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2007年第2期-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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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说到家还是像你啊!你说是不?”
“是吗?也许是吧。”
此时的伊吹已经渗出一身的冷汗。他声音嘶哑地嘟哝了一句,脑袋里清晰地浮现出自己孩提时代每当遭到父亲严厉的喝斥后便会扑到母亲的怀里哭哭啼啼诉苦的往事。
五
夜深人静。
可能是由于夜里那丑态百出寻欢作乐的疲劳和饮料里掺进了些许安眠药的缘故,美和子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于是,伊吹悄悄地离开美和子走下床来。
严冬之夜寒气刺骨,冻得伊吹直打哆嗦。不过,与其说是身不胜寒倒不如说是他的心里正在打着冷战。伊吹匆匆穿好衣物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伊吹走进隔壁的房间,望了望盖着被子的良彦。孩子似乎睡得十分香甜。借着微弱的常明灯的光亮,可以看到孩子那天真无邪的睡脸。天真无邪?睡梦中的人,哪怕是一个极为凶恶的男人,恐怕也难以在面貌上显露出其歹毒之心来。
伊吹暗自思忖着:这孩子毫无疑问是自己的。他真是完美无缺地继承了自己的天赋。不论是画画的才能还是虐待小动物的那套手法。照这样下去的话,他很可能成为自己的第二。所以不应该让他活在这个世上……
伊吹打着冷战,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天赋?如果只是画画的天赋那就好了。他不应该再具备什么别的天赋。因为那样的天赋对人对己都是有害无益的。自己就是因为具备了这种奇妙的天赋才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呀!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重蹈自己的覆辙,孩提时代的伊吹在折磨小动物方面曾经发挥出超群的聪明才智,并从中体会到一种异常的快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这种心态越发得到发展和升级,以至后来发展到无法满足于仅仅虐待小昆虫和小动物,而把兴趣转移到了人的身上。
其结果只能是变成一个杀人施虐狂。他渴望草菅人命的心态越来越严重,并终于发展到无法克制的地步。就好像是一个拼命寻找水源的口渴之人在苦苦地寻找人的鲜血。
幸乎不幸乎?伊吹不单单是变得杀人成性,而且特别具备这方面的天赋。每当他的欲望达到无法控制的极限时,他便会自然而然地编制出一个极为细致周密的杀人计划,并且屡屡得手从未失败过。他也从未引起过警察的怀疑。最倒霉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成了一名怀疑对象,经过简单的讯问后便恢复了自由。
当然,并不能因此就说杀人对伊吹来说是一件十分轻松惬意的事,他并不是一个毫无犯罪意识的疯子。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既是一名被告,也是一名法官,同时又是一名检察官。而且并没有谁来充任律师。
伊吹把罪恶的手伸向了良彦。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一个继承了我这样一个人的天赋的孩子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也正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事,我才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过是一个刚刚三岁的孩子而已,居然玩起什么火刑、水刑来了!怎么琢磨他也绝不是一个一般的小淘气包。和同龄时的自己相比,他具有这方面的天赋,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到这,伊吹那杀人的快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吹愁苦地紧紧凝望着孩子。我的孩子,一个想要杀死自己孩子的父亲。杀死如此弱小的孩童是易如反掌的。方法多得很!可以做出拐骗的假象来,将孩子哄到郊外,杀死后再将尸体掩埋起来。还有比这更为简单的方法,那就是用枕头死死地捂住孩子的脸,让他窒息而死。因为母亲的疏忽大意给孩子造成这种后果的例子在现实世界里比比皆是。
伊吹已经准备好了几套方案。为了避免受到怀疑,一些细节也考虑得十分周全。他觉得和以往一样绝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到了动手的时候他突然身不由己地手脚不听使唤了。片刻以后,伊吹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呻吟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孩子的房间。
