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第3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谢天感动地看着父亲,心说这八年来,不知他是怎生敖过来的。敖少秋突然想到什么,迟疑了下,才问:“你,你不走了吧?”
4、风满楼书会(5)
谢天不知该怎么回答,垂下头去。敖少秋攥住儿子的手,说:“爹老啦,盼着你能时常在身边,我知道你不想再回那个家,以后呢,咱们爷儿俩都把酒窖当成家便是,酿出好酒来,便喝他个一醉方休!”
“好的爹!”谢天含着泪说。
敖少秋轻轻掀开酒盖,舀了一勺酒,忙又盖上,谢天从爹手里接过勺子,先送到嘴里品了品,喜道:“果然跟八年前的敖家老酒一个味儿。”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伸手摸了摸嘴唇,“爹,您不问问我这些年在外面的事?”
敖少秋看了他一眼,要过勺子来又舀得些,慢慢喝下去,“这酿酒的功夫就在把握火候,若不到就生,若过火就熟透了。酒生则有青气,酒熟则有糟气。好的酒师会把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才得其真味。”
谢天皱眉看着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么番话来。敖少秋盯着儿子问,“你跟我学过酿酒,有时能酿出上佳味道,有时却酿不出,为什么?”
谢天沉吟道:“是我把握不住火候。”
敖少秋摇摇头,说:“其实我所说的火候还有一层意思,关键便是酒糟的酿制!酒糟好,出酒便绵长醇厚,但大多时候,酒味还是有些寡淡,为何?便是因为酒糟的好坏只有一个区分,在于被火烘烤时,能否与水溶在一起酝酿。能便是好酿,不能便是败了。”
谢天听着爹这番只能意会,难以言传的话,坐在窖边冥思苦想。敖少秋又喝了口酒,说:“风满楼和落花宫本是一家,百年来无人能得二者精华,就因为无人能包容得下。谢天,你能吗?”
谢天呆呆地看着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没想到他竟能从酿酒里悟出这样的哲思来。无怪师傅方文镜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也把爹当成知己,原来他大智若愚。
酒窖里的雾气慢慢散尽了,躺得七倒八歪的酒工们还在酣睡中,敖少秋又饮了一口,闭上眼,细细沉醉在酒中。谢天跪下来给他磕了个头,说:“爹,我明白了!”
他起身大步走出屋子,只觉积压在心内的沉郁正一点点散去。黎明还远,夜晚明静清幽,没一丝风。河水在脚下发出汩汩的声响,月光下的芦花像染了雪,蛐虫藏在里面正歌得欢畅,在谢天觉来,已是好久没享受这么好的夜晚了。
五、故人篇
1、神秘的周先生(1)
嘉邺镇上已是老久没这般热闹了。像是吃饱青叶的虫,睡昏了去,便作成了茧,忽悠一日醒来,居然又成了蝶,翅膀一翩跹,天地便为之活泼,无限地好。
到处都挂了红,树上,桥上,船上,店铺上,临街窗上;红灯笼,红绸布,红对联,红纸鞭炮,红成一个耀眼的境界,人人脸上泛着红光,万物都沾上喜气。茶馆里最闹猛,大凡有点身份的人都涌进来,要得壶好茶,端着乌黑油亮的紫砂杯子细品,不时地把眼瞥向外头;唱苏州评弹的、瞎子拉二胡的、卖瓜子香烟的盼来了好生意,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奉承;临街河的窗口里,大姑娘小媳妇都着了好衣裳,嬉笑嗔骂,自有说不尽的风情。
每一座石拱桥都挤满小贩和大人孩子,嘴里放声吆喝,手里忙不停歇,眼睛却不时地瞄去河口处。谁都知道,今天那个给嘉邺镇重修码头的周大善人要来,都想一睹这真佛的面孔。据说这位爷的本事通天,钱财多还不算牛气,官场上也混得如意,近几年镇上不是患兵祸吗,滋扰乡邻,连各大书楼的书也遭了灾,还是这位周名伦周先生,一句话,便叫上边撤去数千兵,还了嘉邺镇一个太平。故而,镇上人无不感念恩情,听说那周先生今天要来跟敖家走亲,便都在外面翘首以待了。
敖府今日自然更不同于往日,除了舞狮舞龙外,还特别扎了戏台,锣鼓笙笛二胡木琴诸般乐器俱上,大戏唱得一本又一本,台下人众挤得水泄不通,叫好连连。较之前两天赏书大会的冷清,眼前这闹腾不免叫人叹息,这世上人情,总是随俗的好。
西风堂、千心阁、太月院等三家书楼的人,也是早早地便聚到敖家等候,敖老太爷早穿着一新,在儿孙媳妇们的陪同下,坐在了正堂。子轩和雨童是主角,自然更是精心打扮过,靠在沈芸左右,恰如金童玉女。相形下,子书和茹月的穿着就随意了好些,脸上的表情也淡漠。
正等得有些迫切,下人来报,说是周先生的船已经进到河口。顿时,满堂的人都活泛起来,像倒豆子般涌向了门口码头。鼓乐齐鸣,高高的竹竿挑起一挂挂红鞭,只等一声令下点燃。
戏台上,闹天宫的“猴子”们正在雨点般急促的鼓声中翻着跟头,惹得一片叫好声。
敖老太爷在茹月的搀扶下,站到石阶上,颤巍巍地朝着周围看热闹的乡邻拱手。周雨童跟敖子轩站在最前边,看着眼前这等热闹场面,极为兴奋,她小声跟他说:“你知道吗?眼前这场面给我的感觉有些怪,好像爸爸不是外来人,更像土生土长的,这趟来是他荣归故里。”
子轩笑了笑:“是吗,想是你觉得这里的乡亲太热情的缘故!”
