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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阳光西海岸-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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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病人,精神病患者,歇斯底里地发作。他的行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
无法用正常人的标准来理解。一刹那间,我突然想到了雷玛,是不是与她有关?我
以前从来没有把她设想得很阴险,我以为她那趾高气扬只是在显示她在斯达面前比
我们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是女人得志的一种夸张表现。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她
出卖了我,把三角烧瓶放在室温之事报告了斯达。这件事错不完全在我,我应该理
直气壮地告诉斯达真相。一股勇气油然而生,我停住试图逃命而走的脚,牢牢地站
在斯达办公室的门口。我用尽平生的气量毫无畏惧地大声叫起来:“我昨天把三角
烧瓶交给了雷玛,她和我都忘记把它放到冷室。”斯达先是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平
常那么温顺和谦和的我也会猛叫起来。斯达仍高声地说:“你撒谎!雷玛全然不知。
她今天早上才发现你把抗体放在外面,你居然叫她不要告诉我。我不能容忍不诚实
的人呆在我的实验室。”原来雷玛不仅出卖了我,而且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我头
上,我居然那么天真地把她当做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我悲愤之极,用十分恳切而坚
定的语气说:“我没有撒谎,我们一块去找雷玛对质。”斯达说:“我用不着与你
去对什么质,你不要把账赖到雷玛头上。”当我回过头时他已经转过了背,朝他的
办公室走去。我望着他矮胖的身躯匆匆在我眼前消失,然后听到他办公室的门“砰”
的一声被关上。我对雷玛充满仇恨。雷玛见我进来,很镇静地站着,面朝着我,眼
光里含着不屑一顾的神情,胸部依然挺得高高的,两只被眉笔绘得深黑的眼眶衬在
脸上。我从来没有感到这张面孔如此丑陋、邪恶,那双眼睛如此阴险、狠毒、不可
琢磨。我正想尽全力向她吼叫、发泄一通,突然发现珍妮和飞利浦正用同情的眼神
注视着我。我想狂吼的勇气一下泄掉了,只是紧紧咬住牙齿,用仇视和鄙薄的眼光
死死盯住雷玛,让无声的沉默代表我要说的话,申诉我的愤慨。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一切都如了她的愿,或许这一切都是她布下的陷阱。为了生存、
为了她在这块不大的空间所拥有的今天,她何止是如此对付过我一个人呢?

    我终于离开了。我真的感到禁锢了整整半年的心,一下解脱下来,轻松了。



 
                                 第八章

    我有一个月的时间用来找工作,这应该是很充裕的。最初的两天,我只想好好
休息一下,在折腾了半年的时间后,自己已经疲惫不堪。我计划着一边自己的
简历和写求职信,一边到医学院的图书馆,查找专业与自己接近的论文,抄下研究
方向和作者的通讯地址,然后按地址寄上我的简历和求职信。

    一星期下来,我已经向东部、中部地区,以及我所在的西海岸的大学医学院、
研究所发出五十多封求职信。最初的日子,我还没有紧迫感,碰到的熟人和朋友都
说美国的工作机会多,一定会很快找到工作。李晓刚建议我拿着自己的简历到洛杉
矶的几所大学医学院和医院的研究室挨门挨户去找,看见像老板模样的人便递上自
己的简历。我照他的建议,每天一大早就背着包,装满了整整齐齐的个人简历,等
候巴士,去南加州大学医学院或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找工作。这些全美一流
大学的实验室竟然让我傻眼了:个个实验室几乎是清一色的中国人在那儿做实验。
我在斯达实验室近似于禁锢般的生活,每天只是实验室———住宅———成人学校
三点一线的简单生活模式,使我对外界一无所知。眼前都是一些血气方刚、从国内
各个大学硕士和博士毕业不久的人,而且绝大多数比我年轻。这些人占满了各个实
验室的研究位置,他们以相对低廉的劳动力价格、聪明的脑袋、渊博的学识和灵巧
的双手占领了美国生物医学研究领域一片不小的天空。我几乎不敢相信有那么多的
研究人才从国内涌到美国来,像我一样做着淘金的梦。这既让我感到亲切、惊讶,
又无形中给我巨大的压力。这些与我有着相似的学历、经历和更娴熟的实验技术的
一大群已在实验室工作的人以及每天仍在源源不断涌来的新人,竞争着仅有的实验
研究空间。在他们的眼睛中,常常看到的是警惕和排斥的神情。

