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卡夫卡-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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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证书算得了什么呢?那不过是一张证明他的本领的纸头罢了,他的本领人家是拿不走的,假使他那些本领对于救火会来说是不可缺少的,那就更好办啦,他能够教队长感到难堪的一个办法,就是不等他讲第二句话,便把那张证书扔在他的脚下。可是我认为重要的事情,倒是你一句话也没有提到阿玛丽亚;这一切全得怪阿玛丽亚,她显然是悄悄地躲在幕后眼看着全家的崩溃。〃〃不,〃奥尔珈说,〃这不能怪哪一个人,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局面,一切都是城堡的影响。〃〃城堡的影响,〃阿玛丽亚重复地说着,他们没有注意到,她已经从院子里悄悄地溜进了屋子;老人们早已上床睡觉了。〃你们是不是在聊城堡的事情?你们俩还坐在这儿交头接耳吗?可是你来的时候说马上就要走的,K,现在快十点啦。你真喜欢这种胡扯吗?村子里就有靠胡扯过活的人,他们就像你们这样头挨着头,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地互相谈笑取乐。可是我想你决不会是他们这样的人。〃〃恰恰相反,〃K说,〃我正是这样的人,而且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不爱闲扯而让别人去闲扯的人。〃〃的确,〃阿玛丽亚说,〃唔,你知道喜爱各有不同;有一回我听说有一个小伙子,他别的都不想,日日夜夜只想城堡,什么事情他都不干,因此人家便为他担忧,他的心眼儿完全给城堡迷住啦。临了,原来他真正想的并不是城堡,而是城堡机关里的一个女工的女儿,后来他得到了那个姑娘,一切也就平安无事了。〃〃我想我倒是很喜欢那个人的,〃K说。〃你说你喜欢那个人,我可不大相信,〃阿玛丽亚说,〃可能你喜欢的是他的妻子吧。得啦,我不打搅你们,我得去睡觉了,为了老人家的缘故,我得把灯熄灭了。现在他们已经睡得沉沉的,可是他们实在睡不上一个钟头,一个钟头以后,一星星亮光也会刺得他们睡不安生的。晚安啦。〃灯真的马上熄灭了,阿玛丽亚就在靠近她父母的地板上睡下了。〃她说的那个小伙子是谁?〃K问。〃我不知道,〃奥尔珈说,〃也许是勃伦斯威克,又不挺像他,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她的话是不容易听得懂的,因为你往往说不准她到底是在说讽刺话呢,还是在认认真真说话。她大部分说的是真话,可是听起来却像在讽刺。〃〃别费神解释啦,〃K说,〃你们怎么会这样依赖她的呢?在发生这次灾难以前就这样依赖她了吗,还是在以后才依赖她的呢?你们从来没有觉得要摆脱对她的依赖吗?你们这样依赖她到底有什么意思?她是年纪最轻的一个,应该让着你一点。不管她有罪无罪,她总是给你们家带来毁灭的人。她没有因此每天请求你们的宽恕,却反而把头抬得比谁都高,除了给父母于一些事情以外,什么事情也不操心,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什么也不能诱使她来了解你们的事儿,假使她有什么话要对你们讲,而且多半是正经话,可是听起来还是像在讽刺人。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你不只一次谈起这一点,因此就像女王一样统治着你们?唔,你们三个人长得都很像,可是阿玛丽亚与众不同的地方,很难说是一种逗人喜欢的优点,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很不舒服,我是说她那对又冷漠又严峻的眼睛。而且,虽然她是最小的一个,可是她的样子却不像是最小的,她的容貌好像永远是这个年龄,再也不会变老了,但也从来没有年轻过。你每天看见她,所以你看不出她脸上那种严峻的表情。细想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不能把索尔蒂尼对她的爱情看得过分认真的理由,他给她送去那封信或许只是为了要惩罚她而不是要找她去。〃〃我不想跟你争辩索尔蒂尼的事情,〃奥尔珈说,〃对于城堡里的老爷们来说,什么都是可能的,一个姑娘是债是丑,也随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可是除此以外,就阿玛丽亚来说,你全错啦。