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卡夫卡-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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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或者至少得冒这么一份风险,把客栈交托到你的手里,而且除了你的办事能耐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可以信赖的东西,何况,当时也还没有人知道你的办事能耐究竟如何,至于汉斯没有丝毫办事的能耐这一点,那倒是大家早就知道的。〃
〃喔,得啦,〃老板娘厌倦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事实上,我跟你所想的差得远着哩。克拉姆跟这件事根本没有关系。克拉姆为什么就应该为我操心,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他怎么能够为我操心呢?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情况。他已经不叫我上他那儿去,这就表明他已经把我给忘记了。一到他不再召唤人了,这就是他完全忘记他们的时候。我在弗丽达面前不想谈这一点。这不仅是忘记,简直比忘记更严重。因为任何一个人忘记了谁,总有一天会重新记起他来的。可是对克拉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他要是不再召唤谁了,那就是他已经把这个人忘记得干干净净了。不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将来也永远不会记起他来了。假使我努力尝试的话,我准能猜到你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念头,也许,这些想法在你们那儿是有道理的。可是假使你认为克拉姆把汉斯给我做丈夫,只是为了将来他要再召我去的时候,我可以用不着费多大事就上他那儿去,那简直就是胡思乱想了。要是克拉姆翘起一个小指头来叫我去,有哪一个男人阻挡得了我呢?所以这是胡思乱想,不折不扣的胡思乱想,一个人要是喜欢胡思乱想,那他一定会感到自己在开始糊涂起来了。〃
〃不,〃K说,〃我一点不想把自己搞糊涂;我还没有你想得那么远,可是说实话,我也正在往这条路上想去呢。目前惟一教我惊奇的是,汉斯的亲属对他的婚姻寄予那么大的期望,而他们的期望,在牺牲了你的心脏和健康以后,居然真的实现了。我承认,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认为这些事情跟克拉姆有关,这可不是出于我的胡思乱想,或者说,在你现在指出这一点以前,我并不认为这是胡思乱想很明显,你只是为了要讽刺我一下罢了,因为这样能让你自己感到高兴。好吧,那就让你大大地高兴一下吧!我的想法还是这样:首先,克拉姆显然是促使你结婚的原因。要不是为了克拉姆,你就不会郁郁不乐,你也就不会什么事情都不于坐在花园里,要不是为了克拉姆,汉斯就不会看见你坐在那儿,要不是你郁郁不乐,像汉斯这样一个胆小怕羞的人就决不敢跟你讲话,要不是为了克拉姆,汉斯决不会看见你掉泪,要不是为了克拉姆,那位好心的老伯伯也就不会看见你们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要不是为了克拉姆,你也就不会对你今后的生活抱满不在乎的态度,因此也就不会跟汉斯结婚。在我看来,单是这么一些,就已经足够说明是因为克拉姆的缘故了。但是这还不是全部的情况。假使你不是竭力想忘记过去,你决不会那么过度耗费你的精力,把客栈照料得这么出色。所以,这也是因为克拉姆的缘故。但是撇下这一点不说,克拉姆也是你致病的根本原因,因为在结婚以前你对他所抱的那种绝望的感情,就已经把你的心脏折磨坏了。现在留下惟一的问题是,汉斯的亲属为什么渴望他跟你结婚?你刚才亲口说过,当克拉姆的情妇是一个永恒的荣誉,所以,也许就是这一点吸引了他们。可是除此以外,我揣想,他们也许还希望那颗把你引导到克拉姆身边去的福星姑且依你说这是一颗福星吧是你的命宫星,因此永远会跟随着你,而不会像克拉姆那样很快地突然离开你。〃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老板娘问。
