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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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留下的文泽,为的惠嘉后世,他们却将其异化了,在他们眼里,这书已不是书,而是地位是权力,争来夺去,便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使出来了!都说落花宫是个祸害,其实这些收藏书的还不是一样?”
敖子书听她提到落花宫,不觉多看了一眼,沈芸神色如常,伸出双手在胸前画个圆圈,慢慢推向笼屉,九股蒸气先是直直向上腾起,然后在半空又束成了一股烟柱,冲向西北角的木梁。她身上汗出如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真气已经损耗很大,却咬着牙坚持。不多时,书页和书柜间都蒸起一股湿气,沈芸的手臂也哆嗦起来。
3、老太爷之死(5)
敖子书拉风箱的速度也慢下了,嘴唇发紫,眼圈发黑,喃喃地道:“三婶,我喘不过气来,头发晕,我胸口闷得慌……”
沈芸担心地扭头看看他,说:“子书,湿气慢慢出来了,书在这楼中藏了百年,里面有阴毒之气,你快些躺下。”
敖子书又拼力拉了两下风箱,终于承受不住了,咕咚倒在旁边。沈芸却不敢有怠,凝神坚持着,让火势始终保持旺盛。此时已到了紧要关头,毒气也慢慢侵入她的体内,眼前金星乱冒,精神也有些恍惚,不觉火势便缓缓弱下去,蒸气也一点点散开。沈芸一咬牙,深吸一口气,运掌抵住,九股蒸气又升腾起来,重新汇到一处。
蓦然,她听到了响动,有人正悄声走近她身后。沈芸心中一凛,隐隐听到那人的呼吸声,她冷笑一下,说:“茹月,你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
茹月慢慢转到她的左边,跪在了敖子书的身旁,突然哭起来,“三婶,我活不成了。”
沈芸眼神又有些蒙眬了,虚弱地说,“你不是好好的吗?”
茹月抽泣着,“敖家已经不容我了,周先生也不要我,我委实无路可去了。三婶,茹月做的那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尽是那周先生逼的啊。”
沈芸心里一动,却并不接话。茹月哽咽着:“茹月一个弱女子,哪儿会有什么想法,就说这次回来挤兑了你,也是周先生从中安排的,您从小对茹月好,我就是再没良心,也不至于害您呢!”
沈芸叹了声,“茹月,你下去吧。子书醒了我会对他说,留住你,再怎么说也夫妻一场,老爷子的死也算是……只要你以后能改过,敖家便容得你。”
茹月却摇头说,“不,茹月想帮三奶奶,怎么着也要让风满楼过这一关。您歇会,茹月帮你拉拉风箱。”
沈芸也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了,弱声道:“也好,子书已经支撑不住了,你在一边坐着,把要蒸的书接递一下。”
茹月答应着,乖乖坐在一旁,看着蒸气在沈芸真气的催动下,像条白龙似的在房梁上晃动,心下暗暗吃惊,没想到她还有这等本事,看来说她是落花宫的人一点不冤枉。
烟雾缭绕中,两人都觉得全身燥热,不多会茹月也便支持不住了,头耷拉下去,昏昏欲睡。
沈芸更是熬到了极限,她喘息着收回一只手来抹把脸,突然,一滴水轻轻打在额头上,沈芸一愣,慢慢抬起头,见那屋顶上已再次渗出水滴。那些水珠越聚越多,正缓缓往下滴答,她脸上不禁绽开了笑容。水珠也打在茹月的额头上,她恍惚地醒来,看看沈芸,又看看房顶,惊喜道:“三婶!书都救成了!”
沈芸笑容很憔悴,喃喃地说:“这下好了,风满楼终于有救了。”
茹月一骨碌爬起来,拍着手:“三婶,你真是好本事,风满楼多亏了您!”转到她的身后说,“瞧您,头发都乱了。我还是小的时候看见我娘给您梳过头呢。”
沈芸无力地说声是啊!茹月说:“您现在是咱敖家的大功臣,这个样子下去可有失威仪,让我给您梳理一下吧!”
