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风魅影_by_琴妮-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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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亮了经过的所有蜡烛。康拉德这才发现在壁龛和雕花家具上摆着那么多卷曲的枝形灯架,火焰这一簇那一簇地跳跃,照亮了他身处的这间高敞寂寥的屋子。
康拉德重新滑入温暖的毛毯和貂皮中,毯子制作得非常精细,即使直接贴着肌肤也光滑柔顺。他翻了个身,内心渐趋平静。他的目光流连在镶满彩色玻璃的墙壁上,那显然不是耶稣和他的使徒的事迹,但那些人物如此绚烂斑斓,肢体中显露出无比的生机和张力。康拉德感到目眩神迷,竟忘了谴责这种明目张胆的的偶像崇拜。
“那是海神约德尔。”古斯塔夫告诉他,他看了看康拉德变了神色的脸,粲然一笑。
“‘我为何在这群山环抱的
幽暗洞穴里久居,
为何不把自己交给大海,和过去一样?’
狼群的嚎叫,猛狮的怒吼
夺走我的睡意,令我不得休息。
壁立的岩石,冷酷的荒漠
伤害喜爱波涛的灵魂……”
他用清晰而古老的尼龙文吟颂着,深沉宏亮的调子在高耸的天花板下荡漾。诗篇和美酒令他神采奕奕,那些闪耀的玻璃神祗与他刹那间迸发出的激情相比简直死气沉沉。
“您从来不屑于读读那些异教神话是吗?您一定害怕被灼伤了眼睛吧?”
他面对一堵墙站住了,被气流吹动的蜡烛火苗稳定下来,当光线扩展开时,康拉德看清了他的手正在一排排装订精美的皮革书脊上掠过。他抽出一本,坐进壁炉边的大圈手椅。康拉德把一侧的脸埋进亚麻枕头里,他的耳畔还回响着古斯塔夫诗句。他准备睡了,然而一副蒙着灰尘的画像映入他的眼帘,它就悬在古斯塔夫头顶背后黑黢黢的墙上,画中的少年凝视着他,金发碧眼和衣服上华丽的装饰品都因为岁月流逝而失去了光彩,他的笑容清爽端庄,但也像隔着面纱一样模糊不清。
康拉德轻轻地喘了口气,他扭过头,终于明白了自己正躺在艾立克·古斯塔夫的卧房里。
古斯塔夫盯着手里的书,他则盯着月光。时间过去了,他却没有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会蒙主召宠吗?”古斯塔夫突然问。
“不,”康拉德很快地回答,“自杀者的灵魂没有进天堂的机会,除了在世间游荡,它没有其他归宿。”
“你相信这个?”
“他相信。”
古斯塔夫猛然扬起头,康拉德被他潮湿的视线狠狠刺了一下。
“至少,只要还有活人憎恨他,他的灵魂就得不到安息。”
“啊,”古斯塔夫向后一靠,他笑着并点点头,“瞧您说的多么轻松,如果有人请您把我的灵魂送上天堂,您会答应吗?”
“如果您死了,”康拉德小声说,轻得就像在梦呓,“我会试着不再恨您。至于您的灵魂能不能得救,那完全要看上帝的意志了。”
他隔着烛火的红晕凝视着古斯塔夫不露声色的脸,那双蓝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在康拉德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他向他发问了。
“如果他是全能的,为什么要创造出不免一死的生命?”他说这话的同时一只手握成了拳头,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仿佛那里面就装着他所指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让这种生命中有痛苦和折磨?”
康拉德不知道什么更令他震惊,是古斯塔夫前所未有的深思状,还是他竟然再一次听到这个当他站在蒙塞居尔山巅、嗅着刺鼻的焦尸的味道时反复问自己的问题。这是考验,那时他回答,进入天堂大门的考验,就像上帝对约拿的考验一样。但他知道如此单薄的答案根本无法使古斯塔夫满意,现在他扪心自问,发现甚至连他本人都未曾真正满意过。
“你知道上帝从未垂怜,却视而不见。你知道没有人会质疑你的权威,你的力量,和你为他们指出的方向。但如果你告诉他们真相,所有的真相,他们还会追随你吗?”