〃是的,我真是这么想的,〃K立刻回答道,〃不过我认为汉斯的亲属所抱的希望不能说是完全正确,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而且我想,我还看到他们所造成的错误。当然,从表面看来,似乎什么事情都如愿以偿了。汉斯获得了可靠的生活保障,他有了一个漂亮的妻子,他受到人们的尊敬,而且客栈又偿清了债务。可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如愿以偿,如果他跟一个普通姑娘初恋,然后生活在一起,也许反而更幸福一些,假如说有时候他在客栈里好像丧魂落魄似地站在一旁,就像你埋怨他的那样,那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灵魂了他对自己的婚姻并不愉快,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对他早有深切的了解像他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聪明人,要是娶了另一个妻子,也许会更幸福一些,我所说的更幸福,是指更独立一些,更振作一些,更有丈夫气概一些,这也都是真的。而你自己呢,又一点也不幸福,因为你自己说,要是没有这三件纪念品,你就没法活下去,而且现在又害了心脏病。那么,汉斯的亲属所抱的希望是不是就错了呢?我想也不一定错,福星悬在你的头上,只是他们不知道怎样把它摘下来。〃
〃照你说来,他们有什么事情错过了机会没有做呢?〃老板娘问。她这时候正仰天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去问克拉姆,〃K说。
〃这样,咱们又回到你的事情上去了,〃老板娘说,〃咱们俩的事儿是并行不停的。〃
〃你想从克拉姆那儿得到些什么?〃老板娘问。她已经坐了起来,抽出枕头,让自己的背靠在上面,眼睛直瞪瞪地望着K。〃我把我的经历坦白地告诉了你,你应该有些明白了。请你也坦率地把你要问克拉姆的话说给我听听。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弗丽达上楼去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我生怕你当着她的面不能痛快地说出来。〃
〃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K说,〃可是,首先我想引起你注意一些事情。你说,克拉姆是健忘的。那么,第一,在我看来,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其次,这也是无法证明的事情,显然是无稽之谈,而且是克拉姆曾经宠爱过的小妞儿们编造出来的。你居然也会相信这种庸俗的虚构,这使我感到惊奇。〃
〃这可不是无稽之谈,〃老板娘说,〃而完全是从一般经验得出的结论。〃
〃可我知道,往后的经验就能否定这个结论,〃K说,〃而且在你和弗而达之间,还存在着另一种不同的情况。就弗丽达的情况来说,根本不发生克拉姆不再召她去的问题,相反的,他召过她,但是她没有答应去。甚至可能现在他还在等待着她呢。〃
老板娘没有做声,只是用眼睛上下打量着K。最后她说:〃我愿意冷静地倾听你所要说的话。你尽管直率地说,不用怜惜我的感情。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提克拉姆的名字。你管他叫'他'或者别的什么,可是不要指名道姓地提他。〃
〃我乐于遵命,〃K回答说,〃可是我到底要从他那儿得到什么,这是很难说清楚的。首先,我要求近处见到他;然后我要求听到他的谈话;然后我要弄清楚他对我们的结婚抱什么态度。至于我要向他提出什么要求,那还得看我跟他会见的结果如何而定。在交谈中间可能会引出许多事情来,但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跟他会面。你知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跟一位真正的官员说过话。这一点似乎比我过去所想像的还难办到。但是现在我得到了恩准,可以用私人的身分对他讲话,在我想来,这就容易安排得多了。如果我以一个公务员的身分跟他说话,我只能在他城堡的办公室里,这也许是办不到的,或者这也是个疑问在赫伦霍夫旅馆里,但是,如果以一个私人的身分,在任何地方,在一间屋子里,在街上,在我碰到他的任何地方,我都能跟他谈话。要是我发现这位官员在我前面,我也乐意走上去跟他谈话,我的本意可不是在路上谈话。〃
〃对,〃老板娘把头藏到枕头堆里,似乎她说的是很羞人的事情,〃假使我能设法利用我的影响,把你希望跟他会面的要求传达给克拉姆的话,那就请你答应我,在没有接到回话之前,你自己不要作任何举动。〃
〃我无法答应你这个要求,〃K说,〃虽说我很乐于满足你的愿望,或者说你的任性。你知道这件事已经迫不及待了,特别是在我跟村长谈话得到了不幸的结果以后。〃
〃你这种理由是不能成立的,〃老板娘说,〃村长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要是没有他那个老婆,他这个村长一天也当不下去,他什么事情都靠老婆给他办理。〃
〃你说米西?〃K问。老板娘点点头。〃我去见村长的时候,她也在场,〃K说。〃她表示了什么意见没有?〃老板娘问道。
