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非+-+雪融化后是春天-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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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下来了,说:与你无关。你回去吧。我不想你看我难过,也不要你为我难过。
她不要我难过。好。
他木木出去了。
没走。取出烟。点着。看烟雾一点点弥合于人世的烟尘。
风从窗子里爬进来,吹到脸上,肌肤像沾了辣椒水一样,沙沙地痛。他没有去抹,任那液体不停地流。
陈剑的心在那一瞬灭了。像一段段,扑哧一下从他指尖落下的灰,没有一点余烬。
34
冯至鸣终于被召回国。原因很简单,左林把明明就在手心里的单生生送出去了。上亿的大单,让冯家伦捶胸顿足。
陈剑虎口夺食的事,冯至鸣也听说了。
当天10点要签约,陈剑6点就候在对方酒店,利用人家吃早餐的30分钟,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的最大顾虑,不是成本,甚至不是性能,而是小小的环保问题。然后趁势利导,演示自己的方案。基于人性的立场,他毫无情面地把冯氏打败。
陈剑在焦头烂额中,居然还能凝神一搏,他看到他的攻击性。实际上,他对他从不轻视。此前因为彼此太多竞争、合作,他们私交其实还不错。
竞标前,他们曾商议合作。私底下喝过酒,聊过天。
陈剑开他公司的玩笑。说大脚穿小鞋,走不快。他知道他说的是他父亲的保守策略。
他说走太快,有时会成为那只不幸被击中的出头鸟。
陈剑说,一起迈步吧。两只鸟一起飞,猎人大概也不知打哪只,忽悠间,咱就飞走了。
他说,你投机取巧吧。
陈剑说:投得了也是本事。
他最后拒绝了。
陈剑也没怎样,说:好,没有余地,我喜欢。祝你成功。
彼此。他说。一起喝干。
沉默地喝了点酒。
他说,最近不容易吧。
陈剑说,都不容易。听说最近南方市场有盗你们的技术。
“知识产权在中国向来是笔糊涂账。”他喟叹。
“确实,经过这一次我也明白很多。交足了学费。”
“为什么走这条路,风险很大。”
“不错,我犹豫过。没有实力,没有背景,甚至未来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有风吹草动,就垮。只是,一直有点莫名的激情。但现在,这激情也逐渐在沦丧。商人么,利益为主。”
“不知道你怎么想,赚到钱后,你大概会觉得得不偿失。”
沉默。
两人又喝酒。
良久,陈剑说:走上一条道,身不由己,回不去了。
他说,我总想卢梭那句话,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
是。陈剑感叹。又喝。
如果不是语声,他愿意与他做个朋友。哪怕竞争,他不惧,他喜欢有威胁性的对手。
但是,他和他,虽然有点惺惺相惜,最终也近不了。
那次临走,大家都喝得七八分醉,陈剑说:星辰,你想拿还拿不走。
“要不要,其实对我没有意义,只是玩规则。”他说。
“意义,什么是意义?”陈剑茫然呼。
他忽然感到很痛苦。这个人拥有人世最宝贵的东西,却不知意义何在。而他看到一丝光明就飞蛾扑火般冲过去,下场却只有烧死。
陈剑抚了头,忽然说,有时候不能去想,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光。
他想,他何尝敢去想她和他的时光。
两个风光的男人为了共同的隐痛同时黯然。
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这句话大概有点道理。
他是周三回国的。如果不是父亲召唤,本来他也要回了。那日宿酒之下接了一个没听清的电话,对方愤然切断的时候,他才觉得有点问题,回过去,却是一个苍老的男声。他觉得自己可能幻听。没有问。挂了。