他专注地望着他,斜倚着扶手的姿势和他叔叔在那个空而冷的屋子里准备去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康拉德不得不把脸转开,他感到无论如何必须睡了。他没有熄灭蜡烛,只是放下了朝着古斯塔夫这边的天蓬床幕。
古斯塔夫合上书,动作非常缓慢,他两手交叠地搁在柔软的封面上,手指有些僵硬。
这屋子里有股浓烈的气氛,时隔八年依然淹没了他。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他吓坏了,但他说:“我需要你,胜过一切,我只需要你。”于是他彻底地沉醉于其中,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然而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过夜,他必须回去,他必须——现在想起来他就会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必须忏悔,直到十字军出发的前夜他还在忏悔,为了那些占据了他全部身心而他却不能与人分享的爱和欲望。
卡尔·古斯塔夫,瑞典年轻的国王,缩起脚搁到椅子上,他的手扣住脚踝,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坐在那儿。回忆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把额头靠在膝盖上,重新抬起时,脸上已泪迹斑斑。
* * *
多年前的某个晴朗的秋夜里,一群斯特伦奈斯的男孩子在自家晒谷场上玩着球,球飞到农舍的茅草屋顶上,于是他们就拿着蜡烛爬上去寻找。人们老远就望见袅袅的白色烟柱升起,但他们还以为那是烧炭工在上窑生火。片刻间山谷中便浓烟弥漫,整片整片的秋黑麦田燃烧起来,火焰吞噬了山岗上易燃的针叶林,人们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梅伦拉湖畔最美丽的参天古树变成焦炭。土壤被高温烘烤成干燥的砂砾,随风飞散,两年不到地面就露出了嶙峋的岩石。
当年少的古斯塔夫站在湖堤上眺望这片触目惊心的火场时,他几乎哭了出来。摄政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抚慰着他。
“大火会净化,”他说,“一切都会重生。”
现在,山那头没有遭受火灾的森林边缘上,石楠和苔藓这类蔓藤植物又长了出来,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它们后面不远的地方,灌木也开起了小小的白花,凉风拂面,隐隐约约还能闻到松枝的清香。
大自然在顽强地修补人为的创伤。但十年过去了,火场中心依然裸露着,只有石块的缝隙间还残存着灰色的泥土。
不,古斯塔夫想,你错了,有些是再也无法重生的。
他坐在堤岸边,两只脚垂在石壁上松松地晃荡着,斜照的夕阳温暖了他的脸,他缓缓地呼吸,然后抬起头,看见康拉德从淡淡的暮霭中出现,走到他面前。
“我骑马走了二十多哩,并且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睡了一个晚上,而您还不愿意告诉我有什么值得我非这样干不可?”
“并非我不愿意,只是在等到最恰当的时刻。”康拉德用指尖轻轻触碰古斯塔夫的肩膀,“现在跟我来吧,我给您看。”
他们下了长堤,沿湖岸走了一段路,湖水冷峻深邃,散发出微寒的芬芳。他们来到一片开阔荒凉的平地上,康拉德站定了,朝古斯塔夫转过身,夕阳在他背后闪耀,他的轮廓仿佛溶进了金色的光辉中。
“我想为您加冕,”他说,“您将成为统御瑞典的第一位基督教国王,北欧的显贵们,您所有的庭臣,都会聚集在这里,等着您为他们打开崭新的大门。这是一个将延续几世纪不灭的传奇,您的传奇。”
古斯塔夫注视着康拉德,“这里是哪里?”他尖锐地问。
“就是这里,您的王室圣礼教堂。”康拉德向四野舒展开双臂,——看哪,天堂和人间的主降临了,——“圣·米歇尔大教堂。”
* * *
康拉德继续往前走,法衣的下摆轻轻地从鞋面上扫过,他做出优雅而从容的手势,手指牵动了四周闪亮的空气。
“这就是您迈向王冠之路,10尺宽的甬道,铺满了深蓝色的大理石。”他停住脚步,手臂直直地升起,古斯塔夫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满眼金色和紫色的暮霭。“那是北欧最大的穹顶,完美的十六瓣分割,每瓣都绘着图案,不是用颜料,而是金银和玻璃制成的马赛克。穹顶下有三十二扇向天空敞开的彩色玻璃窗,那些星辰、圣徒,还有天使的画像就像悬在彩霞上一样。”