〃没有,〃K回答说,〃可是她也没有给我留下她能够表示什么意见的印象。〃
〃唉呀,〃老板娘说,〃你看,你把我们这儿的事情全都看错了。不论怎样,村长为你作的安排,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等我有空的时候,我去跟他的女人说说。假使我现在再答应你,保证至迟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能得到克拉姆的回音,那你总不会再有任何理由不答应我的要求了吧?〃
〃这一切都不足以影响我,〃K说,〃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了,我要想法子使它实现,哪怕将来得到的是一个对我不利的答复。既然这是我的坚定不移的愿望,我就不必预先正式提出会见的要求。只要我不提出会见的要求,这始终不过是一种狂妄的企图而已,但是将来如果接到了一个不利的答复,那么这种充满信心的企图,就会变成一件公然违法的事情了。老实说,这样反而更糟。〃
〃更糟?〃老板娘说。〃不论怎样,这都是违法的行为。那你现在可以爱怎么干就怎么干。请你把裙子递给我。〃
她当着K的面毫不在乎地穿上裙子,匆匆跑进厨房。K听到餐室里已经吵吵嚷嚷地闹了好大一会儿了。有人在敲那扇传送饭菜的小门。两个助手打开了这扇小门,嚷着肚子饿了。接着又有几张脸在门口出现。你甚至还听得见有好几条压低了调门的嗓子在唱歌儿。
不可否认,K同老板娘这一席谈话,大大地耽误了做午饭的时间,现在午饭还没有准备好,顾客却都已经聚集在餐室里了。可是按照老板娘的命令,谁也不敢跨进厨房里去。这会儿,那些在小门目张望的人向大伙儿报告老板娘来了,女仆们立刻跑回厨房,当K走进餐室的时候,一群为数相当惊人的顾客,不下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全穿着本地的、可又不是乡村式样的服装便像潮水一般从厨房那扇小门旁边涌向餐桌,各自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只有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上,有一对夫妇带着几个小孩子早已坐在那儿了。那个相貌和善的蓝眼睛男人,灰色的须发都是乱蓬蓬的,弯着身躯站在孩子们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刀子在给唱歌的孩子们打拍子,他不断地想让他们尽可能唱得柔和一点。或许他是在想用歌唱来使孩子们忘记饥饿。老板娘淡淡地向顾客们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没有人抱怨她这种态度。她四面张望着寻找老板,可是老板早已从这种困难的处境下抽身溜走了。于是她慢条斯理地走进厨房,再不理睬K,K也就急急忙忙地跑到弗丽达的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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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奥地利'卡夫卡
第七章
一上楼,K就迎面碰见教师。房间已经整理得教人认不出来,弗丽达已经出色地动手干活儿了。房间里空气流通,炉火熊熊,地板洗刷过了,床也铺得整整齐齐,女仆们的那一堆肮脏东西,甚至连她们的相片也都清除掉了;原先因为积上了尘埃而使人看起来非常刺目的那张桌子,这时铺上了一块雪白的绣花桌布。现在是一个可以接待客人的地方了。挂在火炉前面的K的几件替换衬衫弗丽达一定是在清早就洗好的也并不怎么破坏屋子里的观瞻了。弗丽达和教师正坐在桌子旁边,他们看见K进来,就站起身来。弗丽达吻了一下K,作为她对他的问候,那个教师微微地点了一下头。K因为刚才跟老板娘谈过话而还有点心神不宁,他开始为自己没有去拜访教师而表示歉意;他似乎以为教师是因为他没有去而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才登门拜访的。另一方面,恰好教师也似乎慢慢地记起了在什么时候他跟K之间有过这么一个约会。〃土地测量员,〃他慢悠悠地说,〃你准是那天在教堂广场上跟我谈话的那个外乡人吧。〃〃是我,〃K简短地回答说,他在无家可归的时候曾不得不忍受他的冷淡的态度,这会儿在自己的房间他可不想再容忍了。他转过身去跟弗丽达商量,说他马上要去拜访一位要人,因此需要穿上最好的衣服。弗丽达没有再问什么,就把那两个助手(他们已经在忙着看那块新桌布了)喊过来,吩咐他们把K脱下来的衣服和鞋子K已经在开始脱了拿到下面院子里去刷干净。她自己便从绳子上拿了一件衬衫,跑到楼下的厨房间里去熨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