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机要把你争取到阿玛丽亚这边来,要是我想这样做的话,那也只是为了你的缘故。从某一方面来说,阿玛丽亚是造成我们不幸的原因,这是事实,可是就连爸爸,他是受到打击最严重的一个,他骂人是从不吝惜他的舌头,特别是在家里,可是就连他,即使在我们最倒霉的时候,也没有对阿玛丽亚说过一句责备的话。这并不是因为他赞成她的举动,他是一个崇拜索尔蒂尼的人,怎么会赞成她的举动呢?尽管事情过去了很久,他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干,因为他是愿意为索尔蒂尼而牺牲自己和他所有的一切的,尽管显然是由于索尔蒂尼发怒了,结果事情并没有真的这样发生。我说显然是,那是因为我们再也没有听见索尔蒂尼说过一句别的话;假使说他在这次生气以前从来没有发过脾气,那么,他从那一天以后也就跟死去了一样无声无息。现在你就可以想见阿玛丽亚当时是怎么样了。我们都知道我们不会受到什么明确的惩罚。人家只是躲避我们。村子和城堡都躲避我们。可是当我们不得不注意到村子在跟我们断绝往来的时候,城堡却没有向我们作任何表示。当然,过去城堡照顾我们的时候,它也并没有给我们作什么表示,所以,现在又怎么会作相反的表示呢?这种教人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使你最难受。这比村子里的人们躲避我们还要难受,因为他们抛弃我们并不是出于坚信我们有罪,也许他们对我们并没有什么严重不满的地方,那时候他们不像今天这样蔑视我们,他们抛弃我们只是由于害怕,只是等着瞧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当时我们也不怕生活桔据,因为欠户都把钱付给我们,他们偿付给我们的欠款都很优厚,我们没有食物,亲戚们偷偷地给我们送来,对我们来说,日子过得挺轻松,那真是一个收获的时节虽然我们自己没有一寸土地,也没有人愿意雇我们去干活儿,这样我们就平生第一遭被判处了一种几乎整天无所事事的刑罚。在七八月的大热天,我们大家就这样关上窗子在屋子里坐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有邀约,没有消息,没有上门来访的人,什么也没有。〃〃那么,〃K说道,〃既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们头上也没有悬着什么明确的惩罚,那你们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呢?你们这班人真教人猜不透!〃〃这教我怎么解释呢?〃奥尔珈说。〃那时我们并不害怕将来会怎么样,在当时我们就已经在受折磨了,实际上就是在受惩罚了。村子里的人在等着我们再上他们那儿去,等爸爸的作场重新开张,等阿玛丽亚她能做上等人家穿的最漂亮的衣服重新上他们那儿去承接定货,他们对自己被迫干的那些事感到抱歉;一家平素受人尊敬的人家突然退出社会活动,这是每一个人的损失,所以他们同我们断绝来往的时候,他们认为只是尽自己的责任罢了,换了我们处在他们的地位,我们也得这样办。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并不十分清楚,他们只晓得那个信使抓了一把碎纸片回到了赫伦霍夫旅馆。弗丽达看见他跑出去,后来又看见他跑回来,她跟他谈了几句话,因此她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到处传播开了。但是这丝毫不是出于她对我们的敌意,而只是出于一个处在同样地位的人的一种责任感。正像我所说的,要是这一切能获得圆满的结局,人人都会感到高兴。如果我们突然公开宣布说什么事情都解决了,这件事不过是一个误会,这个误会现在已经完全消除了,或者说冒犯信使的事确实是事出有因,但是现在已经作了补救,或者其他等等就是这样的话也会使人们感到满意,或者说通过我们在城堡里的影响,这件事已经一笔勾销了,那么,我们毫无疑问会重新受到人们热情的接待,会受到多少亲吻和祝贺,这样的事我已经在别人身上看到过一两回了。甚至并不需要说这么多,假使我们跑出去公开露露面,假使我们同亲戚朋友重新来往,绝口不谈那封信的事,这就已经足够了,他们也会乐于避免旧事重提;他们不得不躲避我们,不仅是由于害怕,也因为提起了这个话题就使人难堪,只是想别再听到这件事,谈到这件事,想到这件事,别再为这件事而受到牵连。弗丽达宣扬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警告大家,让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出事了,大家应该小心别牵连进去。