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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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他确实很痛苦。但是,当他揭开了新娘的面纱时,肯定使他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郑宏令赶紧声明:“对的、对的,我确实是在跟……这个假殷婉方一起上了床以后,才发现她比婉方显得文静、羞怯,而且,竟然还是一个……处女。可我当时绝对不知道殷婉圆,竟对自己的妹妹有过那样……残忍的所作所为!”
小町站在女性的立场上,上前狠狠地给了郑宏令这只白眼狼一个大耳光。她心里说,男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都他妈的这个德性?!
一想到妈妈现在反正也不在身边,她真的就随心所欲地把憋在肚子里这句“脏话”,痛痛快快地喷出了口:
“郑宏令,你他妈的……就是只白眼狼!”
曾佐接着说下去:“但是郑博士,当你知道殷婉圆已经对自己的亲生妹妹殷婉方下了毒手,仍然还是放弃了法律和道义,而选择了利益和……爱情,对么?”
郑宏令哑然,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沉默。
孙隆龙接着进行他的推理:“您的母亲殷夫人出事那天,是星期三的早上。而郑博士首先提前一天,就开恩特准家里的司机回常熟家乡休假。司机在把汽车交给郑博士之前,曾经特地放了一小桶备用汽油在后备箱里,以方便男主人出门时随时加油。”
“郑博士,您在周三早上,先把非常乐于接受北平‘名记者’访问的殷夫人骗上汽车,说是接上那位女记者,就一起乘车去太湖别墅。但是您在汽车里就绞杀了她,然后把尸体用一块厚毛毯——一块质地厚实的澳洲羊毛毯包裹起来,藏在后备箱里。这就是为什么在伪装的殷夫人‘被害现场’,我曾闻到了一股轻微的汽油味儿了……”
小町补充说:“这也就是郑博士特意提醒我,别墅什么都有,不要多带东西的原因了。目的无非是尽量避免我使用汽车的后备箱。”
孙隆龙继续说下去:“在此两天前,婉圆小姐就提前到达苏州。她给苏州的熟人,留下自己确实是曾经购买绣品的印象。然后,从苏州借用了一辆熟人的汽车,尽快率先一步赶到太湖别墅。她把汽车停在不太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遗憾的是,我这位浪费胶卷成性的‘未婚妻’,在与郑博士到达太湖别墅后,下车就拍摄了几张风景照片。她完全是无意中,拍到了竹林后面一辆银灰色宝马牌轿车的影子。”
“经过我事后专程到苏州去,确认了您借用朋友的那辆至少是外型十分相像的汽车……这在判断婉圆小姐到达太湖别墅的大致时间上,给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参考依据。”
他出示了那张太湖别墅区风景的照片……因为当时已近黄昏,在一片竹林后面,只能看见一辆卧车模模糊糊的影子。
孙隆龙越发得意地继续着他的洋洋万言:“先于郑博士和小町到达无锡的殷婉圆小姐,首先在别墅里杀害了与殷夫人身材、年龄都大致相像的别墅杂役佣人张阿姨。然后在她的尸体上,套好殷夫人的睡袍和假发套,就躲在别墅里面,等待着跟郑先生一起到来的北平女记者。”
小町一脸恍悟的表情:“难怪郑博士一路上殷勤备至,请我品尝了几家的风味小吃,还专门停车买土产,原来是有点儿担心,从苏州出发到太湖别墅的殷婉圆,杀人作案的时间太紧张,设法尽量拖延罢了。”
孙隆龙接着说:“当被吓坏了的小町,慌慌张张跑到另外一栋别墅,借电话报警的时候,婉圆小姐和郑博士就乘机把殷夫人的尸体,从汽车的后备箱弄到二楼卧房的地板上。你们夫妇俩照着刚才的样子,基本完全恢复了杀人现场。再把张阿姨赤裸的尸体,由殷婉圆开着借用苏州朋友的汽车,运到太湖边一个偏僻的地方,抛进水里。你们的考虑相当周到,甚至没有忘记一个细节,就是把殷夫人的空皮包,丢在小町借用电话的那栋别墅附近。这无疑又为后来无锡警察局制造第二个冤魂,打下了伏笔。”
“但是,婉圆小姐却疏忽了另一个细节,就是那天下毛毛雨,你明明是开车来到太湖别墅的,皮鞋上却沾了过多的黄泥浆——那就是湖边抛尸现场的泥浆。接着,你开车再次回到别墅,无锡的警察已经赶到,你就继续上演孝女哭娘的好戏……”
殷婉圆仿佛是在评论着别人的故事:“说完了,福尔摩斯小弟弟?”