周雨童点点头,说:“不过,说他是这里的人也没什么不对,我家可不是又在嘉邺置了宅子吗?”
子轩握着雨童的手,说:“你爹是不是嘉邺的人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将来是嘉邺的人。”
雨童冲着他莞尔一笑,心里很是甜蜜。
众人眼巴巴地瞧着水面,可始终不见船的影子,台上的戏子们也停下唱演,“元帅”、“藩将”、“书生”、“公主”们拥在一角,要瞧瞧来人到底何方神圣;刚才还鼓乐齐鸣一派热闹,现在渐渐平静,就连顽童也止了喧闹,瞪大眼睛看着光闪闪的河道。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众人禁不得热,个个汗出如浆,有腿脚麻利的,早去家中取了伞来。骚动一起,嘀咕声便多起来,如蜜蜂嗡嗡不停。又挨得片刻,不知哪个小贩吆喝了声“香瓜喽”,登时,其他叫卖声也跟着响成一片,一声高似一声。桥上的,岸上的,楼上的,船上的,四相呼应。人们议论纷纷,百般猜测。
石阶上,敖老太爷早就有些站不住了,喘着气问:“刚才来报,船不是已进河道了吗?”
西风堂主边用手帕擦汗边说:“那点远近,转眼就该到,莫非船出了什么问题?”
敖少广焦急万状,时而搓着大手,时而踮起脚尖来张望;大奶奶则一手搭着凉棚,一手挥着手绢扇风;子书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茹月倒是似笑非笑的,看起来轻松;沈芸脸上虽没甚异常,其实心里早在翻江倒海,那个周先生之前的先声夺人,如今的大拿架子,让她心里很不踏实。
周雨童早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埋怨道:“我爸爸怎么回事,害得这么多人苦巴巴地等?”子轩只是笑笑,紧紧攥住她的手,其实心里也是疙疙瘩瘩的。
突然,远处奔来一人,大口喘息着,“老爷!老爷!”敖少广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周先生呢?”
下人指着来路说:“周先生已经半路下船,直奔他新盘下的宅子入住了。”
啊!众人都是一惊,面面相觑。千心阁主气得脸色涨红,道:“这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西风堂主冷笑道:“谁叫人家财大气粗呢!换作前几年,我压根就不理会这种人。”太月院主处事慎重,说:“可能中途有什么变故,亦未可知,诸位不必太放在心上。”
周大善人中途下船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街河的两岸,引起一片嘘声,周雨童甩开子轩的手,气乎乎地挤出人群,跑进府去。
敖老太爷突然咳嗽一声,说:“此事原也怨不得人家,周先生事先又不知我等在此相迎,所以才会中途下船。依老朽看,戏台既然搭了,便得演下去,终归镇上也老久没这般热闹了。
1、神秘的周先生(2)
”到得这一步,众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应和着。
敖少广冲着戏台上挥了挥手,那些“公主”、“妖怪”们赶紧回到台后准备,锣鼓一响,管它外表风光还是心头悲苦,上得台面的都是一出好戏。
周名伦一到嘉邺地面,便住进了重修的南湖楼,引起众人的种种猜测,直觉告诉沈芸,这位神秘的周先生铁定是跟孔家有些挂连。他此来嘉邺镇,岂会想不到几家楼主在此隆重相迎?