沈芸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身子摇晃着,茹月拔下簪子,给她一下下梳着,说:“三婶,茹月梳的好吗?”沈芸神情恍惚,茹月叹了声,“小时候我娘给您梳头,现在我给您梳头,两辈的人都伺候您,您说公平吗?”猛地用簪子狠狠地往下一扎,沈芸只觉得头皮一麻,很快就全身僵硬,意识也渐渐地散去,只听得茹月尖笑声在耳边响起,“您不是常嘱咐我,切不可轻信他人的话,如何自己也忘了……”眼前天旋地转,她觉得整个人迅速地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4、放飞的蝴蝶(1)
人像在水上飘,又像儿时躺在摇篮里,轻轻地晃动。风也清和,拂到脸上有丝丝的薄凉,还含了香气,有莲的味儿,有芦花的味儿,有菱角的味儿,也只轻轻淡淡的。沈芸慢慢张开眼,先是看到船篷,视线移动,又看到阳光从舱口挂的帘子透进来,在木板面上划出一道道细细的光柱儿,风一吹,光影徐徐摆动。
她的头已不再疼,可还是有些迷糊,身上也是虚弱无力,慢慢地撑着船弦坐起。这才看清有个戴斗笠的人正坐在船头,手里举着一根钓竿。沈芸吃力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那人听了,马上放下钓竿,钻进了船舱,斗笠一摘,竟是周名伦满脸喜色地凑过来,“三奶奶,你可醒了,知道吗,您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沈芸吃惊地看着他,又望望四周,周名伦微笑着说:“您放心,我们已经远离嘉邺了,不会有事的。”
沈芸痛苦地伸手捂住头,拼命回想着,但脑海里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弥漫着雾气似的,就是找不到一点光亮,喃喃道,“茹月……”
周名伦沉重地点点头,“没错,你中了她的圈套,被她诬陷为落花宫的人,深夜潜入风满楼图谋不轨,还下毒害死了敖老太爷,差一点就被她送去了官府。”
沈芸脑子里还是有些迷茫,怔怔地瞧着周名伦,“你救了我?”
周名伦叹道:“三奶奶你太心善了,虽救风满楼于水火之中,可敖家哪一个会念你的好呢?
你救落花宫,落花宫的人又有谁会念你的好?如今,官府也在通缉你,名伦岂能袖手旁顾?
”
沈芸脸上慢慢浮出悲哀,凄然说:“可你呢?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周名伦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深情地注视着沈芸,说:“三奶奶,名伦来嘉邺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重会让我日思夜想的芸儿,我又怎能让芸儿受一点委屈?”
沈芸下意识地回避开他热辣的目光,心头鹿撞,呆呆地望着外面。便听那摇橹吱呀声慢了下来,有人喊,“先生,我们到了!”船便慢慢停住了。
周名伦伸手一撩竹帘,沈芸看到岸边柳影里,有一处庭院。草是鲜绿的,遮得不露砂土,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开在那里。周名伦笑着说:“来三奶奶,名伦扶您上岸。”说着伸过手来,沈芸犹豫了下,终是把手递给了他。周名伦脸上顿时染了一层红光,扶着她慢慢下得船去。
岸上已有护卫候着,走进院后,才发现别有洞天,满院花草上,飞舞着各种各样的蝴蝶。沈芸一时间看得呆了。几面墙根下都种了竹,前庭皆是花木,后面则是三楹的小楼,却是倚山石而建,一色皆白,甚是素净雅洁。
周名伦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从此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沈芸忘情地看着周围,任周名伦牵引着走去西边的曲廊,那上面盘着一架架紫罗兰藤萝,在一只吊环上,踞着一只长着火红色羽毛的鹦鹉,沈芸慢慢走近,它倒并不怕,反倒歪着头来打量,突然叫了一声:“芸儿?”
沈芸微怔,惊喜地问:“你叫什么?”
那鹦鹉又叫了,“芸儿,芸儿。”沈芸的热泪登时夺眶而出。周名伦微笑着看着她,说:“这是印度尼西亚的鹦鹉。”伸手喂了鹦鹉一块食物。它便又叫了一声:“谢谢。”
沈芸眼中带泪,脸上却绽出了笑容。正高兴时,廊深处又传来了另两只鹦鹉的叫声。“芸儿,芸儿。”
沈芸惊奇地看着,朝廊的深处走去。那里同样挂着另外两只鹦鹉。一只宝石蓝色,一只鹅黄色。两只鹦鹉像是在迎候自己的主人,二重唱似的叫个不停。“芸儿笑了!”“芸儿笑了!”
