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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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隆龙这下更得意了:“多亏咱俩这一趟南城历险,胖子那儿,我可以牛他三天,让他破财请我们打牙祭了。”
小町心里也痒痒的:“犯人是没有想到,人家陈姐提早一步,就把东西送出来了。再聪明的猴儿,也有它够不着的桃子呢!”
小町终于坐在马路牙子上,耍赖不肯走了。隆龙怎么拉,姑娘就是不起来。没办法:
“我……我背你一段吧!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小町达到了目的,趴在隆龙宽厚的脊背上,咧着小嘴儿偷偷直乐——
第十章
这个像猪八戒一样“呼哧呼哧”背着“媳妇”的,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家少爷。他年龄跟小町差不多,人家大学毕业都就业了,他却还在大学二年级里混着。
严格地说,混在大学里是为了“骗钱”——骗他家老爷子的学费书费生活费,然后填进自己创办的那个啥“大都私家侦探所”。
他父亲算是位当今“新兴”气息挺浓厚的实业家,在抚顺投资、经营了一个大煤矿。
十年前,他给儿子请过一个英伦留洋回国的家庭教师,那位先生为了让坐不住的小少爷,哪怕安安静静地呆上半个钟头儿,只好绘声绘色地大讲“英吉利大神探福尔摩斯”。
这种故事打小听多了,好端端的一个中国贵公子,高中还没有毕业,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披着福尔摩斯式斗篷,叼着海泡石大烟斗的小怪物!为此,孙隆龙在皇粮胡同里荣获雅号:“浑球儿。”
混进大学以后,作为父母的“升学祝贺”,他再把一辆德国DKW公司制造的RT100型摩托车骑上,就更加不像个地道的中国人了。
遗憾的是,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福尔摩斯”,这小伙子显然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历练过程……
孙隆龙长得并不算特别英俊,但是挺有男孩子应有的气质和个头儿。至于“脑子”嘛……好在作为一个男性,他还年轻,还有的是瞎折腾的时间。
孙家在皇粮胡同里,占有一座三进七十多间房的前王府大院。他却非逼着他妈妈,把紫姨的五间西厢房租下来,美其名曰:在此“潜心攻读”。
紫姨的这一排西厢房连同窄窄的一处偏院儿,因为闲置,早先就做了出租房。房间坐西朝东,通着主院的一个月亮门洞,多少年前就被砖头封死了。
为了租户的方便,只好在十九号院儿大门的旁边,单独开了一个小门。皇粮胡同重新编排门牌号儿的时候,这个小偏院子就被单独登记为十八号了。实际上,产权同属于十九号院儿的业主紫姨。
隆龙的妈正好巴不得躲开家里两个争宠不休的姨太太,心里一不痛快,也乐得隔三差五地借口跑到儿子这边来,好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小浑球儿常常是搬个小梯子,攀上墙头儿扯着嗓子,不是叫“小町——”,就是叫“紫姨——”……
隆龙的那个什么“大都侦探社”的小木牌子,就挂在“皇粮胡同十八号”的小门口。
挂牌儿的那天,只有房东紫姨一个人,为他送了个“恭祝开张”的大红包。
孙隆龙的爹妈说:“紫姨,这孩子是吃饱了撑的,胡闹呢!你理他干嘛?”
紫姨说:“不论是饿着了,还是撑着了,年轻人都应该胡闹。一个连年轻人都不胡闹的国家,还有啥希望?”
这番话,说得听者晕头转向,不知所云。
孙隆龙的日常起居,仍然由他的老乳母和其他下人照顾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生活。这会儿,如果皇粮胡同有人看见,他气喘如牛地背着小町往家挨,非要笑他是“上辈子欠下人家天大的一笔情债”不成!