    我无所畏惧地仍带着谦恭问谁是老板,然后去敲开那些教授们的办公室,恭恭
敬敬地走进去,千篇一律地问道:“请问你的实验室有空缺的研究位置吗?”多数
情况下对方总会热情地请我坐下,问问我过去的研究经历,会哪些技术等等。当我
满怀希望地等待对方张口告诉我是否有空缺位置时,接下来的便是说:“非常抱歉,
我目前没有新的工作位置。我会把你的简历放在案卷里,当我有新的工作时就会考
虑你。”这些没有让我完全绝望的答复支持着我每天坚持不懈地四处奔波,敲开一
个又一个实验室的大门。每天下午赶回住所,第一件事是检查电话留言,然后打开
信箱在一大堆的广告和垃圾信件中找有没有哪个大学回函。

    这样折腾了十来天毫无进展,我开始变得有些焦虑不安、不知所措,开始担忧
万一找不到工作时的身份问题。对我来说,经济问题已不是当务之急了。一个月的
时间,已经剩下不到二十天,在这最后二十天里如果还是没有一个老板肯雇我的话,
我的J —1 身份就失效了,我必须离境,否则身份就会黑掉变成非法居留。

    宁静劝我不要太悲观,实在找不到工作在美国呆不下去就去日本。我说:“去
日本?我又不懂日语,怎么工作、生活?”宁静说:“你不愿意来日本就先回国去。”
我不情愿地说:“回中国去?实在太窝囊了。半年时间把家里带的钱用光了,又灰
溜溜地往回跑,不要说亲戚朋友怎么看我,那借的一屁股债拿什么还?”宁静安慰
我:“借的债你就不用老惦着,至少我还在日本呆着,我会想办法。真要回国也没
什么不好,谁会知道你在国外呆得怎么样?那么多人回国,个个神采飞扬,让人羡
慕死了,你真以为个个都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呀?那国内报纸上报道的回国人员,
个个都是谢绝了国外的高薪聘请,抱着满腔爱国热情,毅然回国投身于祖国的四化
建设,然后就是房子、位子、票子一起上。你当时不就是被这些耀眼的光环照得耐
不住,不出国镀镀金死不瞑目?”我说:“在这儿混得怎样,谁不知道谁呀?国内
报纸报道的是典型人物。那时候伍冬明从英国跑回来,校报上大肆张扬了一通,让
他当了教研室主任,聘了副教授,把我给挤了下来。我们当时不也都说那家伙没本
事,别人能在国外呆下去,他混不下去了,跑回来抢位子。他在国外呆了两年,我
呢,才半年时间。你不知道这里的实验室里面几乎全部是中国人,有几个回去的?
我真有一天要回国,也得先混出个人样。”

    这天,是我的生日。一清早,我又跑到南加大医学院图书馆,想再查找一些教
授的名字和地址,把复印好的一批简历寄出去。泡到中午肚子饿了,我挎上包来到
图书馆门外,找一块草地坐下来啃自带的面包。忘了带水,面包干硬卡在喉口下不
去。一股浓烈的饭菜香味从不远的医学院的餐厅飘过来,钻进鼻孔。这令人垂涎的
芳香,使我想起去年在家乡过生日的景象:宁静做了一大桌菜,露露在生日蛋糕上
插上蜡烛,然后与妈妈一起拍手唱起生日快乐歌,我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吹灭蜡烛。
此时,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草坪上啃面包,心里不禁一阵凄凉。我尽力不去
回想过去,不去加重内心的孤独。在举目无亲、孤魂无定、漂泊流离的日子里,那
些回忆只会让我不堪负荷的心更加沉重,更加伤感。我捏着干瘪的面包紧闭着双眼
低下头,心里默默向上天祈祷:“老天爷,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很想有一份工作,
不管付我多少薪水我都接受。你能给我这个礼物吗?我真的很想要这份礼物。”我
把剩下的面包塞到嘴里,慢慢嚼着,心里却浸在失落与被遗弃的伤感中。