伊吹提前了自己的预定时间,推开一切约会,在羽田机场坐上了飞机。自不必说,他依旧没有和美和子告别。与四年前一样,他这一次又是悄悄地销声匿迹了。不过,上一次却是因为深深地迷恋着美和子,无法忍受另外一个男人的存在才出走他乡的。只要一想起美和子的丈夫,他就会发起疯来,似乎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逐渐膨胀起来的杀意。不过,即使杀死美和子的丈夫又能怎样呢?自己是一个不想结婚的人。自己无法代替那个男人。正因为伊吹十分疼爱美和子,所以才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杀人念头逃离了日本。
命运真会捉弄人。一个无形中捡了条性命的人,竟会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引发出一场交通事故而命归黄泉。其结果是伊吹的一番苦心也成了多余之举。
难以割舍的家园故土渐渐地远离了伊吹的视野。此时此刻的伊吹同四年前一样,脸上再次浮现出一种啼笑皆非的尴尬表情。不过,这一次可是自己打消了杀人的念头。这到底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世界虽大,却无伊吹的藏身之所。他不得不忍受着罪恶意识的煎熬,永无休止地被渴望杀人的念头折磨着,四海漂泊到处流浪。他即使寻觅到了像美和子那样令人疼爱的女人,也不能永远陪伴在她的身旁。
良彦那两道充满了憎恶神情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伊吹的眼前,久拂不去。美和子不是曾经说过吗,因为有血缘关系,那孩子仅凭直觉就可以认出自己的父亲来。这种说法或许不无道理。
不过,那孩子的感情也许并非像美和子所想象的那样。实际上他在憎恨着自己的父亲。他甚至继承了伊吹曾经憎恨自己父亲时的那种憎恨之情。为了保卫母亲,他在向伊吹挑战!
沦落天涯四海漂泊的这种生活是否会有终点站呢?伊吹不得而知。恐怕命运之神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和那个孩子重逢的那一天。这一重逢将会以怎样一种形式出现虽然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总有一天长大成人的良彦会再度燃起他那熊熊的憎恨之火来和自己进行对决的。而且一定会淋漓尽致地发挥出远远超过自己父亲的聪明睿智,来结束自己父亲的人生旅途。
伊吹真切地预感到自己将会被自己的孩子杀死。当他刚刚预感到这一点的时候,曾经产生过一种强烈的恐怖感。可如今回过头来反思一番,倒也觉得释然。那孩子大概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吧。
坐在正在穿越云海的喷气式客机中,伊吹紧紧地闭合着双眼追忆起那件已成往昔的旧事。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使自己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的那一天——念高中时亲手杀死了自己生身之父的那一幕……
(帅松生:旅日华人,中国日本文学研究会会员)
骤雨
[日本]藤泽周平著兰立亮译
一个盗贼潜伏在供奉八幡神的小神社的屋檐下,他叫嘉吉。
白天,嘉吉是个磨刀匠。他挑着装有磨刀石、锉刀的工具箱,在江户走街串巷给人磨菜刀、镰刀、剪子。偶尔也有人请他修修锯齿,锉刀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在他四处转悠时,一旦有一家吸引了他的注意,夜里他就会再次光顾。
虽说如此,嘉吉并未把磨刀作为他遮人耳目或物色入室盗窃对象的幌子。事实上,他工作十分投入,认为那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但是,偶尔他也会被内心恶的冲动所驱使,偷偷潜入别人家。那时,他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盗贼。一旦被发现,他会毫无顾忌地捅别人一刀。好多年来,他都以这样一种心态作案,还从来没被发现过。
天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点落在地面上泛起水花,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嘉吉望着这一切,等着雨停下来。
隔着马路,对面矗立着一道黑墙,那就是嘉吉打算潜入作案的一个叫大津屋的老批发店。这是一家从京都地区进货的批发店,生意非常兴隆。
嘉吉被人叫住停下来工作的地方通常都在后门。在那里,他一待就是小半天。借喝水或上厕所的当儿,他大致就能判断出这家是否适合动手。
