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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城堡 卡夫卡-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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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K不得不恳求他们静一静,说他并不想听取他们的意见。
  听筒里发出一种嘁嘁喳喳的声音,这种声音,K在电话机上还从未听到过。它好像是数不清的孩子发出的嗡嗡声但又不是一种嗡嗡声,倒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歌声的回响不可思议地混成了一种高亢而响亮的声音,它在你耳边振荡着,似乎并不是仅仅叫你听见而已,而是想把你的耳膜刺穿。K把左臂搁在电话机的架子上听着,不想再打电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可是他一直站到客栈老板跑来拉他的上衣,告诉他来了一个信使要跟他说话。〃滚开!〃K勃然大怒地叫嚷道,也许他是对着话筒叫的,因为立刻有一个人从电话那一头答话了。于是开始了如下的谈话:〃我是渥斯华尔德,你是谁?〃一个严峻而傲慢的声音在大声说着,在K听来,这样的说法似乎有一点小缺陷,于是说话的人想以一种虚张声势的严厉口吻来掩盖这个缺陷。K踌躇着要不要报自己的姓名,因为他完全在电话机的摆布之下,对方能够把他大声喝倒或者把话筒挂掉,那就意味着堵塞了一条非同寻常的通道。K的踌躇不决使那个人感到不耐烦了。〃你是谁?〃那个人重复地问道,接着又说:〃要是下面少打几次电话上来,我真要感恩不尽了,不过一分钟以前,就有人打过电话来。〃K不去理睬他这句话,突然决定这样通报自己:〃我是土地测量员的助手。〃〃什么土地测量员?什么助手?〃K记起了昨天那次电话里的话,于是简短地说了一句:〃去问弗里兹。〃使他自己感到惊奇的是,这句话竟发生了效果。可是更使他惊奇的还不是自己这句话产生了效果,而是城堡的办事机构居然组织得那么好。对方回答道:〃啊,是的,那个没完没了的土地测量员。的确有这回事儿。怎么啦?是哪个助手?〃〃约瑟夫,〃K说。那些庄稼汉在他背后咕咕哝哝的声音使他有一点儿恼火,他们显然不同意他的策略。可是他没有时间跟他们噜苏,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跟对方交谈上去了。〃约瑟夫?〃传来了这样的疑问。〃可是那两个助手的名字叫……〃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很明显,那是为了向另外一个人询问,〃阿瑟和杰里米亚。〃〃他们是新来的助手,〃K说。〃不,他们是老助手。〃〃他们是新的,我是老的;我赶在土地测量员的后面,今天才到。〃〃不,〃话筒里这样大声回答。〃那么,我是谁呢?〃K还是像原先那样和气地问道。
  停了一会儿,原先那个声调带着原先那种缺陷回答他了,但是口气更沉重更威严:〃你是老助手。〃
  K正谛听着这个新的口气,几乎错过了对方的问话:〃你有什么要求?〃但是他却想放下听筒了。他再也不想从这次通话中得到任何东西。但是既然逼着要他说,他就立刻回答道:〃我的主人什么时候能上城堡去呢?〃〃任何时候都不能来,〃这就是回答。〃很好,〃K说,接着挂上了听筒。
  那些庄稼汉紧紧地围在他的后面。他的两个助手向他那边瞟了好几眼,竭力想把他们赶回去。可是他们似乎并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儿,不管怎样,这些庄稼汉对通话的结果是满意的,因此正开始往后退了。有一个人分开人群匆匆地走过来,在K的面前鞠了一个躬,递给他一封信。K把信接了过来,却定睛望着这个人,在这个时刻,对他来说,这个人似乎更重要些。这个新来的人跟那两个助手非常相像,他跟他们一样是细条个儿,穿了一身同样紧窄的衣服,同样是那么温驯而又机灵,但是他又跟他们大不相同。K该是多么愿意录用他做自己的助手啊!他使K忽然模糊地想起在制革匠家里看到的那个抱着婴儿的姑娘。他穿得几乎是一身雪白,当然,不是绸子的;他跟别人一样穿着冬装,但是他穿的料子却有绸子那样的柔软和气派。他的面孔明朗而坦率,眼睛比一般的大。他的笑容显得特别快活;他举起一只手遮着脸,似乎想把笑容掩盖起来,但是办不到。