回顾,便已知道那巨人“大宝”所发,反手插回长萧,一抄黑穿云肋下,只
听“呼呼”之声,帐幕带风;缓缓向山壁洞窟那边退去,本已疏落的箭势,此时又有如狂风
骤雨般射下。
“灵尸”谷鬼“露露”怪笑道:“就是你们躲进山洞,难道你们还能躲上一年么?”突
地挥手大喝:“珍惜弓箭,静等瓮中捉鳖!”
柳鹤亭冷笑一声,本想反口相讥,但又觉不值,脚步缓缓后退,突听戚氏兄弟大喊
道:”小宝——驴子,我的小宝驴子呢?”柳鹤亭心念动处,目光微转,只见方才饮酒的那
片山石,酒菜仍在,帐幕扯起,亦自现出里面的一些泥烬锅盏,但除此外,不但那辆驴车及
戚氏兄弟的爱犬“小宝”已在混乱之中走得不知去向,就连方才烂醉如泥、被巨人“大宝”
抬走的项煌,此刻亦自踪影不见!
只听戚氏兄弟喊过声后,那翠羽鹦鹉又自吱吱叫道:“小宝——驴子——小宝驴子!”
“吱”地一声,自陶如明肩头飞起,见到疏疏落落射下的长箭,又“吱”地一声,飞了
回去:“小翠可怜……不要打我……”
柳鹤亭皱眉忖道:“禽兽之智,虽然远远低于人类,但其趋吉避凶之能,却是与生俱
来,何况那头“驴子”与“小宝”,俱非凡兽,必已早就避开,倒是那位“东宫太子”项
煌,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极为可虑!
只见戚氏兄弟大叫大嚷地退入山洞,柳鹤亭却仍在担心着项煌的安危,突地一只纤纤玉
手,轻轻搭到他手腕上;一阵甜香,飘飘渺渺,随风而来,一个娇柔甜蜜的声音依依说道:
“我们也进去吧!”
柳鹤亭茫然走入山洞,只觉腕问一阵温香,垂下头去,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腕,陶纯纯
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在担心项煌的安危,是么?”
柳鹤亭抬起头来,望着她温柔的眼波,良久,方自点了点头。
陶纯纯轻笑又道:“刚刚他喝得烂醉的时候,就被那巨人抬到驴车上去了!”
柳鹤亭长长透了口气!低声问道:“那辆驴车呢?”
陶纯纯“噗嗤”一笑,轻轻一掠鬓问乱发,柔声又道:“驴车早已跑进了山洞,人家才
不用你担心呢?”
柳鹤亭面颊一红,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少女看来如此天真,如此娇
柔,但遇事却又如此镇静,她始终无言,却将身侧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似乎世间的一切
事,都逃不过她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
风声顿寂,巨人“大宝”也已弓身入洞,弓身站在柳鹤亭面前,柳鹤亭愣了半晌,方自
歉然一笑,让开道路,原来他直到此刻,还站在洞口,连黑穿云何时走入洞后坐下的都不知
道。
他转身走入,却见戚氏兄弟一个挨着一个,贴壁而立,嘴里似乎还在喃喃地低声吟道:
“小宝……”
柳鹤亭暗叹一声,至此方知这兄弟四人虽然滑稽突梯,玩世不恭,但却俱是深情之人,
四个白发而又残废的老人,忧愁地站在暗黑的山洞里,惯有的嘻笑,此刻已全部无影无踪,
却只不过为了一只狗和驴子而已,多情的人,永远无法经常掩饰自己的情感,因为多情人隐
藏情感,远远要比无情人隐藏冷酷困难得多。
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又启百感众生,缓缓走到戚氏兄弟身前,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突
听一阵清脆的铃声自洞内传出。
戚氏兄弟齐地一声欢呼,只见“叮铃”声中,驴车缓缓走出,驴背之上,“汪汪”一
声,竟稳稳地蹲伏着那只雪白的小犬,就像是它在驾着辆驴车一样,又自”汪汪”一声,跳
了下来,唆地跳到“戚大器”怀里。
那忧郁的老人,立时又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洞中也立时充满了他们欢乐的笑声,柳鹤
亭眼帘微眨,转过头去,陶纯纯向他轻轻笑道:“你担心的人,不是就在那辆车上吗?”
柳鹤亭微微一笑,却见黑穿云瞑目盘膝坐在地上,这满洞笑声,似乎没有一丝一缕能传
入他的耳鼓!
这山洞不但极为深遂,而且越到后面,越见宽阔,十数丈后,洞势一曲,渐渐隐入柳鹤
亭目力之外,却听陶纯纯又自笑道:“这里面像是别有洞天,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柳鹤亭垂目望了望黑穿云一眼,目光再回到她身上,又转回洞外,在这满洞的欢笑声
中,他越发不忍见到黑穿云的痛苦与忧郁,突然,他觉得很羡慕戚氏兄弟,因为他们的情
感,竟是如此单纯、直率!
他愣了半晌,方自想起自己还未回答陶纯纯的话,突地’嗖嗖”数声,自洞外击来,他
大惊转身,铁掌挥动,掌风虎虎,当头射入的两枝鸳箭,被他铁掌一挥,斜射而出,“铮”
地一声,弹到两边山石上!
接着又是三前并排射来,柳鹤亭铁掌再挥,反腕一抄,抄住一枝弩箭,却将另两枝弩箭
挥退,手腕一抖,乌光点点,便又将第六、七两校弩箭点落地上!