若这家值得去偷,他就会拖延工作时间或接受邀请到厨房吃顿便饭。这样,他就可以把这家的里里外外弄个一清二楚。
他有时一边吃饭,一边和女仆们开玩笑。嘉吉三十二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他相貌一点也不出众,既说不上丑陋也算不上英俊。不过,有的女仆在聊天过程中得知嘉吉还是单身时,就会突然变得喋喋不休起来。
单从仆人的教养就能看出这家是否适合行窃。在偷盗这行上了年头,就具有了洞穿这一点的敏锐眼力。
嘉吉以前给大津屋干过两次活,今天已是第三次了。从后门离开时,他在门口做了一些手脚。这样,门闩在晚上落锁时就不会拴牢。如果这家很谨慎,定会当晚请木工把门修好。但嘉吉估计大津屋不会这样做,肯定会临时将就一晚。
“实在不行,就只有翻墙了。”
想到这里,嘉吉的眼睛一亮。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等雨停下来。“刚到这儿就突然下起来的这场雨应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吧。”嘉吉想。夜空的某个地方依稀亮了起来。
没有人怀疑站在屋檐下的嘉吉。他飞奔到这里避雨的时候,看到四五个人正从街上匆匆跑过。之后再也没有人走过。雨点敲打着路面,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突然,他听见了说话声和脚步声。接着,冷不防有人跑到了还不能算是神社内院的空地上。嘉吉迅速绕到屋檐侧面躲了起来。
“啊,都这么晚了,我该怎么办呢?”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没事儿。你告诉你妈路上避雨耽搁了,她就不会说你了。”一个男人答道。
那种温情脉脉的、柔和的说话语气,一听就能猜出他是常和女客打交道的化妆品店或和服店里的人。
“都是少爷你不好,”女孩子埋怨似的说道。“我们在路上碰见,本想着今天喝完茶就马上回去的,可你还是把我带到了那儿。”
“你不是也没反对就跟来了嘛!”那个被称为少爷的男子温柔地笑着打趣道。
“那还不是因为女孩子一被哄就容易心软。我已经离不开少爷了。”
忽然两人都不说话了,周围是一片雨声。估计这对男女拥抱在一起了。从他们的谈话来看,好像是同一家店铺的少爷和女仆。两人关系亲密,今天外出办事时在路上碰到了。嘉吉心里急得只想咂嘴。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还不快滚!”
就在嘉吉暗暗咒骂他们时,那个女孩就像梦醒了似的问道:“但是,我们做了这样的事情,今后怎么办呢?”
“别担心,我不是说过让我来处理的嘛!”
“你真的会娶我吗?”
“当然。”
“我太高兴了。”
于是两人又默不作声了,可能又在拥抱、接吻。嘉吉焦急万分。这时雨好像也小了。
“哎,”女孩嗲嗲地说道,“假如……”
“什么?”
“只是打个比方,如果我怀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他惊讶得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就突然笑了起来,“你别吓我啦。”
“我并不是要吓你。”女孩的声音变得很严肃。她本来就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说不定真的会那样。”
“……”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那个了。”
“怎么会呢!”他又笑了起来,但笑声听起来很心虚。
“你是为了考验我才这样说的吧?”
“不是,”女孩加重了语气,“我可能真的怀孕了。”
“……”
“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说怎么办呢?”他含含糊糊地说。之前的那种温柔的语调已荡然无存了。
“这种事情不过一阵子,我们谁都不知道啊。”
“如果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
“你会和老爷、太太好好说说吗?”
“嗯,”男人的声音冷得吓人。
“到那时也只有这样了。”
“一定啊!”
“……”
“如果你不说,我自己和太太说。”
“知道啦,知道啦,”男的急忙说。“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吧。看你都淋成这样了,你先回吧,我随后就走。”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嗯。”
木屐声穿过石阶,逐渐消失在街道上。过了一小会儿,男子自言自语道:“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我会被赶出家门的啊。”
然后,他拿着嗓子唱道:“伊势屋德三郎,你这一辈子不开窍的蠢人,做事真是很草率呀!”可能他是个戏迷。
之后一切又归于宁静。嘉吉偷偷望去,男的身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