回国后,看到的父亲苍老了很多。母亲跟他提过,父亲的血压越来越危险。也许哪天脑溢血就这么去了。她的意思是在暗示他不要再令父亲生气。他哪里想。可是,自我与责任在这样的家庭注定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至鸣,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相信你。”父亲对了窗子说。良久叹口气说:我查了公司帐目,左林用一些名目挪走了千万资金。不过算了,我不想大动干戈。你妹妹会说我偏心。PE这件事后,我想想,瑞讯还是只能让你做。你做得很好。这些年,没让我操过心。”
父亲第一次表扬他,他听得心一暖。
“我老了,身体不好。也许哪天就去了。遗产我也都写好了。以后,这个家业是你的,你小心看好着。我知道我走后,管不上你,只想说,毕竟是你爷爷一手创下的,吃了很多苦,放弃了很多。你要珍惜。不要随便地糟蹋了。”
好像临终遗言,他听得难过。
“上次见了语声,想这个丫头,还有点东西。但是,我还是倾向于杜家。一是世交,不好交代,二的确是为你将来考虑。想走得长一点,必须有点背景。国内的状况你应该知道,行政命令比市场规则有力得多。你仔细想想吧。”
父亲坐下来,垂了头,很疲倦。
“爸,我会用心的。”他这样保证。
“你走吧。”父亲微微笑了下。笑得空前的慈和,却也露出了衰朽的模样,就像一根木头,中心已被蛀空,就等着哪天哗啦倒下。
坐回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冯至鸣开始寻找语声。
没费什么劲,这天晚上他就知道了。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晚上家里为他接风。方圆来了。
饭后,他们一起在园子里抽烟。
方圆说:哎,你现在还惦不惦念文语声。
他瞥她一眼没说话。
她说:有最新消息,听不听。
他说: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能撬着你的嘴说。心里其实是着急的。
她说:那我说了,做好思想准备,因为与你有关。
他心忽然慌了下,他从没这么慌过。擎烟的手抖了一下。
方圆说:语声怀孕了。
他有点愣。方圆盯着他,带着探究的神情。
他愣一愣后,忽然卷出漫天欢喜。
哎,你怎么知道孩子是你的?方圆说。
他不说话。但本能地相信是他的。
“她现在哪里?”他费劲地说。要见她。和他们的孩子。
“我还没说完。孩子是你的。”方圆点点头。
他脸上展出笑容,很大,很傻气,但是洋溢着孩子一样单纯的兴奋。
“别高兴,还没说完,孩子流掉了。”方圆又说。
他的笑还没下去,惊诧已经出来。
“为什么流掉?为什么?”他开始愤怒。
“我哪里晓得。”方圆吐一口烟。
“你的消息从哪里来的。”
“陈剑啊。就几天前,她流产,陈剑送去的。这几天,陈剑一直在照顾他。”
几起几落,欢乐的颠峰到冰冷的峡谷,冯至鸣的精神几乎崩溃。
他忽然没法思考。
他的孩子,她不要,流了,而且是陈剑送她去的。
什么意思?他再次愤怒。
“她住哪里?”
“我哪晓得。”
“住哪里,你马上告诉我。”他吼。
方圆害怕,你想干什么,人家现在是产妇,身体虚着呢。
“告诉我呀。”冯至鸣瞪大眼,怒发冲冠。
方圆吓得一个哆嗦,说,那帮你问问。而后打电话给陈剑,说明天要去看语声,问住哪里。陈剑似乎不让去,她磨,最后磨到了。
她告诉他。
他听一遍后,已经疯子一样冲出去了。
开了车,眼睛很红,脑子里一片狂乱。她不要他的孩子。她不要。他心像在刀尖上走,每一步,鲜血淋漓。
很快到了。在楼下的时候,他看到陈剑的车,与他擦身而过。
门铃响了,语声不知道是谁。难道是陈剑返回了,他有钥匙啊。
响了很久,她还是去开门了。身体很虚,走路跟飘似的。
门一开,一个人冲进来,差点将她撞翻。
她啊地叫了一下,凝神一看,发现居然是冯至鸣。心里忽闪起点点喜悦。
想说话的时候,他已经重重摁住了她的肩,把她推到墙壁上。眼神非常迷狂,她有点害怕。
“我的孩子你不要,流掉了?”