他偏要虚晃一枪,扫一下众人的面子。以前南湖孔家败落时,其他四楼非但没加以援手,反倒火上浇油,致使南湖楼被迫出卖藏书,孔家少爷孔一白流离失所。联想到今天情形,这其中利害就大可玩味了,想清楚这一点,沈芸对这位周先生是越来越好奇了。
雨童却是对父亲的做法大为不满,午饭也赌气不吃,沈芸和子轩很是费了番口舌才说得她消了气。沈芸对周名伦的去来倒是不着急,不管他怀有何种目的,既然肯露面,便意味着他不想再隐身背后。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周名伦的请柬却是下午送来的。来人是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彬彬有礼,一再说明上午周名伦没直接来敖府的原因,不外乎是长途跋涉有些劳累,又不知有人在码头相迎,故而直接回了宅子。再三代周名伦道歉后,又递上请柬,请人去出席今天的晚宴。请柬装于桃花心木的盒子里,一打开,深紫色丝绒衬垫,请柬端正地放在中间,约占盒子大小的一半,竟是用黄金铸造,厚约一公分,上面的文字也是精心铸雕,写着宴会的地点、日期。如此贵重的请柬,敖家一门老小尚是首次见到。
沈芸见这一桩又带来了显耀压人的意思,便知道今晚这宴席不简单,后听说其他楼主也在邀请之列,更认定了这一点。周名伦显眼并没把敖家太放在心上。尽管对他此举颇有微词,但沈芸还是决定去看看,人家父亲既然来了,周雨童再呆在府中便不合适,子轩和她借送雨童之名前往,倒也不卑不亢,正取其中。
黄昏时,沈芸、子轩、雨童连同子书四人便坐了船赶去周府。算着,孔家也败落了十八个年头,若非旧宅子还保留着,嘉邺镇上的人只怕早把这个家门给忘脑后了。沈芸有几次曾坐船经过,看着那旧宅想起孔一白,也不免落下几声叹息。
南湖楼位处正南,呈四方形,一半土地伸进了水中。原先荒废的庄园如今已经是焕然一新,电灯将每个角落照得如同白昼。站在门口迎宾的是四对青年,男的穿灰色中山装,女的是白色中山装,身子站得笔直,他们见周名伦的随从居然这样打扮,都有些稀奇。
一跨进庄园的大门,四人便被眼前的开阔设计震慑住了。跟敖家园林的古典风格相比,这处庄园则明显是西洋风格,一时间,子轩和雨童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站到了欧洲的土地上。
楼房是三层白色建筑,前面一个偌大的草坪,园中走道纵横,挺直如箭,两边爬有碧绿的蔓藤,种着红玫瑰、白玫瑰和素馨花。中央有一座喷泉,用白大理石筑成,上面镂着精致的雕刻。一尊人像,由圆座托着,矗立在池子中心,把水花喷射到半空,水花从高处落下,就像雨点般,发出淙淙的声响。
在白色的罗马柱下,身穿统一装束的铜管乐队正在演奏着迎宾曲,穿马甲、打蝴蝶领结的侍应生手端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千心阁主、西风堂主、太月院主已经先到,正惴惴不安地围着一个人寒暄,显然不习惯眼前的种种。他们见到沈芸带着家人来到,方舒了口气,纷纷说:“周先生,敖家的人来了。”
沈芸看到那男人的背影时,心便咯噔一下子,那高矮居然跟孔一白有些像,那人转过身来,白色硬领配红领带,穿一条黄色马裤,头发光亮平滑,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戴一副金边眼镜,蓄着两撇胡子,沈芸的心才慢慢沉了底,虽说已过十八年,她还是一眼就辨认出,这周先生不是孔一白。
周名伦看到女儿回来,扔下几家楼主迎了过去。周雨童高兴地叫了声:“爸爸!”周名伦哈哈一笑,拥抱着女儿,跟她做了西式的贴面礼。随后,两人便热切地用英文交流,只把几个楼主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这对父女的举止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沈芸看着周名伦的一举一动,神态语气跟孔一白还是有点相似,不禁又疑惑起来。周雨童拉着父亲的手走到他们面前,一一介绍。周名伦眼光落在沈芸脸上,停了会儿,才转向子轩子书兄弟俩,嘴里客气着。沈芸矮身一揖:“周先生人还未到敖庄,就给敖