〃你叫什么名字?〃K问。〃我叫巴纳巴斯,〃他说,〃我是一个信使。〃他的嘴唇强劲有力,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却很温和。〃你可赞成像这样的事情?〃K问道,指着那些庄稼汉,他在他们的眼里仍然是一个希奇的人物,他们呆瞪瞪地站在那儿望着他,张着嘴巴,咧着干枯的嘴唇,一张张都是饱经苦难的脸他们的脑袋看起来好像给人在头顶上打扁了似的,他们的体态也好像是挨了打而疼得扭成现在这副样子,可他们也并不完全是直勾勾地望着他,因为他们的眼睛又常常转移开去,打量着屋子的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再转回来盯住了K看,K接着又指着他那两个助手。这两个家伙正手挽着手站在一起,脸靠着脸微笑着,可是这种微笑到底是表示顺从还是讥讽,那就说不准了。他指着这一切,仿佛是在介绍一群由于环境所迫而强加给他的随从似的,也仿佛他指望巴纳巴斯在K来说,这是一种亲密的表示永远把自己跟这些人区别开来。可是巴纳巴斯显然,他太天真了没有注意这个问题,他像一个有教养的仆人不去注意主人显然只是随便对他说说的话那样,轻轻放过了这句问话,只是顺着K的问话,打量了一下屋子,跟庄稼汉中间的一些熟人握手问好,也跟那两个助手交谈了几句,这一切他做得那么滞洒自如,显得他跟其他的人判然不同。K虽然没有得到答复,可并不感到屈辱,便重新拿起手里的那封信打开来看。信里这样写着:〃亲爱的先生:如你所知,你已受聘为伯爵大人效劳。你的直属上司是本村的村长,有关你的工作和雇用条款等一切事项,将由他面详,你应对他负责。而我本人也将尽可能予以关注。本函递送人巴纳巴斯,将经常前往你处了解你有何需求,以便向我转达。你将发现,只要是我可能办到的,我无不乐于应命。我一向愿意使我的工作人员都感到满意。〃下面的签名无法辨认,但是在签名旁边盖了一个图章:〃x部部长。〃〃等一下再说吧!〃K对巴纳巴斯说,巴纳巴斯便向他鞠躬告退。接着,他叫客栈老板领他到他的房间里去,因为他要独自一个人研究一下信件的内容。同时,他又想到巴纳巴斯虽说是这么迷人,但他终究不过是一个信使,于是他给他叫了一杯啤酒。他想看一看巴纳巴斯怎样对待这杯啤酒,巴纳巴斯显然感到非常高兴,并且立刻喝了起来。接着,K就跟着客栈老板走开了。客栈的房子很小,除了阁楼这间小屋子以外,就无法再给K供应什么了,而且即使这样,也造成了一些困难,因为得把一向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两个女仆挪到别的地方去住。实际上并没有安排什么,只是把那两个女仆撵走而已。这间屋子也根本没有作任何布置,单人床上没有铺被单,只有几只枕头和一张马毯,就跟那天早晨一样,仍旧乱七八糟地留在那儿。墙壁上有几张圣像和士兵的照片,屋子里甚至都没有通风过,很明显,他们并不希望新来的客人会在这儿长久呆下去,因此也就不打算给他任何殷勤的招待。K倒没有因此生气,他把毯子往身上一裹,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便就着烛光重新读起那封信来了。
  这是一封前后矛盾的信,其中一部分把他当作一个自由人那样来对待,承认了他的独立性,比如说,称呼的方式以及提到他的愿望等等。但是在其他地方,却又直接或间接地把他当作了一个低微的雇员,几乎无缘见到那些部长;写信人愿尽力对他表示〃关注〃,他的上司却又不过是一个村长,实际上他只是对村长负责而已,那么他惟一的同僚,可能就只有村警了。这些都是前后矛盾的地方,这是毫无疑问的。矛盾既是这样显而易见,那就得加以正视。K不能设想这些矛盾的产生是由于犹豫不决;对这样一个组织机构作如此的设想,那简直是一种糊涂透顶的念头。他倒是宁愿把这些矛盾看作是坦率地提供给他的选择,让他自己从信里选择他所喜欢的一种,是愿意做一个乡村工人,跟城堡保持着特殊的但只是表面的联系,还是做一个名义上的乡村工人,而实际工作却通过巴纳巴斯的中介来决定呢。K会毫不犹豫地作出自己的选择,即使他刚刚来到这儿,缺乏应有的经验,就要他作出抉择,那他也决不会犹豫不决。在村子里当一个普通工人,尽可能远远地离开城堡的势力范围,他照样有信心能够完成同住在城堡里一样的活儿;村里的人们现在对他这么怀疑,当他一旦成为他们同一个村子里的人,即使还算不上是他们的朋友,他们也就会开始同他寒暄交谈了;而且要是他一旦变成了一个跟雷斯曼或者盖斯塔克不分轩轻的人物这一点必须尽快地做到,因为一切都取决于这一点,那么,一切道路都会向他敞开,要是他仅仅依靠城堡里那些老爷们的恩典,那么所有的道路不仅永远会向他关闭,而且连看也看不到。