“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你不爱我,你不爱我所以不要孩子,是不是?可那是你一个人的吗,你跟他一起把我的孩子谋杀了。”
“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说了,你知道我多伤心吗?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我以前纵然伤心也还抱着希望,可是今天,我终于死心了,彻底地死心了,你原来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我的东西你不要。你说你只能给我身体。我要你的身体干什么呀。”他脸痉挛着,被一种绝望击倒。
她心疼,试着要抱他,可是他推她了。推得很重,她跌倒在地,一阵眩晕。她默默地忍。
他点头,忽然怪笑,说:刚看到陈剑了。我走后,你一直跟着他吧。是不是只想要他的孩子。其实也说不定啊,谁说一定是我的。我干吗要这么生气?
她压了又压,还是爆发了:单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告诉你,我非常庆幸,流掉了你的孩子。要是真要了你的孩子,我就是蠢到家了。走吧,冯至鸣,想要孩子,找别人生。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你以为我想见到你。再也不想。”他决绝转身。
门砰地关上。她点点头,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透支的精力很快让她晕厥过去。
35
冯至鸣把自己关在了家里那间囚禁自己的房子里。枯树一样坐在窗前,任心里的落叶寸寸凋零。
他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回忆。把那些被遗弃的时光,再细想一遍;把那些曾经的甜蜜再留恋一遍;把那些想着想着就要流出的眼泪使劲吞回肚里。月光在指尖袅娜,风进来,草草结束往事。
几日后,他重新打开门时,他的心已经像一块冰,冻得彻彻底底。
至鸣。母亲哭。父亲皱眉。
他摇晃着身体,说:爸,我听你话。妈,我饿了。
吃饭。他要用食物填充心灵的饥饿。
但是很快吐了,消化系统已经不适应。
经历这次后,他想他已经不会再适应任何爱情。
他重新执掌瑞讯,并代理董事长。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处事干练,做事得体,只是很静,就好像身体上的门全部关闭了。他是这样的,受一次伤,内心缩一缩,对世界的不信任又多一分,反应出来就是拒绝沟通。
杜若回来了。一直默默陪着他。
他不介意她跟在他身边。只是他没有任何话对她说。
一日,他要去他原先那屋取份材料。临行前竟然怯懦。带了杜若一起去。
屋子里久不住人,游荡着陈腐气。
“怎么这么难闻啊。”杜若说。
“很久没住人了。”
他坐在沙发上,忽然一动不敢动,这里面都是她的影踪。每一处,他都能回想得出她当时的一举一动。他摇了摇头,还是掸不掉记忆。
说:我们走吧。
杜若忽然叫:你床上这是什么呀。
他过去看,是两个腐烂的柠檬。枕下还压了一张条:冯至鸣,本来要等你的,可是你爸赶我了。我在枕头下放了两个柠檬。你记不记得你曾说我身上有柠檬味,可以有助于你睡眠。恩,就让他们代替我躺在这里等你。不过,你可要快点回来,否则柠檬腐烂了,别怪我哦。然后画了一个大笑脸。
他记得有日早上,醒得早,他趴在她身边嗅她的身体,说:你身上很好闻啊。她说:好闻什么呀,都是你家沐浴液的味道。他说,柠檬味,我最喜欢了。怪不得我这几天睡得好。她被他蹭得痒,四处乱滚,说,别找借口骚扰我。他一脸贼笑,说你原来不笨啊……
往昔的甜蜜飘在虚无的空气里,只剩钝痛。
他把纸头揉烂,想撕掉,终有点不舍。杜若拿过了,看完,挤挤眉,说:矫情。撕了,随手一洒,纸片悠悠落地。他看着。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杜若又开始整理其他东西。
“不要整了,我们走吧。”他说。
杜若说:为什么呀,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这女孩子又显露了倔强的一面。
她依旧收拾。并打电话找钟点工。
他开了瓶酒,麻醉自己。
“Min,这是她吗?不怎么像,我觉得她没这么好看。”
他撇过去,杜若不知怎么翻出了语声的画像。那日,画框砸碎了,画纸让他卷了卷藏起来了。
其实她挺好看的。他心里说。继续喝酒,脑子里出现了她的笑,这个人的一眼一鼻,他根本忘不了。
忽然“刺”的一声,他惊愕地发现杜若将画像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