古城的路灯浑浑晃晃的,把他们俩摞在一起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那只牛皮纸信封,被秋姗小心翼翼地濡湿封口后打开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显得已经有了些年代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五官秀气的年轻女人,穿着民国初期花哨儿的绣花大襟儿上衣,百褶裙下,隐约露出笋尖尖一般小巧的三寸金莲儿。
她的身边,笔直地站着个半大的漂亮男孩子。小分头儿被梳得一丝不苟。
也许,这是为了纪念儿子即将接受开蒙的母子合影。照片的反面写着“宣统二年八月,吾儿旺旺六周岁留影”的字样。
紫姨开始仔细地端详这张照片。孙隆龙和小町好不容易连抢带买的,从南城张家面店寡妇手里弄了它来,真有什么价值吗?这不知名的神秘母亲,仅从装扮上看,像是个当年的风尘女子。而她身边那个表情严肃的男孩子,又在讲述着怎样一段神秘的往事呢?
紫姨突然发问:“你们说说看,这个女人的眉眼像谁?”
所有人开始传看这张照片……
秋姗发出了惊呼:“林桥桥!”
不错,这个女人的眉眼和脸型,都像极了林记糕饼店的小姐。
这似乎是某种暗示,也是一团云雾。所有的人又一次陷入了迷惑。谁也想不明白:这张照片,对于那位已经魂葬火海的陈姐和身陷罗网的小末儿,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是秋姗心细一些,她指着相片背面右下角上一个浅浅的印记,那似乎是一家照相馆的店名。
第十一章
这回,孙隆龙终于能够骑上他那部德意志“RT100”,风流到家地驮着小町,一块儿满城地寻找一家照相馆了。
他很得意自己得到了炫耀技能的机会,锃亮的摩托车摇头摆尾、神气十足地从皇粮胡同招摇穿过……
他们辛辛苦苦地逐家寻访着北平城所有的照相馆。
终于,有一家照相馆的老板对他们说,这好像是离老八大胡同不远的一家照相馆,店名叫“艳芳”。
严大浦率领着两个部下和屁颠屁颠儿的巡警老周,一起来到了林记糕饼店。
店里掌柜的林公子赶紧亲自招呼伙计们,忙不迭地上前打招呼、看茶,表现出了诚惶诚恐的热情:
“各位大驾光临,总要赏光先尝尝小店刚出炉的点心啊——”
严大浦也不客气:“听说,贵店的南味小月饼,味道很独特啊。”
林公子自豪地应答道:“不瞒严探长您说,那是小店上百年的招牌点心。上门订货的,都是多少辈儿的老客。当年,适逢中秋,就是京城王爷、贝勒和公主们的府邸,也够我们忙活儿好几天的……”
严大浦三口两口就吞下几个造型精致的小月饼,然后连声赞叹:“唔——不错、不错。等会儿,包上二十个我带回去,孝敬我们部长大人——敢情人家是美食家,这么个小点心,味道不甜不咸的,真还挺香。这用料不一般吧,林掌柜?”
林公子点头道:“做糕点,最要紧的是用料和配料这两大关节了。”
严大浦便接着问:“听说,令尊大人当年就是因为一场火灾,烧掉了存放面粉的库房,才一病不起的?那个放火的伙计,你们就这么让他跑了?听说,事后也没有报官嘛!”
林公子流露出难以压抑的愤怒:“这事儿怪我母亲,就是不让报官,说,说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
桥桥小姐突然从后面走出来。显然是未施粉黛,生了病似的,一脸憔悴。
她忿忿不平地插话说:“人家连自己多少年存在柜上的几百块钱都没拿,就这么空手走了——”
林公子反驳道:“做了亏心事儿,他敢要吗?!”
林桥桥还是不住地嘟囔:“还不知到底是谁做了亏心事儿呢,说话也不牙碜……”
林公子软了下来:“……不亏心,他小末儿犯得着跑吗?咱家亏待过他吗?”
林桥桥并不罢休:“咱爹死了以后,哥你是学好了!可那几年你在外头吃喝嫖赌的时候,谁跟着咱爹没日没夜的苦干来着?!”
林公子明显地想跟妹妹“休战”,他露出一脸不自在的笑容,把脸转向严大浦说:
“今儿这丫头早起就不吃饭,姑爷约着去王府井买东西,也不应人家。敢情是偷偷吃了火药末子,到这儿跟我呛呛来了!您说说看,都要过门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林桥桥却还不甘善罢的,好像就偏要当着外人的面,理论一场家务事:
“他是谁姑爷呀?哼,说我‘要过门’,可我还没过门呢!他是你的姑爷吧?”