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后传来,巨人”大宝”腰身半曲,双手箕张,分持帐篷两角,
大步走来,走到洞口,将帐篷往洞口一盖,“噗噗”几响,数枝弯箭,都射到帐篷上,洞内
顿时越发黝暗、巨人“大宝”回身一笑,缓缓走入洞后。
又是一连串“噗噗”之声,有如雨打芭蕉,柳鹤亭方自暗中赞叹这巨人心思的灵巧,却
听陶纯纯幽幽一叹,沉声道:“这一下真的糟了!唉,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柳鹤亭
不禁一愣,奇道:“什么事糟了?”
语声未了,又是“噗噗”数声,陶纯纯摇首轻叹道:“这洞中本无引火之物,这么一来
一唉!”
柳鹤亭心头一懔,转目望去,就在这霎眼之间,洞口帐篷,已是一片通红,只听“灵
尸”谷鬼的露露怪笑之声,自洞外传来:“烧呀,烧呀,看你们躲到几时!”
柳鹤亭剑眉一轩,却见“戚大器”手拍白犬,缓步而来,大笑道:“年吧烧吧!看你们
烧到几时!”柳鹤亭暗叹一声,只怪兄弟四人直到此时此刻,还有心情笑得出来,哪知陶纯
纯亦自轻笑道:“这洞里是不是地方极大!”
“戚大器”哈哈笑道:“正是,正是,陶姑娘当真聪明得很,这洞里地方之大,嘿嘿,
就算他们烧上一年,也未必能烧得到底,反正他们也不敢冲进来,我们也就更犯不着冲出
去。”
他虽然滑稽突梯,言语多不及义,此话却说得中肯已极,要知道方才柳鹤亭等人之所以
未在巨人“大宝”的掩护之下冲上前去,一来固是因为对方人多,自己人寡,交手之下,胜
负难料,再者却因为自己与这班人本无仇怨,纠纷全出误会,如果交手硬拼,岂非甚是不
值,是以“戚大器”所用这“犯不着”三字,正是用得恰当已极!
柳鹤亭凝注洞前火势,心道:“你兄弟若是早将事情说明,此刻哪有这般麻烦。”
目光闪电般向“戚大器”一转,但见他鹤发童颜,满脸纯真之色,不禁暗叹一声,将口
边的后忍住,他生性本就宽豁平和,只觉任何责备他人之言,都难以出口,默然转身,走到
黑穿云面前,恭身一揖,缓缓道:“黑兄伤势,可觉好些了吗?唉!只可惜小弟身上未备刀
创之药,再过半个时辰,等黑兄创口凝固,小弟便为兄台解开穴道,此刻还是先请到洞内静
养为是。”缓缓俯下头去,查看他肩头伤势。
哪知黑穿云突地冷“哼”一声道:“在下伤势不妨事的,不劳阁下费心!”语意虽然客
客气气,语气却是冰冰冷冷,柳鹤亭微微一愣,退后半步,只见黑穿云双脚一挺,长身而
起,缓缓道:“在下既已被阁下所掳,一切行事,但凭阁下吩咐,阁下要叫我到洞内去,在
下这就去了!”目光低垂,望也不望柳鹤亭一眼,缓步向洞内走去。
柳鹤亭面壁而立,只见山壁平滑如镜,洞前的火光,映出一个发愣的影子,久久都不知
动弹一下,他真诚待人,此番善意被人当做恶意,心中但觉委屈难言,缓缓合上眼帘,吐出
一口长气,再次睁开眼睛来,山壁上却已多了一条纯白的影子!
他微微闻到那飘渺发香,他也依稀看得到那剪水双瞳,洞前的火势愈大,这一双眼波就
更加明亮,他想转身,又想回头,但却只是默默垂下目光,只听陶纯纯轻轻说道:“你心里
觉得难受吗?”
他嘴唇掀动一下,嘴角微微一扬,算做微笑,缓缓回答:“还好……有一些!”
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又道:“你若是对别人坏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生出这种难受了
呢?”
柳鹤亭愣了一愣,抬起头来,思索良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默默转身,只见她
娇靥如花,眼波如水,秀发披肩,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纯洁娇美的神态,不自觉缓缓抬起手
掌,但半途却又缓缓放下,长叹一声,说道:“我们也该到洞里去了吧!”目光转处,才知
道此刻洞中除了自己两人之外,已别无他人,急忙回身,匆匆走了几步,但脚步越走越缓,
只觉自己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问着自己:“你若是对别人坏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生出这种
难受呢?”
这问题问得次数越多,他就越发不知回答,他无法了解怎地回答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
竟会这般困难,于是他顿住脚步,回首道:“你问我的话,我不会回答!”
语声一顿,目光中突地闪过一丝光芒:“也许以后我会知道它的答案,到那时我再告诉
你吧!”
陶纯纯的一只纤纤玉手,始终停留在她鬓边如云的秀发上,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前行
两步,秋波微转,嫣然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停下脚步,站到柳鹤亭身
侧,柳眉轻颦,仰首缓缓道:“这世界上有许多善人,有许多恶人,有许多恶人向善,也有
许多善人变恶,更有许多善善恶恶,时善时恶,你说他们是不是就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呢?”
柳鹤亭脚步移动,垂首走了数步,嘴角突地泛起淡淡一丝笑容,回首道:“有些问题的
答案,并非一定要亲自傲过才会知道的,看看别人的榜样,也就知道了,你说是么?”
陶纯纯嫣然一笑,垂下玉手,若是柳鹤亭能够了解女子的心意,常会在无意之中从一只
玉手的动作上表露,那么他就可以发觉,隐藏在她平静的面容后的心境是多么紊乱。
火势越大,“灵尸”谷鬼路路笑声,仍不时由洞外传来,洞口两侧的山壁,已被烟火熏
得一片黝黑。
柳鹤亭缓步而行,不时回首,却不知是在察看洞口火势,抑或是在端详陶纯纯的娇靥。
陶纯纯莲步细碎,默默垂首,也不知是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