    踏入房门我看见床头的电话闪着留言信号。我按下播音键,是宁静的声音:“
志翔,拨了两次电话你都不在家。今天是你在国外的第一个生日,我真希望我和露
露就在你身边,像往年一样为你点燃生日蜡烛,为你唱生日快乐歌。可是现在我们
相隔千山万水,我只能对着话筒向你说一声:生日快乐。虽然你离我们那么遥远,
你正面临找工作的压力,你正经历着许许多多的困难,但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你都
要好好保重自己。露露和我时刻都在想念你并为你祝福。”我很感动,在我失落和
孤寂的时候,短短的几句话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安慰。我想再听一遍,正要按下重播
键时,听筒里又嘟了一声开始下一个留言。这是希望城糖尿病实验室威廉博士的留
言,他说他的实验室有一个空缺,他希望约我面谈。我怕听错了,又把留言听了一
遍,差点儿跳了起来。希望城是美国著名的国家医学研究中心,就在我们附近的城
市,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立即拨通了威廉的办公室电话,与他约定第二天去他
办公室面谈。

    我没有在房间里作片刻停留,马上又返回医学院图书馆。这是一次太难得的机
会,我必须尽全力做充分准备,做到万无一失。我在图书馆中查阅了威廉发表的所
有论文,仔仔细细地读了他近几年做的研究,然后又在纸上列出面谈中他可能向我
提出的各种类型的问题,并对每个问题做尽可能详细的回答,然后逐字逐句地咬准
发音,反复读反复背那些问答题。我忘记了吃晚饭,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图书馆关
门。



    第二天,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找到希望城糖尿病研究中心。那是一
幢灰白色不起眼的四层楼房。我来到二楼,出了电梯,接待厅里有一张台子,台子
后面坐着一位黑人秘书。我走了过去说:“我与威廉博士预约了面谈。”她说:“
你等着,我给你叫一声。”我在靠窗户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等着,把装满威廉博
士的论文和我的简历的黄皮纸大信封放在膝盖上,眼睛紧盯着通往实验室的玻璃门。
我猜想着即将出来的威廉会是什么样子:黄头发、高鼻梁、和蔼友善的老头,或者
是大肚子、圆脑袋、两眼带着傲气的中年男子?他会问我什么问题呢?



 
                                 第九章

    我焦灼地等待着。心里很紧张,设想着在威廉出现后不久的时刻,将是我命运
的判决。或许只有半小时,我的命运将完全被改变,我期待着又带着几许惶恐。终
于玻璃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位灰白色头发、高高个子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秘书
告诉我这就是威廉博士。威廉博士径直朝我走过来,伸出手:“我是威廉,你一定
是刘博士。”我点点头马上伸过手去握了一下他的手。

    我随着威廉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指着桌子旁的一张椅子,
示意我坐下,随后很快地把桌子上早已摆在那儿的一个卷宗打开。我坐在他面前紧
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等待着他发问。

    威廉博士竟然没有首先向我提问,而是详细地向我介绍他自己的研究,让我了
解他干了些什么,正在干什么和以后想干什么。威廉是糖尿病专家,他的专业范畴
与斯达的有很大差别,他的侃侃而谈中夹着一些我很生疏的词汇,让我无法理解整
个句子意思。尽管如此,我仍不住地点头,装出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每一句话的
样子。事实上,我只是凭着听懂的一些单词猜测他在讲什么。

    威廉博士扬扬得意地讲着,看情形,他丝毫也没有注意我是否听懂。他对我佯
装出的欣赏和参与感十分满意。让我惊奇的是当他滔滔不绝地完成了他的讲演,他
居然没有向我提出任何有关专业方面的问题,完全信赖了我简历上对自己加以修饰
和夸张了的研究能力。他的轻信和真诚,让我觉得他完全与斯达是两个世界上的人。
他问我:“你是开车来的吗?”我摇摇头:“我不会开车,乘公共汽车来的。”“
乘公共汽车很花时间,你可以搬近一些吗?”我说:“当然可以。”他又问我:“
你现在多少钱年薪?”我犹豫了一下,怎么说呢?你给个数就行了嘛。虽然我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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