“当王冠被放在您头上的时候,”康拉德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增添了那种蛊惑般的梦幻的韵味,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所描述的一切,并且他相信古斯塔夫也看见了,“所有的光线,天窗里落下的阳光,地板和墙壁射出五彩的光芒,都映着您,您就像站在最精致最神秘的水晶的中心。您的头发、您的眼睛,会照得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一时间旷野上出奇地安静,苍鹰在秋日的霞光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
古斯塔夫转身向着山坡上漫步而去,他感到康拉德的视线从背后投在他身上,像柔韧的银色蛛丝牢牢缠住他的四肢。他遥望这块山水间几近荒凉的土地,想象着在溢满蓝光的梅拉伦湖畔,乱石环绕中一座洁白如新雪的大教堂拔地而起。那些疲惫不堪的旅行商队穿过阴郁沉闷、危机重重的黑森林后,第一眼望见的就是它那如晚霞和晨星般辉煌的华美穹顶。他们会热泪盈眶赞美上帝,用布满伤痛的膝盖和干裂的嘴唇触碰着地面。
转眼间他意识到,他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从卡耳马到厄斯特松德的最关键的隘口,绸缎、珠宝和香料从这里流向北方,而木材和金银矿石则沿着同样的路线运往南部港口。
“所以这是您的圣殿,”古斯塔夫笑了笑说,“当您站在主教会议上告诉他们,您已经让狂妄傲慢的卡尔国王谦卑地献上了他的土地和金子,相信到时候即使最严厉的反对者也会哑口无言。”
“不,”康拉德摇了摇头,“这是您的。”他伸手指给古斯塔夫看,“穹顶下的门楣将刻着您的名字,您放下第一块基石的时刻,您的加冕典礼,您向上帝的祈祷和上帝对您的祝福,”他的指尖流畅地划过,仿佛正在把他的话写在渐趋于暗红的天幕上,“环绕在教堂上空,全都是您。讲坛上的主教代代更替,但是您,您是惟一的,惟一能随着这座圣殿永恒不朽的君王。”
自他开口说话以来,他首次正视古斯塔夫。他的脸如同晚风一样端庄,他的法袍,他那丝丝飘舞的头发,仿佛从来没有污秽过。那些他对于他的赞美,他说的每一个字,几乎发自肺腑。古斯塔夫凝视着他,如果他不是曾经那样深入他的内心,洞悉他所有的弱点和凡人的脆弱、恐惧以及憎恨,此时此地他一定会被他赋予语言的那种极致的魔力迷惑,完完全全拜倒在他的脚下。
“我没钱。”古斯塔夫平静地回答,“要资助您的教堂,我就会成为四十年来第一位加税的国王,您想刺激我的臣民造反吗?”
他看得出这句话在大主教身上产生的作用,他眼里那种先知般的炽热的激情和想象开始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对世俗事务的深思熟虑。
“我知道您的国库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康拉德再做了一次努力,“但并非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如果您真的要在那座又阴暗又狭小的教堂里加冕,不就等于在炫耀您的贫穷?”
他们肩并肩漫步在尖锐的砾石上,权衡着各自的利弊,没有继续对话,就这样翻过了矮矮的山丘。再往前就是干燥平坦的开阔地,士兵们正忙着铲平地面上的蔓藤和灌木,赶在天黑前拉起帐篷。
“如果我改宗的话您怎么看?”古斯塔夫突然漫不经心地问。
沉默。然后康拉德说:“我会看不起您。”
古斯塔夫瞥了他一眼,笑出了声:“难道您现在不是吗?”
“随随便便地改宗,无论对于您过去信仰的还是将要信仰的都是一种侮辱。”康拉德慢慢地继续,“既然您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应该坚守。”
“首先,”古斯塔夫在他的眼前晃动着右手食指,“如果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呢?为什么我不能有第二次机会?其次,”现在他的左手也加了进来,“您觉得信仰至高无上是不是?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标签,就像盖在牛肉、绸缎和面包上的印章而已,人们靠它来分类,决定你的等级,你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而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康拉德马上反驳,“您选择东正教,是因为相信它的教义,还是因为您要与基辅和君士坦丁堡做生意?您总是羞辱我,所以我以为您至少会高尚些,但其实您为了利益甚至连天堂都愿意出卖。”
他一说完就后悔了,话里没有一丝诚恳的味道,反而过分的刻薄和严厉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刺耳。康拉德急忙举起手,掌心向下似乎想压住自己说的话,但已经迟了。
“我为了天堂,为了见一眼天堂的景象所失去的东西超过你能够想象的。”古斯塔夫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