孙隆龙虽然还觉得,自己的这场演说尚未尽兴,可也只好不无几分遗憾地回答说:“完了……”
殷婉圆摇摇头:“不,福尔摩斯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无锡的法医,和随我爸爸一起来到太湖别墅的另外两位外国医生基本一致认为,我母亲……那个女人……从她尸体的温度和僵直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当是在那天下午的一点到四点之间呢?而在那个时间段里,无论是我,还是郑宏令,无疑谁都正在赶往太湖别墅的路上嘛!而且,这位北平的女记者——你的‘未婚妻’,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与郑宏令寸步未离,不是吗?他怎么可能在法医所鉴定确认的死亡时间,着手实施对那个老太婆的绞杀呢?”
孙隆龙胸有成竹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问得好,谢谢您的提醒,我差点忘了这个细节——包裹在殷夫人身上的厚毛毯和汽车后备箱里高达近摄氏五十度以上的温度,足以推迟尸体温度下降的时间。
郑博士果然是个受过系统高等教育的人物,思路严谨,并没有忽略这个科学犯罪中至关重要的反侦破手段的谨慎实施。”
殷婉圆表示欣赏和赞同地点点头:“很好!那么,最后请求福尔摩斯先生告诉我,那个女孩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是谁?”
曾佐说话了:“那要看她本人是否愿意告诉您,自己是谁——”
殷婉圆充满挑战意味地从牙缝里逼出三个字:“为什么?她并没有得到我家任何人的邀请,擅自进入了私家领地。到目前为止,我还有权追究她的‘非法入侵’行为呐!”
孙隆龙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微笑反问:“您百分之百就能够肯定,她不是您那位‘失踪’的孪生妹妹殷婉方吗?”
殷婉圆的脸上也泛起了凄惨的苦笑:“殷婉方?呵呵……那么,允许我再提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肯定就会到院子后围墙的那个地方去呢?”
片刻的沉默之后,这回是小町来回答她了:“因为……草木有情。”
孙隆龙解释说:“府上的老园丁曾经无意中看到,你深夜在那里徘徊的身影。而且很快就察觉到,唯独那一小片夹竹桃,花朵开得跟别处不一样了。难道,这不是因为您的妹妹殷婉方,她的……”
殷婉圆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够了!别说了!”
小町怒斥:“草木尚且有情,会为一条错不当杀的冤魂,发出如此不平的呐喊。而你们为了一己的私利,任意地践踏人间神圣的生命。问问自己的心,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这时,制服上沾着泥土的一个巡捕走进来,对着梁副队长的耳朵轻声报告了两句话。梁副队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辛苦了。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各位,她……应该是殷婉方小姐的……白骨,找到了。”
殷婉圆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看得出,她的绝望中,也混合着一种十分复杂的解脱感。
从大厅的角落,传出一个老人无法抑制的痛哭声……殷达和一个人早就静静地坐在背人的地方,从头到尾听完了整个悲惨无情、血肉相残的故事。
殷婉圆突然双膝跪着爬向她的父亲,悲声倾述道:“爸爸,小时候,是妈妈告诉我,如果妹妹碰你的钢琴,你就用琴盖夹她的手,让她永远地记住教训;也是她告诉婉方,练功房是专门给她建的,永远不让姐姐进去……当妈妈对我把一切都揭穿了之后,本来,我还想,妈妈的养育之恩是不能忘记的。但是她说,我和妹妹从五岁开始,越长越像我们的亲生母亲时,她就发誓要让我们姐妹互相憎恨。因为她憎恨你看着我和妹妹的眼光,她认为你的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还说,一切之所以能够维持这么多年,是因为她从小就渴望成为一个受到社会尊敬的人。因为她自己的父亲,声名狼藉……”
“爸爸,你为她做到了这一点,但是你并没有按照承诺,给予她任何女人所渴望的爱情……专一的爱情。她认为,过去是我们的生母偷窃了你,后来是我和婉方夺走了你。我真蠢,原来竟一心想要跟妹妹争夺妈妈的宠爱,谁知道,真正的母爱,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无论对于我,还是婉方!”