正在这个时候,老掌柜的夫人——两兄妹的母亲出来,一把就将人前失态的闺女给扯回后面去了。但她还是让严大浦看见了闪烁的一瞥……
林公子掩饰着自己的窘态:“严探长您看、您看,我这妹子都是我妈给惯的!人前也不讲究个礼数。您喝茶,再多吃几块点心……”
巡警老周小声咬着严大浦的耳朵说:“这桥桥小姐,平常可是位贤淑、文静得满胡同都夸的好姑娘。今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真是怪了?”
严大浦不动声色地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不就是嘴唇儿跟牙巴打打架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不?林掌柜,劳驾带我去看看您家后院的库房。”
林公子忙说:“老房子早拆了,您要看,就是后来新搭的库房。”
严大浦还是坚持道:“烦您前面给带个路。”
林公子只好交待伙计:“待会儿给几位官爷都包上早上出炉的核桃酥,带回家去尝个新儿。”
他领着一行人来到后院,严大浦腆着他的西瓜肚,转转悠悠的,弄得林公子心里十分不自在。
库房里面堆放着满满几大口袋美国霍夫洋行的洋面粉。大浦笑眯眯地拍了一下林公子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
“您这妹子,如今可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啊!”
林公子尴尬地赔着笑:“那是、那是……今儿个让您看笑话了。探长大人,咱们胡同里连着了几场火,您是行家,这事儿跟那个小末儿,有干系吗?”
严大浦顺水推舟地问道:“您不是早就当着满胡同的人嚷嚷过,皇粮胡同的几场火,跟府上那个叫小末儿的老伙计——‘准有干系’吗?我今儿个不就是为这个‘干系’,上门打搅您来啦!”
林公子也只好赔着笑连声说:“让您费神,让您操心了……”
严大浦和几个手下的警察,被林公子殷勤备至地送到店门外,一个大点心包儿和几个小点心包儿,跟着就被伙计们提溜儿出来。
几个警察想收,巴巴地看着头头儿的脸,并不敢伸手就接。只听严大浦很豁达地说了声:
“别驳了林老板的心意,都拿着吧——”
离开店门不远,他便开始对几个手下,如此这般了一番。
几个“黑皮”便开始查访附近的杂货铺……
第十二章
紫姨这个十九号院儿,能让一帮出身、教养、职业、年龄……不尽相同的牌友,都十分心仪。
不像其他殷实人家那样,遍地铺满青砖,偶尔栽那么一、两棵树,还要特地留出块二尺见方的土地来;花草、盆景都是种在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花盆里……
十九号院儿里,除了铺着一条从大门到主建筑的三尺宽的通道,还有一条正好够滚过轮椅的环墙散步小路。所用的材料,都是一种当时颇为少见的水门汀防滑小格子方砖。院子里其余的空地,袒露着灰色的泥土。最醒目的是一棵白皮松,鹤立鸡群般地直耸云天。
有一年,紫姨六岁的养女儿小町,在松树下捡了个带斑点儿的小“花石头蛋儿”。宝贝似的,白天托在手心儿里,晚上睡觉藏在枕头底下。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花石头蛋儿”不见了,变成了一团粘粘乎乎的东西——小丫头为此大哭了一场。
原来,白皮松的树顶上有个喜鹊窝。院里还有脆枣、石榴、核桃、柿子和一株北方挺稀罕的花椒树。
那棵脆枣树一旦果实累累,也是勾起“馋虫儿”的时节。结果子的大年,能晒出二十多斤的干红枣儿,到来年收新果子都吃不完。
那棵看似形只影单、枝条不茂的柿子树,果实的数量也确实少得可怜。每一个柿子的“色、香、味”,却堪称完美。紫姨每年定要留一个柿子在树上过冬,说是为了让落脚十九号院儿的小鸟,也有个甘甜的收获。等到雪花纷飞,还没有谁来领受这份儿情意的话,东南墙角处顶着雪帽儿的那个柿子,金灿灿的,孤单单的,总是让女主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感伤……
满院子的四季花草中,既有名贵的洛阳牡丹和巴黎玫瑰,也有贱生贱长的喇叭花和“死不了”……
这个七分地见方的院子,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