这当然也有危险,尽管信里煞费苦心地写了一些使人满意的东西,但是已充分强调出这一点,仿佛是不可避免似的,那就是他的身分要降为一个工人效劳啦,优越的工作啦,雇用条款以及负责的工作人员啦等等在这封信里都冠冕堂皇地提出来了,尽管还包括更多的私人口吻在内,但是这些函件往来都是从一个雇主的立场出发的。假如K愿意做一个工人,那就这样干好啦,但是他必须切切实实地干,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前途。K知道用不着害怕有什么真正强制的纪律,这一点他不怕,而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更无所畏惧,可是一个使人心灰意懒的环境的压力,一种使你步步退向失望的压力,一种你觉察不到但每时每刻都在影响着你的压力,这些倒是他害怕的东西,这是他必须加以提防的一种危险。信里也没有放过这样的事实:这就是万一发生了争执,K需得有首先挺身而出的胆量;这一点表示得非常微妙,也只有内心不安才感觉得到内心不安而不是内心渐愧,这包含在信里提到他被聘来为伯爵效劳这一点所用的〃如你所知〃这四个字里面。K已经报过到了,也仅仅是在报到以后,如信中所指出的,他才知道他是被聘用了。
  K从墙上取下一幅画,把这封信挂在钉子上;这个房间是他今后安身的地方,因此,这封信就应该挂在这儿。
  然后,他下楼来到客栈的大厅里。巴纳巴斯正跟那两个助手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哦,你们在这儿,〃K说,他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只是因为看见了巴纳巴斯心里很高兴,巴纳巴斯立刻站了起来。那班庄稼汉只要K一露脸,就一下子都站起来把他团团围住围在他的身边跟着他转,这已经变成他们的习惯了。〃你们老是跟着我,是打算怎么的?〃K喊道。他们并不生气,慢悠悠地踅回去,重新坐到自己的坐位上去。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在蜇回去的当儿,脸上露着谜样的笑容,有几个人脸上也有这样的表情,偶然说了一句表示歉意的话:〃总是有一些新鲜的事儿可以听听的呀。〃一面说还一面舔着嘴唇,仿佛新闻就是他吃喝的酒肉似的。K没有说什么表示和解的话,他们应该对他表示一点儿尊敬才对,可是他还没有走近巴纳巴斯,他就感觉到有一个庄稼汉在冲着他的后脑勺喘气。那个庄稼汉说他只是跑过来拿盐瓶,可是这一下把K气得直跺脚,那个庄稼汉没顾上拿盐瓶就一溜烟地跑回去了。真的,要抓住K的弱点是很容易的,一个人只消把这些庄稼汉煽动起来反对他就行了,他们这种没完没了的干扰,比别人的那种冷淡更使他厌恶,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并不就此不受到他们的冷淡,因为只要他一坐到他们的桌子上去,他们就不愿意留下来了。只是为了巴纳巴斯在场,他才忍住性子没有大吵大闹。他转过身去怒视着他们,发现他们也都在望着他。他看见他们各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相互并不交谈,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默契,他们只不过是不约而同地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罢了。从他们的样子看起来,K断定他们之所以老缠着他,并不是出于敌意,也许他们真的是想从他那儿得到些什么,只是说不出来,要不然,那就纯粹是幼稚的表现。这种幼稚的表现在这家客栈里似乎挺流行;就说那位老板本人吧,他也像一根木头那样直挺挺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K,手里端了一杯早就应该给一位顾客送去的啤酒,甚至把他那位从厨房的窗洞探出身来唤他的妻子也置之度外,难道他不也挺幼稚可笑吗?
  K怀着比较平静的心情转向巴纳巴斯;他本来想支开那两个助手,但是他想不出一个借口来。何况他们正对着面前的啤酒在悠然沉思呢。〃这封信,〃K开口说,〃我已经读过了。你知道这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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