十八年了,这个名字甚少被人唤起,现在猛由它们口中叫出,沈芸觉得心里热流徜徉,就像一面窗户被封得太久,突然敞开透进了阳光,暖融融,亮堂堂。恍惚中又回到当年,在山花烂漫处,群蝶飞舞,她笑着与师兄在花中追逐,蓝天白云下,风送来木叶的清香,他们的笑声传得远远……
另一只鹦鹉也加进了合唱,叫起芸儿来,沈芸激动地回过身,周名伦一直跟在身后,这一转,便像扑进他的怀里。周名伦伸开胳膊搂住她,激动之下,眼泪也从他的左眼滚落下来,一时间云里雾里,曲廊花藤鹦鹉都不见了,只剩下两个人。
过得久久,沈芸喃喃地说:“这是不是梦?”周名伦觉得怀里的人儿轻颤着,像一只迷途的小鹿,也轻声道:“若是梦,我情愿它永远不要醒来!”
沈芸像是自言自语,说:“我真是累了,蝶衣烧了,好像再也飞不起。”周名伦说:“我等了十八年,便是想让芸儿破得牢笼,重新化蝶,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
沈芸意识慢慢清醒了些,抬起头,看着周名伦金边眼镜里后面露出的欣喜,猛地一把推开他,颤声道:“我……我这是在做什么?”鹦鹉们的叫声在耳旁响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摸摸脸颊,竟火一般烫。
周名伦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三奶奶,周某并非对你不敬,只是明白你心里的苦。敖家是什么,只是囚笼一个,到处是血腥疯狂报复,没有一人能领略藏书的真正大义,你本就是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之人,小小的敖庄岂容得下三奶奶的心?蝶衣毁了,可重织一件,只看你是否真想离开。”
4、放飞的蝴蝶(2)
沈芸呆呆地听着他的话,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周名伦柔声道:“你太累了,在此静养数日,便会明白名伦所言不差。”伸手扶着沈芸慢慢朝曲廊深处走去。廊尽头便转到了白楼,自有女仆引着沈芸去房间梳洗,她身上还穿着黑色的紧身衣,上面有些污渍,女仆却是早就准备全部的更换衣服,从里到外一样不缺,而且大小也合适,便像是量身裁剪的。
再下得楼时,她便大见容光了,脸上薄薄施上点脂粉,眼睛也澄亮了。周名伦已在下面等着,早换得一身黑色的晚礼服,白衬衣上扎着蝴蝶结,发打过蜡,油光可鉴,看到沈芸款款下来,眼睛一亮,抢前几步一躬身,挽住她的胳膊,引她出了门。
东角绿草如茵,树木苍郁,几只花色小鸟在枝叶间穿梭,啼声婉转。一条清凉的小溪蜿蜒流出,伸向楼后面去。草坪上已经摆起了西式餐桌,撑着把白色大伞。
时近黄昏,晚霞烧起来,映得墙头竹叶一片红黄。沈芸看到两个女仆正在那里摆放着西式餐具,便将胳膊从周名伦的臂弯抽出来,说:“我已好了些,可以走得稳。”周名伦一笑,“非是周某唐突,实是这西方餐会的礼仪,对女士是相当照顾和尊重的。”
沈芸好奇地看着一位女仆从篮子里拿出两瓶红葡萄酒,将它们一一塞进装满冰块的桶里。另一位则在炭火炉架上熏烤着两条鱼,还不时地往上撒着作料和白兰地。她问:“你是要吃西餐吗?”
周名伦微笑着说:“正是,上回在南湖楼,三奶奶因为照顾那三个楼主,而置西餐于不顾,甚为可惜。今天便等于是补过吧!”说着,便很绅士地帮沈芸拉开椅子,待她坐好后,才坐到另一边,女仆上来给他们铺好餐巾。
沈芸从未经历这种场合,不免有些拘谨,看看眼前的刀叉,又看看周名伦。他只微微一笑,伸手打个响指,仆人过来把桌上插着红玫瑰的花瓶拿走,接着便开了葡萄酒来,周名伦示意先给沈芸倒上,那血红的酒液倒入高脚杯,只一半高点儿。空气中充溢着烤鱼的香气,桌上的小点心、火腿、鹅肝的量都不多,透着精致。
周名伦举起杯,微笑着朝向沈芸:“芸儿,这是名伦十八年的梦。请!”沈芸勉强一笑,略带着苦涩也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周先生一饮而尽,她只是抿了一口,味道有些酸酸甜甜。
周名伦笑着说:“这是西洋的红葡萄酒,跟你们敖家的老酒相比怎么样?”
沈芸放下杯子,说:“我还能喝出一点葡萄的味道,比糯米酿出的酒甜,只是没那个香。”
周名伦一笑,起身接过烤好的鱼,放到沈芸面前的盘子里,“你尝尝这西式的鱼。”左手握住沈芸的左手,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教她使用刀叉。很快,沈芸也就能熟练地吃西餐了。
天色渐黑下来,女仆人拿过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