大家禁忌的不是我们这一家人,而是这一件事,我们这一家人不过跟这一件事有关罢了。所以,要是我们静静地重新走向前去,让过去的事情就此过去,并用我们的行动来表示事情已经结束,不管是怎样结束的,向大家保证这件事大概不会再提起了,不管当初这件事是怎样的性质,这样,一切也就平安无事了,我们也就会跟以前一样从四面八方找到朋友,即使我们自己还没有完全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人们也会谅解并且会帮助我们把它完全忘掉。我们并没有这样做,相反,我们在家里坐着。我不知道我们当时在期待什么来着,可能是在期待阿玛丽亚作出一个什么决定来,因为就在那天早晨她成了一家之主,到现在她仍旧保持了这个地位。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计划,也没有命令或者要求我们什么,她仅仅是用沉默来领导我们。我们这些人自然是议论纷纷,从早到晚总是悄声低语谈论着,有时爸爸心里突然会惊慌起来,叫我到他那儿去,我就得在他的床沿守上半夜。或者,我跟巴纳巴斯两个人往往就蹑手蹑脚地一起溜走,巴纳巴斯起先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此他总是热切地要我解释给他听,总是这样,因为他深知跟他一般年纪的小伙子所指望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年月,他现在是绝对得不到了,所以我们俩常常头挨着头,K,就像现在咱们俩一样,谈啊谈的,忘记了已是黑夜,也忘记了早晨已经重新来临。我们的妈妈是我们中间最衰弱的一个,可能是因为她不仅要忍受我们共同的苦难,而且还要分担我们每一个人各自的苦难,所以,我们看见她变得那么厉害,都吓住了,按照我们的猜想,这种变化是在等待我们大家。她喜欢坐在一张沙发的角落里,那张沙发我们早已出让了,如今正在勃伦斯威克家的起居间里放着,那时她坐在那儿我们说不上她到底是什么毛病,常常不是打瞌睡便是长时间地自言自语,我们是根据她的嘴唇的翕动猜测的。自然我们老是谈那封信,老是翻来复去地谈着我们知道的内容和不知道的潜在涵义,老是互相争先恐后地想着各种挽回命运的计划;这是很自然的,也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毫无稗益,我们只是在原来想逃避的困境中越陷越深。那些异想天开的主意,不管是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处呢?没有阿玛丽亚参加,什么计划都无法实施,一切计划都是假定的,一碰到阿玛丽亚就立刻给挡住了,因此毫无用处,而且即使向阿玛丽亚提出了这些主意,得到的结果也只是沉默。唔,说起来我很高兴,我对阿玛丽亚现在比那时了解得多了。她得忍受比我们大家更多的折磨,她是怎样忍受住这么多折磨而且仍旧活下来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妈妈也许不得不忍受我们所有的灾难,但这是因为这些灾难全都倾注在她身上的缘故;而且她也没有坚持多久;没有一个人能说她今天还继续在受灾受难,甚至在那时候她的神志就开始不清了。可是阿玛丽亚不仅忍受着痛苦,她还具有那种理解力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受的痛苦,我们只看到事情的结果,她却知道事情的原因,我们还希望减轻一丁点儿痛苦或其他什么的,她却知道一切都已经决定了,我们还得低声细语,而她只消沉默。她那时候跟现在一样,面对事实,继续生活,忍受痛苦。在我们困难的时期里,我们的日子比她好过得多。当然,我们不得不搬出我们原来住的房子。勃伦斯威克住了进去,我们住进了这所茅屋,我们把家具用一辆手车报了好几趟,巴纳巴斯跟我在前面拉,爸爸跟阿玛丽亚在后面推,妈妈坐在这儿的一只箱子上,因为我们先把她送到这儿来,那时她一直在抽抽搭搭地哭泣。然而我记得,甚至在我来回奔波搬着东西的时候人们也同样感到难过,因为我们常常碰见收割庄稼的马车,人们一看到我们就变得沉默起来,把他们的脸转过去,即使在我们搬家的路上,巴纳巴斯和我也没有停止讨论我们的灾难和计划,因此我们常常在半路上停下,总得让爸爸在后面'喂'的一声吆喝才惊醒过来。但是这些谈论并没有使我们搬家以后的生活有所改观,倒是渐渐感到贫困桔据了。我们的亲友不再给我们送东西了,我们的钱也差不多花光了,就在那个时候,人们才第一次开始用那种你现在所能看到的态度鄙视我们。他们看到我们没有力量摆脱加在我们身上的诽谤,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