“从此我发誓要跟这个女人争夺我们的父亲、争夺这个家。既然本来就没有母爱,那么,除了自己的爸爸和这个家业,我还剩下什么?!爸爸,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跟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一起?如果你没有把我和妹妹交给这样一个女人,我和妹妹,都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
殷达和悲痛欲绝地把殷婉圆紧紧抱在怀里……
梁副队长开口了:“殷婉圆女士,请你和郑宏令先生,现在就跟我们到巡捕房去。”
个声音,突然在客厅门口响起:“婉圆,请你临走以前,再为你的爸爸、妈妈,弹奏一支他们最喜欢的曲子。”
这个穿着丧服的神秘女人,当众摘掉了自己黑色的面纱……一个跟殷家小姐一模一样、二模不差的年轻女性,站在大厅的门口。
秋姗,终于决定交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最为震惊的,当然还是殷家父女。殷达和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请告诉我,姑娘——你到底是谁?”
秋姗拿出一张日本特产的宣纸——和纸,上面一共印着三对小小的手掌印。每对小手印下面,都清楚地记录着婴儿的出生时间和重量。
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最后一对小手掌印下面的出生时间,比前面两个小手掌下面的时间,足足晚了二十七分钟!
秋姗用平静的语气讲述道:“日本人有一个传统的风俗,要为刚刚出生的婴儿,在一张最适于长期保存的‘和纸’上,留下小手印做纪念。当你匆匆忙忙地留下一张高额支票,抱走婉圆和婉方两人的时候,绝对无法想到,二十七分钟以后,妈妈又生下了我——相当罕见的……三胞胎。”
“当时,妈妈因为宫缩无力,我是在几乎窒息于腹中的情况下,被全力挽救下来的第三胎。为我们接生的日本助产士白木女士,因为害怕你们家当时的黑社会势力,听从了我妈妈的劝告,赶紧回了国。妈妈也只能带着我,躲到你们找不到的北平去生活。我和殷婉圆、殷婉方,是从事助产士职业三十五年的白木女士,亲手接生的唯一的三胞胎。作为妇儿科医生,我当然懂得,三胞胎的自然概率,仅仅是三万分之一。那位日本助产士白木女士,因此很珍惜地保存了这张新生婴儿的手印……”
殷婉圆突然问道:“告诉我,我们的妈妈呢?”
秋姗凄楚地苦笑了:“也许,她现在和婉方一起,住在天堂里某个美丽的村庄吧……”
殷婉圆突然站起身来,骄傲地微微扬着头。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走到那架沉默已久的三角钢琴前,掀掉了厚重的绒布罩子……
一曲圣桑的《天鹅之死》,凄婉的旋律在大厅里回荡……
殷达和透过朦胧的泪水,仿佛看见当年那自己并未真正珍惜过的情景——
穿着白纱舞裙的小婉方,正在小婉圆钢琴的伴奏下,一招一式地跳着刚刚学会的芭蕾舞;后来,长成少女的两姐妹,也在这个大厅里,为他和结发伴侣岳凤莲,表演过自己引以为荣的技艺。
殷达和曾经天真地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而幸福的男人,一切都是那样理所当然且固若金汤。
墙壁上,殷夫人遗像上的目光,仿佛也变得百感交集而又深不可测……
殷婉圆小心翼翼地合上她心爱的钢琴盖子后,起身欲跟随巡捕房梁副队长离开家了……突然,她回过头来问秋姗:
“小妹……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这样称呼你了——告诉我,你幸福吗?”
秋姗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从小到大都在做着同一个梦——自己跟两个小女孩在一起玩儿过家家。我们三个人,穿着一样的棉布罩衫,还是红地小白花儿的。我们三个人,长得一般高。笑时,会露出一样的小豁牙来……可睁开眼睛,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